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同一條船

第369章 同一條船

司空木蛟是來喊同一條船上的「同袍」到艙廳商量正事的。

這回他們幾個代表大豫出使北漢,雖然是和北漢的使臣同行,可水路這一程,是分別乘坐艦船,因此在艙廳里商量計策倒不必提防有人窺聽,也的確在船上時,最最方便議商。

瀛姝斷定,當抵達長安后,姜泰一定會讓殿君住進漢宮,也只有她既是副使,又是女子,才有充分的理由陪隨在殿君左右,三皇子和南次勢必會被安置於使驛,雖然肯定還有碰面的機會,不過計商就大大不便了。

三皇子是真刻苦,剛在艙廳奮學了兩個時辰,只喝了一盞茶水略作休息后,居然又忙不迭要召開小會議了。

「北漢當時為何要以漢為國號?」

北漢其實不是準確的國號,就像東豫一樣,北部六國把豫分為西豫、東豫,豫人也同樣把北部六國的國號前,都加一個「北字」。

三皇子是直接沖瀛姝發問的,彷彿認定了南次不能給他準確的答案。

「因為北漢那位太尊的心機。」瀛姝道。

「什麼心機?」

「無論是西羌,抑或匈奴等等夷部,均為中原漢朝征服,大漢天子曾為夷部奉為天下共主,且大漢統治時期,以長安為國都,如今北漢據長安,以漢為國號情理上是說得過去的,至於心機嘛,當然是在名義上壓北趙這部首一頭。」

「大漢之後,華夏族民仍稱漢民,我實在不習慣現如今,漢主居然

成了夷部蠻族。」三皇子板著臉。

瀛姝卻不以為意:「大漢曾經的輝煌,歷經數百年,仍然能夠影響夷部,為夷部引以為榮,甘願以漢族之後自居,如何我等華夏的臣民反而會覺耿耿於懷?殿下應當正視的是,長安等地已經淪陷為夷部治域,無論他們擬定什麼國號,均為我朝君臣的恥辱。」

三皇子更覺鬧心了。

如果不是司空皇族的內爭亂戰,洛陽不會失陷,六部夷族就不會瓜分大江以北的多半領土,這個恥辱,說到底是司空皇族的恥辱。

「興衰罔替,在所難免,不過如今的局勢不僅關係一姓江山的榮辱,知恥而後勇,也不僅僅是皇族的責任。」瀛姝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安慰三皇子。

她之前不曾接觸過司空木蛟,卻因為偶爾會去昭陽殿小住的緣故,見過鄭夫人幾回,那時候的鄭夫人不曾為難過她,不過也沒給過她好臉色,只記得有次裴瑜沖她念叨過,被長平鄭的子弟折辱,她還告訴了蓬萊君,結果蓬萊君就領著她殺去了長平鄭,同鄭家的女君理論,折辱裴瑜的鄭氏子親自登門賠禮致歉,此事才算了結。

再後來,她聽說在宮宴上,鄭夫人當眾給蓬萊君難堪,不過鄭夫人卻因為這樣的舉行,受到了皇帝陛下的責處。

裴瑜因懼得罪三皇子不安了很久。

據裴瑜的說法,三皇子孝敬鄭夫人,因為蓬萊君的緣故,竟使鄭夫人受到責處,

三皇子勢必會記恨於他。

瀛姝當時就覺得有些刺耳,怎麼是蓬萊君的過錯了?蓬萊君竟然是為了誰出頭才招致鄭夫人的記恨?

但她當時已經有孕在身,懶得和裴瑜爭吵,又以為,裴瑜只是因為憂慮隨口一說,心裡當不至於真認定是受到了蓬萊君的連累。

可私下裡,她還是問了蓬萊君,鄭夫人會否因此記恨。

「會。」蓬萊君答得乾脆,卻半點都不發愁:「如果三殿下一如鄭夫人的心胸,他坐不上那個位子,鄭夫人記不記恨,根本不重要。」

重生后,她和鄭夫人也算是正式交過手了,在她看來,蓬萊君對鄭夫人的認定十分準確,鄭夫人的城府確實也比賀夫人深沉,或許這宮廷內闈這方戰場上,她算得上是佼佼者——也基於她的對手是虞皇后、賀夫人、喬修華之流,更有賴於,她有長平鄭等黨族做為靠山——可是,鄭夫人欠缺政治胸襟和遠見,缺的還不是一點半點,她過於矜傲,因此失了自知之明,如果沒有她這麼一個生母,說不定,司空木蛟在前生時都未必會一敗塗地。

瀛姝現在,才真正把三皇子視為對手了。

可不是敵仇。

尤其在眼下,他們可是名符其實在同一條船上,務必要彼此信任,團結一致,才能達成使命平安歸國,日後的較量歸日後的較量,且就算日後會決一勝負,瀛姝至少相信著三皇子和南次之間不存生死之爭

三皇子仍然緊蹙著眉頭。

但不甘和憤怒的情緒卻消減了許多,一隻手持著茶盞,卻半天不把茶盞端起來:「擬定國號的是北漢太尊,可太尊雖和姜泰父子不和,但應該都有統一天下的野心,北漢並無誠意和朝建交,姜泰必會出爾反爾。」

「他不會心甘情願准許殿君返朝,但他是否心甘情願,其實無關緊要。」瀛姝說。

「我們的使團衛共才百二十人。」說這話時,三皇子才看向南次。

「僅靠使團衛,當然不能逼迫姜泰妥協。」南次道:「三兄也知道飛鷹部雖有諜間潛伏在北漢,可就算我們不惜暴露所有安插在北漢的諜間,不足三百人,當然也無法保得殿君脫身。」

「我們唯一的契機是利用北漢那些尚且尊奉姜漠,對姜泰心有不服的貴族逼脅姜泰履行和議。」

瀛姝沒打算這時就告訴三皇子奇襲漢中之計,這當然不是出於提防心,而是在她啟行之前,陛下千叮萬囑——

「三郎不會有異心,但他畢竟年輕浮躁,如果先將奇襲之計告訴他,我擔心他會露出破綻,這也是為何我不直接讓四郎把墨玉令交給三郎和五郎,而交由帝休你,讓你徵調飛鷹部諜間的原因,唉,我對親生兒子還是了解不足,反而是你這丫頭,入宮以來,尤其是調入乾陽殿後,樁樁件件事務都處辦得十分妥當。」

關於奇襲之計,司空月狐也僅只是策定了架構,

關於許多細節,因為必須以他們抵達北漢后,面臨的具體情況為基準才能定量,關鍵的難點,就在於如何保全殿君平安從長安脫身,至少得到達漢中后,才能夠為齊央率領的蜀州部衛接應,回到大豫的轄域。

要從長安脫身,務必得依賴北漢那些反對姜泰的貴族護侍,可這些人中,誰可靠誰不可靠,只能由瀛姝判定。

三皇子不必作用於奇襲漢中,當然也沒有知道奇襲之計的必要。

瀛姝此時告訴三皇子:「姜泰應該也沒想到,不僅僅是殿君,這回還有兩位殿下竟然也隨使北漢,相比起來,我的份量最輕,姜泰就算知道陛下對我很算器重,可就連建康都有不少謠言,都說殿君是聽信了我的花言巧語,受到了我的慫恿,才自請出使,以促成兩國邦交。

姜泰會覺得陛下封我為尚書郎,授我兼任副使,一來是方便照應殿君,另則就算他出爾反爾,扣留殿君於北漢,大無必要連我這麼個女官也一併扣留,所以我是我們這個使團中,最有可能平平安安回到大豫的人。

換而言之,姜泰對我相較不會那麼重視,我的行動會相對自由,我還有一個十分妥當的途逕,我馴養了一隻雀鳥,還和五殿下約定了密書的方式,如果有變故,就算我不能與兩位殿下面議,也可以讓雀鳥送信予二位。」

「雀鳥?雀鳥在哪裡?」

瀛姝微笑:「在我艙中。」

關於

聞機,司空月狐也已經在皇帝陛下過了明路了,陛下知道聞機是為司空月狐馴養,可現在關於奇襲漢中之策既然要瞞著兩個皇子,當然這隻雀鳥就只能成為瀛姝馴養的「玩寵」了。

皇帝陛下沒想到,聞機雖然的確是司空月狐馴養,但早被瀛姝借用,而且司空月狐沒有讓她歸還,聞機這個特殊的「間諜」,在上回陛下出題考驗南次時就已經發揮過作用。

「王副使還是得注意保護自家安危。」三皇子也沒提出見識雀鳥的要求:「姜泰不會加害殿君,卻未必不會加害你,你自己也說了,比起我們來,你份量最輕,姜泰對我們還有所顧忌,但萬一對你起了疑心……」

「大豫未來的皇子妃,也並非姜泰想害就能害的人。」南次打斷了三皇子的話。

三皇子緘默了。

從前他還看不準王五娘的心思,他的母妃篤定王五娘是東宮和鬼宿府之間的牆頭草時,他也半信半疑,甚至於他的外祖父獻計,讓他爭取王五娘為他的姬媵時,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一計劃,但此趟行程,他確信王五娘已經屬意司空南次。

這二人間,是兩情相悅。

若不是王五娘決意陪隨殿君赴險,司空南次不會自薦為使團令,司空南次還真是一個多情郎。

「我問一句題外話。」三皇子也只是沉默了十餘息:「王副使為何主動請命隨使北漢?」

「殿君不是被我說服了。」瀛姝坦

言:「早在姜漠沒有抵達建康前,陛下就料到了姜泰的圖謀,經陛下許可,我也先把陛下的擔心告訴了殿君,殿君沒有半點猶豫,聲稱如果姜泰真要提了讓她使漢,她理當為陛下分憂,在社稷安危面前,個己的安危事小。

我十分欽敬殿君的志向,願意與殿君同舟共濟,且我以為,有我在殿君身邊,有五成把握能保殿君平安歸國,如今又有兩位殿下保駕護航,把握增至十成,我有必勝的信心。」

「好。」三皇子將茶盞一頓。

那日朝會,他其實根本沒有想過會自薦為副使,沒想到父皇會在朝堂之上,宣告中女使自薦隨使北漢,自薦!!!他沒有懷疑過這一說法,因為王五娘如果不是自薦,父皇勢必不會逼迫王五娘赴險,他當時熱血沸騰,卻又慚愧無地,他從來沒有想過他身為大豫的皇子,不應該龜縮在兩個女子身後安享太平,他才應該挺身而出,而不僅僅是為君父分憂解難而已。

他沒有經過深思熟慮。

他甚至還有個幼稚的想法,我是鬚眉男兒,是大豫的皇子,怎能輸給裙衩女娘?

他雖然一時衝動,自薦隨使,卻從來沒有後悔過,但雖然不曾後悔,可他沒有太多信心,但現在他有了,他還從來沒有如此的驕傲過,他們這一支使團,不因屈辱而建交,去年時,司空月狐領軍大勝北趙,促使北趙廢除於大豫而言明顯屈辱的條款,

當時他還對司空月狐滿懷妒恨。

如今的他,正視了曾經淺薄狹隘的自己,可他卻能夠更加驕傲的挺直脊樑。

我不負我的姓氏,我無愧君父臣民,我很慶幸。

臨沂王氏五娘入宮應選,我曾因為這個女子深感挫敗,我曾惡意揣度過她的居心,但慶幸的是我遇見了這麼個對手,她是個強勁的對手,她讓我看清了自己的淺薄無知。

是她喚醒了我的鬥智。

我姓司空,我的仇敵是侵奪我司空皇族江山的夷蠻部族,不是司空北辰,不是司空月烏,我可與他們競爭,用光明正大的方式。

隨使北漢才是我的第一步。

司空木蛟這回並沒有自擇親衛,他當然擁有這項特權,但他放棄了,因為直到一腔熱血冷靜之後,他才意識到他居然並沒有信得過的心腹,他的左右,從前被他當成心腹的人,要麼是母妃替他擇選,要麼就是外祖父替他擇選,可無論是母妃還是外祖父,都對他自薦隨使的決定氣急敗壞。

「我沒想到我的兒子竟然如此愚蠢!!!」——這是母妃的喝斥。

「我的確提醒過你,讓你爭取王氏女為你所用,必要時許她以正妃之位也未嘗不可,可沒想到,你也和那司空南次一樣,真是色令智昏,你還不如太子!」——這是外祖父的喝斥。

他們把他看成了什麼人?

母妃眼裡聰慧的兒子,是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兒子,長平公眼裡前途似錦的角宿

君,也同樣是聽從他擺控的角宿君,在他們眼裡,他其實一無是處。

當年的他,荒嬉學業之時,母妃和外祖父誰都不會在意,包庇縱容他,於是眼看著太子兢兢業業,他的內心充滿了對太子的蔑視——有什麼用?你有那麼個寒門出身的生母,註定成為我的墊腳石。

那時的他,居然只把司空月烏這等廢物當成對手。

現在想來,父皇偏心太子,情理之中,可父皇縱容偏心太子,卻沒有放棄他,回回考較父皇都加以重視,看穿了他的敷衍,大發雷霆,但他當時不以為恥,他不把君父放在眼裡,有時候他也能感覺到父皇注視著他的目光,越來越悲涼越來越無奈,但他不明白父皇為何會用這樣的目光看他。

現在,恍然大悟了。

父皇給足了他選擇的機會和餘地,他只差一點,就站在了父皇的對立面。

啟程之前,父皇召見他,告訴他:「你不擇親衛,是信任我,我很安慰,三郎,我們父子之間還從來沒有說過交心話,一席交心話,我等到你平安歸國的時候,慶功宴后,我們再說。」

逆流而上,遠去異國,他卻並不覺得孤單。

這艘船上,都是生死與共的同盟,他毫不懷疑,他從來沒有這樣自信過。

建康有盼望著他安返的君父,身邊有足以託付生死的手足,以及同袍。

去時不賞江月,歸來歌酒相邀,他已經在期盼不久的將來,返程途中,

必與此番同行者,不醉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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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把皇子們卷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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