第92章

第92章

第92章

第六十一章

南豐十年,四月,南臨與商洛一戰,南臨巧妙反攻,大獲全勝!商洛折將無數,損兵十五萬,元氣大傷。南臨憑此一戰大振國威,十幾年的「與世無爭」無人再敢小覷。而准駙馬秦卿,更是一戰成名,民間聲望大增,軍中護擁者無數。

南臨朝廷里原有一些老臣,對無身份無地位無背景的秦卿被選為駙馬極為不滿,此戰之後也紛紛噤聲。更讓眾人詫異的,是一戰之後,素未謀面的殊家家主無聲無息地換了人,而新上任的家主,居然是之前名不見經傳的貢月秦卿。

秦卿,究竟何許人也?從前的「五國」,如今的「四國」,大到各國大官貴族,小到平民百姓,無不暗暗揣測。

而戰後重獲安寧的南臨,開始沉浸在文武全才的駙馬即將迎娶惠公主的喜慶氣氛中。南臨朝中也在因此展開激烈的爭論。

一派說南臨皇位已然空虛十年,必須立刻讓公主與駙馬成婚,接着照先皇遺囑,馬上舉行新皇登基儀式。一派說當初惠公主擇婿,宗旨之一是集齊「五色」治癒頑疾,秦卿親去南臨,非但未能找到「五色」為公主治病,反倒連累殊言不知所蹤,婚禮應該等公主病癒后再舉行。

支持公主與駙馬即刻成親的,當然是「秦卿」的忠誠擁護者,而持反對意見的,大多是白玄景還未來得及處理的「老臣」。

爭論持續了好幾日,最終「老臣」們讓步,稱顧忌公主貴體,不說待到公主痊癒,也該等到病情好轉了再舉行婚禮,另一派無可爭辯,只當默認。

五月的時候,南臨的天氣已經很是悶熱,隔三岔五便會下一陣雨,涼爽幾個時辰,繼續悶熱。

祁燕端著滾燙的湯藥入屋后,將屋子內的門窗都大大敞開,涼爽的晨風吹入,濃郁的梔子花香將刺鼻的藥味吹散了些。

這是南臨都城郊外的一間民房,依山傍水,風景獨好,無論白天黑夜都靜謐非常,很適合養傷。

自上次大戰後,祁燕便與晏傾君安居此處,晏傾君身上的毒也好,傷也好,都需要靜養,好生調理。

當然,這住處是晏卿安排的,食物藥品是晏卿安排的,每日來給晏傾君看診探脈的人也是晏卿安排的,雖然祁燕絕不相信他會安了什麼好心,但晏傾君在那一箭下還能活着已經是萬幸,不管晏卿安的什麼心,當前之計是要保住她的性命。

「啊啊啊,你又拔我鬍子又拔我的鬍子!」

屋子裏間又傳來一聲乾嚎,祁燕難得地露出一抹笑容來。每日來給晏傾君探脈的正是當初那位「鬼斧神醫」,晏傾君重傷后昏迷的幾日兩人還「相處」甚好,自從她醒了,裏屋就時常能聽見那位神醫的嚎叫聲。

「不醫了不醫了!明天我就不來了!」

祁燕端著稍涼一些的葯進去時,正好看到白髮神醫暴跳如雷,晏傾君將手邊那根白鬍須掃了下去,還漫不經心地帶了點兒嫌棄,淡淡地看了一眼忿忿不平的老神醫,側過臉,閉眼睡覺。

祁燕將葯碗端到榻邊的小桌上,老神醫見有人瞧見自己那副模樣,更加惱怒,「哼」一一聲便提着藥箱走了。

祁燕又笑了笑,她本就不擅與人交往,這些日子與這老神醫的話也不出五句。他每次喊著「明日不來了」,第二日還是會準時出現在院落門口大喚「開門」。

「傾君喝葯。」祁燕小心地扶起晏傾君,舀了一勺湯藥喂到她嘴邊。

晏傾君卻自行拿過葯碗,直接往嘴裏倒。

經過大半月的調理,晏傾君面上的死白已經退去許多,凹陷的雙眼也漸漸恢復,氣色好了許多。

祁燕見她能自行喝葯,面上閃過喜色。她對鬼斧神醫說過的五句話中,有一句便是問他可否替傾君解毒,當時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解不了!」

如今看來,或許,他當時說的只是氣話?

晏傾君喝下藥,放下碗,兩人之間又是沉默。祁燕對這些已經習慣了,起初是晏傾君無力講話,後來許是她不想對她講話,再後來,她覺得,晏傾君可能會怨她一輩子。但是,無論如何,這種狀況,比她料想的要好得多。

她以為晏卿那一箭會讓失去殊言的晏傾君受傷更深,此前她便是意志消沉,那之後……救起重傷的晏傾君時,她都不敢想像,醒來之後她會是什麼模樣。

然而,奇迹般的,從她睜眼那一天開始,她眼裏死灰般的顏色好似被窗外燦爛的夏日陽光漸漸驅散,儘管面色依舊蒼白,卻也逐漸有了暖色。剛開始她不說話,只是在醒著的時候默默地看向窗外,後來她不再排斥喝葯,眼睛裏有了光彩,那種無所謂生死的表情再也不曾在臉上浮現。再後來,屬於「晏傾君」的傲然逼人的神采終於完全回到她臉上,她開始逗弄「鬼斧神醫」,經常會笑,身體也一日好過一日。

只是,自始至終她都不曾主動搭理她罷了。

「今天是他的七七之日。」晏傾君居然開口說話了,聲音輕悅了許多,淡淡地看着祁燕。

祁燕驚訝地抬了抬眼,隨即面色一暗,並無言語。

「你劫了他的屍體,不打算帶我去看他么?」晏傾君仍是看着祁燕,眸子裏有些冷。

祁燕始終垂着眼,像是在壓抑情緒般,半晌才緩緩道:「你的身子……」

「我想去。」晏傾君堅定道。

***

祁燕將殊言葬在了白夢煙的墓旁邊,小小一個土包,沒有碑。她們過去的時候正好是傍晚,天邊的彩霞呈出漸變的淡紫色,漂亮得不似凡間。墓地上斜灑了一抹暖陽,綠草茵茵。

晏傾君推開祁燕的攙扶,自顧走到兩塊墓前,選了個中間的位置坐了下去。

她們沒有帶什麼祭拜的東西,祁燕立在晏傾君身後低着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晏傾君則一直沉默,面無表情地沉默。

直到夕陽落盡,天際的彩雲消失不見,淅瀝的細雨灑下來,晏傾君仍是坐在墳前不言不語,祁燕突然跪下。

「對不起。」她低聲道。

晏傾君置若罔聞。

「傾君,對不起。」祁燕略略提高了音量,迎著細雨看住晏傾君。

晏傾君這才動了動,側首看她,輕笑道:「對不起誰?」

「對不起你,也對不起……」祁燕哽住。

「錯了。」晏傾君音調沉着,冷冷道,「你沒有對不起我。」

「是我殺了……」

「錯了,他的死,與你無關。」

「可你怨我對么?」祁燕壓住哽咽,平靜道。

「不錯,我怨你。」晏傾君看住祁燕,眸子裏情緒暗涌,「不是怨你錯手殺了他,而是……」

晏傾君的眼圈突然紅了紅,話也停住,祁燕抬頭,迷茫地看着她。她閉了閉眼,看向殊言的墓地,輕聲道:「你知道么,臨死的時候,他在喚着你的名……」

祁燕忽然渾身一顫,迅速垂下眼睫掩住了眸中情緒。

「為何你要逃走?」晏傾君冷聲問祁燕。

祁燕的腦袋垂得更低,不回答。

「為何你不肯留下來多看他一眼?」晏傾君又問,聲色俱厲,「即便你不是鍾情於他,他待你好你看不出來么?連他的最後一面,你都不想見么?」

祁燕跪在雨中,身子漸漸地軟了下去,卻仍是不語。晏傾君驀然又紅了眼眶,盯着祁燕怒道,「我怨你膽小如鼠逃避現實,怨你關鍵時刻棄我二人而去,怨你明明知曉他的情意卻讓他……死不瞑目!」

晏傾君每說一句,祁燕的身子便重重一顫,不著痕迹地往後挪。

「曾經我以為我是無情之人,卻不想……」晏傾君輕輕笑着,眸光森冷,「燕兒,比之我,你過猶不及。」

雨勢漸大,許是受不住夜間寒冷,晏傾君的臉色愈漸蒼白。她收回盯着祁燕的眼神,自嘲地笑了笑,打算起身。

「傾君。」一直沉默的祁燕突然開口,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向殊言的墓,眸光黯淡,「我的確無情。無情到親手推母親下地獄,無情到親手殺了剛剛出生的孩子,無情到——連多靠近他的墓地一寸,都覺得是對他的玷污。」

晏傾君的動作止住,看着祁燕木然的臉,表情複雜。

「傾君,我無情無義,害母殺子,我骯髒不貞,與最親的弟弟有染,我……怎麼配得上他?」

雨下得大了起來,模糊了祁燕此時的表情,晏傾君啞然無語,片刻,突然笑了笑,「他身為殊家家主,知道我在祁國的一切,在東昭的一切……你覺得,他會不知道你的過往么?」

祁燕的身子又是一顫,面上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垂下眼,低下頭。

她那骯髒的過往,她恨不得從她的生命軌跡里抹去的過往,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除了祁天弈,除了晏傾君,除了晏卿,這世上不會再有第四個人知道。她寧願直截了當地對殊言說「不愛」也不願對他講出原因,不願那段過往暴露在她最在乎的男子面前……

可是,他居然……是知道的么?

「燕兒,你嫁我好么?」

那個在夕陽下對他伸出雙手的男子,給她一生最為乾淨溫暖的男子,即便知道了自己的過往,也要她嫁給他么?

祁燕的身子軟了軟,看向殊言的墓,溢滿水漬的眼紅了一圈又一圈,最終撇開眼,對着晏傾君低聲道:「對不起。」

「你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晏傾君的眼圈亦是殷紅,一手指著殊言的墓地道,「要說你對他說去!」

祁燕的眼淚終是不住地流下,蹣跚著站起身,踏過雨水緩步走到墓邊,再靜靜地坐下,俯身在青郁的土包上,擦去眼淚微微笑道:「殊公子,燕兒嫁你……」

你聽見了么?燕兒嫁你。

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瞬時間,大雨傾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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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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