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呂惠卿回朝

第734章 呂惠卿回朝

中年儒生婉拒了夥計的盛情后,就下了船,他的隨從挑着他的行禮,幾個學生簇擁着他沿着堆垛場內開闢的商旅通道向前。

學生們都是第一次來汴京。

汴京城濃厚的商業氣氛以及密集的人流,叫他們驚嘆不已。

「先生……先生……」

「這汴京城可真熱鬧啊!」

「先生……京城人真多啊!」

中年儒生只是微笑着,領着他們,一路向前。

出了堆垛場,州橋下無數的邸店與吃食店,便映入眼帘。

這條中古最成功的商業街上,數以千計乃至於萬計的人流,川流不息的滾動向前。

休說是中年儒生的學生們了。

便是中年儒生自己,也感到震撼!

川流的人群,如同滾滾汴河般,勢不可擋。

無數的店鋪,林立在汴河兩岸。

千萬個燈籠垂下,十萬面旗幡升起。

放眼放去,儘是人間喧嘩聲。

而在這喧嘩熱鬧的人潮中,拿着棍棒,穿着皂衣的官吏,出沒其中。

不時就能看到,有行人被這些官吏抓住,然後帶到了主道旁,用着類似木製拒馬一樣圈起來,喚作杈子的東西後面。

或是口頭警告,或是責罰一番。

甚至還有人被當街捆起來,站到了枷鎖里示眾。

偏過路行人,對此熟視無睹,彷彿司空見慣。

中年儒生和他的學生以及隨從們,剛出了堆垛場,就有穿着皂衣的官吏,迎了上來,掃了他們一眼,問道:「外地士人?」

中年儒生點點頭。

對方塞過來一張桑皮紙:「既是士人,某便不啰嗦了,且仔細看清楚街道司有關京城主道的條貫!」

「休要冒犯,免得傷了士大夫的體面,卻也不好!」

中年儒生接過那張桑皮紙,拿在手上一看。

卻見上面寫着許多條款,皆是在京出行所需注意之事。

還言明了諸多處罰手段。

譬如說,這紙上規定,在京行人,出城靠左行,入城靠右行,車馬行中間,而且同樣需遵守如行人一樣的出入規矩。

凡違反者,一旦被抓到,便會處以警告、誡勉、罰錢乃至於枷鎖示眾、鞭笞等責罰。

若是車輛違反,則處罰更加嚴重!

也譬如說,凡有路口,車馬當減速前行,並規避行人……

他正欲細看,便聽到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來。

「通道兄……通道兄……」

中年儒生聽着聲音,頗為耳熟,循聲望去,便見到了一個穿着綠袍的文臣,牽着一匹馬,從州橋上,向著他的方向走來。

而在中年儒生面前的吏員,在這個時候,已經躬身退下去,在退下去前,還很恭敬的對着拱手:「尊駕原是賈街道的友人啊……失敬!失敬!望海涵!」

還頗為知禮,一副士大夫待人的風範。

中年儒生來不及多想,因為那個官員已經來到了他面前,無比熱情的說道:「自接到陳和叔的信,知道通道兄將奉詔入京面聖,我就已在這州橋翹首以盼了!」

「總算是將通道兄給等到了!」

正是如今執掌街道司,在汴京城中紅的發紫的公認帝黨青壯派賈種民。

而能讓賈種民這種人親自等的人,這中年儒生自也來歷不一般。

他就是熙寧、元豐時代,曾名震天下,叫無數官員聞而兩股戰戰的蘇軾剋星、首倡陽燧查案,號稱御史台第一瘋鴉、當代小奉先的大宋故御史中丞、樞密直學士舒亶舒通道。

舒亶直愣愣的看着賈種民,好一會才認了出來,拱手道:「原是賈兄當面啊!」

「在下入京途中,路過揚州,特地拜會過賈公昌衡……」

賈種民聞言,卻是楞了好一會,才訕訕的問道:「叔祖身體如何?」

「賈公身體康健,某拜會時,還專門提及賈兄,言賈氏一門如今多賴賈兄光耀門楣!」

賈種民這才露出笑容來。

他只是賈氏的支系,過去在族中屬於姥姥不疼,爺爺不愛。

便是族中祭祖,也是坐小孩那桌的。

尤其是那位家族中德高望重的叔祖賈昌衡,更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如今,他賈種民崛起,有朝一日,自當衣錦還鄉,去揚州耀武揚威一番,感受一下昔年蘇秦的爽快!

不過,這種念頭,只在賈種民心中一閃而過,他就笑着拉上了舒亶的臂膀:「通道兄,走走走……」

「吾已為兄長,在朝集院中選好了宅子!」

「且煩兄長暫居幾日,等面聖拜授之後,再為兄長尋覓一處雅居!」

……

「張相公,太急了!」

「怎麼能這樣?」

「哪怕到任后,隔個一年或者十個月再請病呢……」

「現在好了,被人陰了吧!?」

趙煦搖著頭,將保慈宮送來的一封都堂劄子放了下來。

這是都堂宰執們集議后,奏請兩宮,請求推恩升已經出知真定府的前執政張璪官職,並循例加宮祠官的劄子。

而理由是——資政殿學士、判真定府臣璪,自承多病,乞朝廷推恩。

依故事,前執政告病,朝廷當禮遇之!

於是,宰執們非常貼心的給出了建議——臣等乞以資政殿學士、判真定府臣璪,為正議大夫,提舉中太一宮。

兩宮那邊自然沒有意見,就將這劄子送來趙煦這裏,若趙煦也沒有意見,就會用印后命學士院制詔頒佈施行了。

趙煦會有意見嗎?

當然沒有了!

因為他對張璪的莽撞也很惱火!

於是,便對身邊的馮景吩咐了一聲:「派人將劄子送去學士院,命學士院制詔,循故事推恩罷!」

「諾!」馮景領命,接過劄子,躬身退下。

趙煦微微嘆息一聲。

在他看來,張璪是自作自受。

韓絳致仕后,他就忽然上書告病。

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話里話外,卻都是在說,元豐八年的時候,他有定儲擁立之功,國家不該忘記他云云……

純屬利令智昏!

正如趙煦所言,太急了!

他哪怕等個幾個月再告病,都堂宰執們都不會對他下這麼狠的手。

偏他急躁,於是就得罪了一大堆人。

其中,最不爽的,自然就是當朝的首相呂公著了。

而呂公着什麼人?

政壇老人,從熙寧、元豐時代走過來,歷經無數波雲詭譎,卻依舊屹立不倒的不倒翁。

他能被張璪拿捏?威脅了?

開玩笑!

你不是自稱有病,身體不好嗎?

好!

朝廷給你陞官加爵!

快說多謝呂左揆!

升正議大夫只是個幌子,真正的殺招在於加宮祠官。

宮祠官在大宋政壇,自來只有兩個用途。

授給親貴勛臣、致仕元老的時候,代表着朝廷恩典和皇帝寵幸(能多拿一份俸祿!)。

但,在授給在任文臣的時候,味道就變了。

因為宮祠官有一個特點——不任事!

這個特點在大宋很棒!

完全就是給異見者們量身定做的枷鎖。

正所謂『罷之則傷恩,養之則玩政』,而宮祠官剛好可以規避這些缺點。

有了宮祠官系統,朝廷就可以合理合法合情,而不失體面的,讓一些重臣靠邊站,將其慢慢邊緣化。

你不是牛逼嗎?

那就去侍奉三清道祖、五嶽帝君吧!

自然,張璪既授宮祠官,那麼其判真定府的職事自不能再履行了。

按照慣例,他在真定府的權力,將由通判接掌。

至於他本人?

好好養病吧!

運氣好,過幾個月或許能調到東南的富裕州去當寓公。

但在政治很顯然。

除非出現奇迹,不然張璪的政治生涯算是完蛋了。

打發走馮景,石得一就出現在了趙煦身邊,他低聲稟報著:「大家,探事司剛來報,言是故御史中丞、樞密直學士舒亶,方才回京了……街道司的賈種民,親自在州橋下將之接到了朝集院……」

「舒亶嗎?」趙煦微微抿了一下嘴唇:「真巧!」

剛剛打發走一個期貨死人,就回來了一個本已經在政治上被宣判死刑的人。

「聽說舒亶在堆垛場的碼頭上,見到了蘇轍出知陳州,友人送行的場面,便詢問了碼頭夥計有關情況……」石得一繼續彙報著。

趙煦眯起眼睛來,坐直身體,問道:「他怎麼說?」

舒亶,趙煦的父皇貶廢的,如今又蒙太皇太后恩典起複。

所以,這個人的忠誠度,在趙煦眼中是可疑的。

得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心懷怨言?又是否對先帝有着怨念?

石得一搖頭奏道:「據說舒亶未發一言,只是問了些葉康直案的緣由……」

說着,他就簡要的和趙煦彙報了一下,探事司通過種種手段,從那夥計以及其他人嘴裏探查到的內容——這很簡單,請這些人喝酒吃肉。

二兩馬尿一下肚,什麼事情都能被引導著說出來。

趙煦聽完,微笑起來。

自他即位開始,他就一直在逐漸的通過各種辦法,悄咪咪的給他的父皇塗脂抹粉。

從去年開始,隨着汴京新報的影響力擴大。

他就更是肆無忌憚的指使著童貫,給他父皇寫各種洗白小作文。

主要風格,可以參考知音、讀者上,對於歐美當政者的美化、粉飾。

當然,不可避免的進行了符合大宋人文與社會的改編。

但基本風格沒變!

主打的就是一個親民!

於是,在趙煦這兩年的粉飾下,他的父皇,大宋神宗英文烈武聖孝皇帝的名聲與形象,如今已發生了重大變化!

從過去輿論中毀譽參半的『變法之主』、『專斷獨行之君』,慢慢的向著一個想要有所作為,勤政愛民,關愛底層人民生活,但造化弄人,命運多舛的『聖主』、『明君』轉變。

這種帶着一定悲情色彩的君王形象,很好的貼近了底層人民的幻想。

在精神上,給與了人民慰籍。

效果非常好,甚至超過了過去趙官家們給自己塑造的形象——官家是好的,壞的都是下面的貪官污吏!

至於你要問,這才過去兩年多,怎麼汴京人就這麼健忘?

但事實就是如此。

無論什麼時代,群眾總是健忘的。

便是在現代,媒體也能很輕易的發動歲月史書,篡改群眾的記憶,倒果為因,甚至無中生有。

何況是在中古的大宋,這個新聞學剛剛萌芽的時代呢?

而趙煦給他父皇編排的那些小作文的意識形態,本身無比貼近汴京社會的需求!

就像那篇『風能進、雨能進,而吾不能進』的小作文。

對於汴京人來說,簡直就是醍醐灌頂的當頭一棒。

這一棒子敲下去,就算是聰明人,也會被敲傻,也會認定這定是『先帝聖哲故事』。

沒辦法!

作為一個以手工業為主的商業城市,汴京城的市民文化非常發達,百姓對個人私人財產的重視,也遠超如今這個地球上的任何國家與地區。

開封府每年最多的官司,就是爭產官司。

夫妻、兄弟、姑嫂、妯娌……都在爭產!

什麼綱常倫理、家庭道德……

什麼兄友弟恭……

儒家想像的一切美好的封建倫理,在汴京城都不復存在。

為了孔方兄,一個個家庭破碎,一對對夫妻反目,一家家兄弟成仇。

在這種社會環境下,趙煦編的那篇小作文破圈是必然的。

如今,不止是底層的百姓在傳唱。

就連勛貴外戚們,也都在談論。

再過些年,說不定,就要野史搖身一變,變成正史。

於是鮮於侁等人,很不幸的成為這場大規模的歲月史書魔法攻擊下的犧牲品。

在被爆出他們曾經『誹謗先帝』、『妄議聖主』后。

整個汴京城群起而攻之!

從販夫走卒到商賈富戶,從勛貴武臣,到外戚宗室。

所有人同仇敵愾。

誓要將這些人批倒批臭!

於是,鮮於侁等人,幾乎是狼狽不已的倉皇離京。

也就是蘇轍,因為是趙煦的經筵官,才稍微有些體面,只是被人們認為是被小人蒙蔽、蠱惑、欺騙了。

止住笑容后,趙煦對石得一道:「且繼續關注……」

「諾!」

「另外,河東的呂相公快要回京了……」趙煦吩咐道:「且命人給相公在京中收拾一個落腳地……」

「諾!臣恭遵德音!」

……

三天後,二月戊申(25)。

汴京城北的官道上,一隊兵馬,簇擁著龐大的儀仗隊伍,浩浩蕩蕩的走向汴京城。

一面面旗牌,被高高舉起。

路上的行人中,有出城的官員。

他們看到這支隊伍,都是咽了咽口水。

他們自然知道,能有這種排場的,只能是文臣宰執!

而且,必須是出鎮一方,手握兵權的文臣宰執!

所以,來者是誰?

幾乎已經呼之欲出了!

而當那些被高高舉起的旗牌,進入人們視線,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

「資政殿大學士!」

這是被舉在最前面的。

「正議大夫!」

「河內郡開國侯!」

「御賜紫金魚袋!」

「上護軍!」

「河東經略安撫使兼知太原軍州事!」

一面面旗牌,接踵而至。

來自河東的騎兵,耀武揚威,策馬而來,噠噠噠的馬蹄聲,敲在人們心中。

無數人看着這些旗牌,眼神獃滯,更有甚者,身體發抖。

「福建子!」有人喃喃自語着:「他回朝了……」

這是畏懼呂惠卿的人。

「那馬留猴子回朝了!」這是恨毒了呂惠卿的人。

但他們怕也好,恨也好。

呂惠卿回朝述職,是不可阻擋的趨勢!

因為,呂惠卿是挾勝回朝!

國朝多少年,沒出過能打的士大夫了?

如今,一出就是四個!

士大夫們總算可以抬起頭了!

唯一的問題是……

這四個在戰場上證明了自己的文臣,似乎都不是舊黨的君子人物!

這就讓人很尷尬了。

好在,這四個人里,除了章惇、呂惠卿這兩個死硬的新黨大臣外。

剩下的兩個,都是可以爭取的。

趙卨本來就和舊黨君子們關係密切。

而章楶雖然之前名不見經傳,但他貌似與蘇軾、李常、范純仁等舊黨君子,有着很好的關係。

所以,這牆腳還是能挖的。

只要挖過來,自己也就不尷尬了。

……

就在呂惠卿抵京的同一天。

趙煦下詔,命學士院制詔,追贈前宰相、康國公三代父祖/母。

於是,追贈韓絳曾祖韓處均為燕國公,追贈曾祖母李氏為燕國太夫人。

追贈韓絳祖父韓保樞為魯國公,祖母郭氏為魯國太夫人。

追贈韓絳父親韓億為冀國公,並追贈其生母蒲氏、繼母王氏為冀國太夫人、韓國太夫人。

其已經去世的兩個妻子,也都有追贈。

這是進一步提高韓絳地位的信號。

這既是在兌現當初給韓絳畫的餅,同時也是在鼓勵其他大臣——家人們,給趙官家996,趙官家真的會在致仕后,發大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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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現代留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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