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65章

65第65章

四月的波士頓,天氣變化多端,他們出來的時候,還是陽光明媚,這會兒卻忽然來了一朵雲,起了一陣風,蘋果樹灑下來幾朵花瓣,就那麼飄飄搖搖地,落在了院子裏的草坪上。

辛蕙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俯身就撿起了花瓣,虞柏謙問她,「你幹嘛?」

她說:「學黛玉葬花啊。」

「別胡鬧。」虞柏謙說她。她還是握了一手的花瓣,扭頭看見那個台灣留學生還在門口看着他們,一臉好奇的神情,她轉身走過去,「能不能給我一張紙,我想把這些花帶回去。」那學生有點點驚訝,她解釋說:「這棵樹,是我們一個朋友的妹妹種的,那女孩兒……十年前遇到了不測,已經不在了,但她種的樹還在這裏,花還開得這麼好,這棵樹結的蘋果,你吃過嗎?」

這學生就一臉笑容,「這棵樹每年你都會結很多蘋果,我們吃不完,會拿着送人,蘋果很甜。」他頓一下,「原來是這樣,你等一下。」轉身他回到屋裏,辛蕙看着他去了樓上,不一會兒,他就拿着一張a4的白紙從樓梯上下來了。

辛蕙接過紙,道了聲謝。把紙做成一個圓筒,她把手裏的花瓣裝了進去,然後她回到樹下,彎下腰,又去揀地上的花瓣。有些花瓣被吹得很遠,飄落在院子裏的草地上。不知為什麼,這樣揀的時候,她腦子裏就有一個女孩兒的影子。

她撿了小半圓筒的花,虞柏謙一直看着她在樹下忙着,然後他說:「你撿了這些花幹嘛?」

她說:「帶回去做個紀念。」

「除非你做成乾花,否則都會爛掉的。」

她說:「你放心好了,這用不着你擔心。」

matt這時候請虞柏謙去家裏坐一坐,辛蕙跟着虞柏謙去了matt家。matt的太太長得金髮碧眼,個子也很高大,和matt站在一起,兩人就像兩座小山。matt太太雖然體格健壯,但手卻非常精巧,她拿出自己烘製的曲奇餅乾給他們吃,陪着加了牛奶的紅茶,味道賽過了五星級大酒店的下午茶。臨走之後,matt太太還給辛蕙包了一些餅乾,虞柏謙邀請他們夫妻倆到中國來玩,matt大笑,說:「我會去的,我要去看看中國的長城。」

晚上,虞柏謙的朋友來看他們,雖然他們住着這個朋友的房子,但他本人卻住在波士頓的中心城區。辛蕙現在已知道他這個朋友的身份也不一般,是國內某個地方高官的兒子。在波士頓,他有一家頗具規模的投資公司,也難怪虞柏謙會把東虞輪胎的一部分海外市場交到他手裏。

兩個男人在客廳喝茶說話,聊著生意場上的一些事情,辛蕙就去了廚房,她把今天撿回來的花瓣攤在桌上,然後拿着一本雜誌,把那些花瓣都仔細地夾在雜誌的一頁頁紙里。看着那一片片嫩白的花瓣,她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點可笑,可她總覺得,這些花瓣最後都是會派上用場的。

兩天以後,他們啟程回國。算起來他們的美國之行只走了兩個地方,紐約和波士頓,可辛蕙卻覺得這一趟來的很值得,特別是見到那棵蘋果樹,聽到虞柏謙用那樣平靜的語氣說起陳晏菲,她更是覺得這次來對了。虞柏謙還說這不是蜜月,她卻堅持認為,「這就是蜜月,蜜月就應該是這種樣子的。」

兩人產生了分歧,虞柏謙嗆她,「蜜月就是你進了美國警察局。」

她說:「這有什麼不好的,電影里老是看見美國的警察,美國的警局,這下親身體驗了。」

虞柏謙頓時變臉,「以後你一個人,不準出國!」

而辛蕙的預感也沒有錯,她從波士頓帶回去的那些花瓣,最後都撒在了陳晏菲的墓上。回國沒多久,他們就去了煙城,陳晏菲十周年的紀念日,辛蕙的爸爸媽媽也想回煙城自己的家。

辛蕙不捨得父母離開,想讓父母今後就留在g市。之前虞民輝送給多多的別墅正在裝修,屋子裝修好以後,她和虞柏謙的意思都是老兩口就別再走了,但辛蕙的爸媽想來想去,還是捨不得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

「你爸爸有一幫朋友,經常一起打射門球,打打牌,我也是,出門就能碰到聊天的熟人,不像這裏,走出去,誰都不認識,我和你爸爸還是想回煙城。」故土難離,辛蕙爸媽雖然捨不得女兒和外孫,但還是決定回去。

虞柏謙知道以後,就說:「尊重老人的意見吧,反正現在交通也很方便,你想他們的時候,再把他們接過來吧。」

一家五口人,連多多一起,都回了煙城。

虞柏謙還是在酒店定了一間客房。辛蕙的爸媽剛回家,屋裏好長時間沒住人,要收拾一下。那屋子也比較窄小,他和兒子就不去添亂了,暫時就先留在了酒店裏,辛蕙跟着爸媽回了家,陳岩澤一聽說他到了,馬上就帶着女兒來看他。

多多一見翹翹,立刻就像打了雞血一樣。

他大喊一聲,「恐龍!」腦袋一晃,人就跑了過去。他盯着翹翹手裏拎着的一個籠子,小小的鐵絲籠子裏,趴着一隻翹翹給他說過很多次的寵物。

可是對着這個四腳怪獸,他卻不敢伸手。翹翹把籠子舉到他面前,「多多,你是不是怕它?」他搖頭,「我不怕!」

小姑娘說:「那你敢不敢摸它一下?」

他還是只敢看着,不敢伸手。

虞柏謙和陳岩澤看着這一幕,兩人走進屋裏,陳岩澤有些得意,「我閨女膽子大,什麼都敢養,你兒子不行,你看他,連摸都不敢摸。」

虞柏謙不以為然,「你太不了解我兒子了,他是嫌那個東西丑,不信你看着。」

果然就聽兩個小傢伙在哪裏對話。

翹翹在說:「你就是怕它吧?」

多多的聲音很大,「我才不怕它,我是看它長得難看。」

虞柏謙沒忍住,一下就笑了出來,掏出一根煙,他遞過去,「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陳岩澤接過煙瞪了他一眼,「你兒子和你一個德行,慫還不承認!」

兩個小人還在吵架,一個說自己的的恐龍不難看,還會變顏色。一個說,「你讓它變啊。」

「它現在不高興變,你說它難看,它不會變給你看。」翹翹很生氣。

多多強詞奪理,「它不變,它就是難看!」

小姑娘忍不住和他翻臉了,「你才難看,你走路都走不好,你還摔跤,大家都笑話你,你丟臉!」

兩人終於鬧翻了,翹翹纏着陳岩澤要回家,虞柏謙勸兒子去道個歉,多多一邊很緊張地觀察著翹翹,怕她真的要回家,變色龍也要帶走,一邊卻死犟著不願意上前說個軟話。

兩個當爹的後來也懶得管了,只管躲在陽台自己抽煙聊天,電視開着,隨便兩個孩子自己玩,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個小人又和好了,多多終於也敢伸手摸一摸籠子了。

第二天就是陳晏菲去世十周年的忌日。紀念儀式在陳岩澤的小別墅進行。其實也就是請了兩個專門念經的老太太,她們自有一套約定成俗的儀式。一爐香鼎,白煙繚繞,兩個穿着一身緇衣的老太太閉眼念着手謄的經文,辛蕙也上前行禮。她終於又一次看見了陳晏菲,這次是一張很大的照片,嵌在黑色相框裏,其實她們兩個長得真的不是很像,但就是這麼神奇,一雙有點神似的眼睛,就讓兩人有點相像。

祭拜儀式結束之後,陳岩澤父母帶着念過的經文去焚給女兒,辛蕙跟着一起上了山,她看見了虞少虹說的那塊墓碑,上面親人一欄,確實有虞柏謙的名字。

她拜了一拜,就把從波士頓帶回來的那些花瓣都撒在了她的墓前。直到她掏出花瓣,虞柏謙彷彿才明白過來她為什麼要拾取那些花了。她撒花的時候,也沒人問她為什麼,好像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直到下山的時候,她和陳岩澤走到一起,她才告訴陳岩澤,「那些花瓣,是你妹妹種的那棵蘋果樹上的花。」

陳岩澤知道他們剛從美國回來,還去了波士頓,愣了兩秒,他說了聲「謝謝」。

辛蕙輕輕地搖頭,「不用謝,我還要謝謝她。」

陳岩澤多聰明的人,一下就聽懂了,他笑了笑,過了片刻才說:「柏謙有沒有和你坦白過,好多年前,他就想追你了,只是他太挫了,隔了這麼多年,才把你弄到手。」

辛蕙一笑,看着遠處的藍天白雲,沒有說話。

走在後面的虞柏謙卻隱隱約約地聽見了,「你們兩個,在說我什麼?」

陳岩澤回一句,「我在揭你的老底。」

虞柏謙馬上轉頭喊蘇暢,「前幾個月我去香港,在飛機上碰見一個熟人……」

陳岩澤立馬認輸,「我什麼都沒說,不信你問你老婆。」

這晚辛蕙告訴了虞柏謙一個消息,他聽了之後,就怔了半晌,「你確定?」

辛蕙說:「八!九不離十吧。」他在屋裏站着,本來已脫了衣服準備睡覺的,忽然又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辛蕙知道他想幹什麼,立刻阻止他,「現在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他繼續穿衣服,「我等不及,我去買根驗孕棒回來。」

「這麼晚,你到那裏去買?」

「出去找找看,我記得路上看見一家藥店,上面寫着夜間請敲門,我去找一找。」

辛蕙拉住了他,「你忍一忍吧,也就幾個小時,這會兒你進進出出的,別把我爸媽吵醒了。」

兩人這會兒是在辛蕙的爸媽家裏,本來虞柏謙是想住賓館的,說那樣自在,也不麻煩辛蕙的爸媽,可辛蕙回到煙城,就想回家陪父母,最後他耐不住寂寞,也跟了來。

最後他總算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吃過早飯他就出了門,辛蕙媽媽還很疑惑,「在煙城他也有工作?」

辛蕙喝着豆漿,很篤定地告訴老爹老娘,「爸,媽,你們可能在煙城住不了多長時間,要不了多久,你們還得跟我走。」看老爹老媽一臉困惑的表情,她嘿嘿笑了兩聲。

八個月以後,他們的女兒出生,孩子意外地早產了三周。辛蕙也沒想到自己會在廚房摔了一跤。意外發生在虞柏謙父母家,每個星期總有一兩天,多多要被送到爺爺奶奶這裏來,這種時候,她和虞柏謙自然也會跟着來。

早上九點多,她走進廚房,虞少虹正好出來。兩人在門口相遇,互相看一眼,就各走各的。現在她們基本都把對方當透明人,看見了也像沒看見一樣。錯身而過的時候,辛蕙聞到了虞少虹身上宿醉的酒氣,她知道虞少虹大約又喝了不少酒。最近半年她經常這樣。好幾次,辛蕙聽見虞柏謙媽媽在訓她。

她挺著個肚子走進廚房,也沒注意到廚房地上有水,地板一向被秦姨拖得鋥亮,她穿着拖鞋,腳一滑,人就坐在了地上。

她不由自主叫了一聲,人一時半會兒就爬不起來。

偏偏這個時候還很不巧,多多跟着爺爺奶奶不知道去了那裏,虞柏謙有事,八點就出了門,家裏只有她和虞少虹,就連秦姨也出門買菜去了。

她試着想站起來,結果就發現自己羊水破了。

聽見動靜的虞少虹去而復返,一進來,就看見辛蕙在地上坐着,兩人面面相覷。辛蕙也沒說你幫幫我,剛剛讓她滑到的那些水,她猜着就是虞少虹潑灑在地上的,當然她也猜測虞少虹不是故意的,否則她不會是那種意外的、受了驚嚇的表情。

最後是虞少虹把她送到了醫院,虞柏謙心急火燎地趕過來,她已經開始發作了。問到她為什麼會突然摔倒,辛蕙只說是自己不小心。其實真正的原因她和虞少虹都心知肚明,虞柏謙說了她幾句,見她和孩子沒大礙,轉身出去辦住院手續,虞少虹一直站在病房的窗前,這時候冷冷地來了一句,「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

辛蕙忍着一陣緩緩襲來的宮縮,對她說:「我只是不想破壞你們兄妹的感情,你哥對別人的妹妹都能那麼好,我只是想成全他,讓他做一個好哥哥而已,你感不感激我,我一點都不在乎。」

「牙尖嘴利。」虞少虹又這樣嘲諷她。

辛蕙閉着眼睛,乾脆就不想理她了。

她依然是剖腹產,孩子生下來很健康。虞柏謙這次俗氣了一回,她還沒出院,就送了她一束鮮花和一枚碩大的方形粉鑽,辛蕙由着他把那顆價值不菲的戒指戴在了手上,一邊欣賞著,她一邊問他,「你是不是趁我住院的時候,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

虞柏謙只詫異了一秒,就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動作很溫柔,說出的話卻很氣人,「你不要誤會了,這枚戒指是送給我女兒的,你只是暫時保管。」

辛蕙就怒了,和他算賬,「你求婚的時候,都沒個花,沒個戒指的,到了現在還是這麼小氣!」

沈宏光剛好來看她,在病房門口目睹了這一幕,立刻受不了地大叫,「你們倆夠了沒有,演戲也看看場合,這門都開着呢,就打情罵俏的!」

「你管的著嗎?」虞柏謙橫他一眼。

而很巧的事情是,這次陳岩澤夫婦又和他們是前後腳生孩子,他們生了個女兒,陳岩澤夫婦生了個兒子,兩家都是稱心如意,交往也更密切了。

多多五歲的時候,幹了件心滿意足的壞事。這幾年,他一直被陳翹翹壓着,每次見面,都被她鄙視膽小,被她嘲笑不會走路,每次他都歡歡喜喜地來見她,可每次,心都淌著傷口離開。

在又一次因為他不敢摸張牙舞爪的螃蟹被嘲笑了之後,他提着陳翹翹心愛的恐龍,跑到院子裏,就把籠子打開了。等到陳翹翹追出來,那變色龍已經鑽到密密的矮冬青里去了,小丫頭就看見變色龍的尾巴一晃,然後就沒影了。等到兩家大人發覺不對趕過來,就只見到陳翹翹在哇哇大哭。

兩個當爹的鑽到矮冬青里找了半天,那裏還有那隻變色龍的影子。

辛蕙把兒子好好罵了一頓,要是往常,多多至少也會癟癟小嘴,可這一次,他卻隨父母怎麼罵,都面不改色。

第二天,虞柏謙去買了一隻同樣的變色龍送回去,翹翹卻死都不要,兩隻眼睛哭成了桃子,還是只要原來的那隻。多多這時候才有點後悔,他湊到翹翹跟前,說:「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小姑娘尖著嗓門對他吼,「你滾!」

他還是說:「你打我吧,你打我吧……」

陳岩澤瞥一眼虞柏謙,「你兒子這個德行,我瞧不上。」

虞柏謙還是遞上一支煙,不慌不忙地答他,「我兒子那裏不好?惹煩了敢發火,知道錯了能認錯,這樣能伸能屈,才是真爺們。你有他這份魄力么?」

陳岩澤差點被一口煙嗆著,「好,好。」他咳兩聲,「我沒他這個魄力,你聽聽,他還在叫我閨女打他……咳咳。」

「我兒子做得挺對的。」虞柏謙還是很淡定,「這次和你閨女在一起,我兒子贏了。」

陳岩澤狂咳起來。

那是一個春天的午後,陳岩澤一家到g市來玩。辛蕙帶着兒子和女兒,蘇暢也帶着自己的一雙兒女,兩個媽媽四個孩子,在一個廣場的兒童遊樂場上玩。許多家長帶着孩子都在那裏玩,充氣墊上,孩子們蹦蹦跳跳,爬上爬下,辛蕙和蘇暢站在旁邊看着。

廣場一半正對馬路,一半是身後的半環形樓。樓下是各種商店,琳琅滿目的商品,而樓上相對安靜。一家g市很有名的海鮮餐館就開在這個環形樓的三樓。

淡綠色的玻璃,把春天午後微微曜人的陽光過濾了一層,從外面看,是微微反光的玻璃鏡面,而從裏面看,廣場上的一切卻盡收眼底。

樓梯上上來一大幫人,這幫人年紀相仿,大約都是三十歲左右,基本還都是男的,服務員一看,就知道這大約是同學聚會。因為來得早,餐廳還沒幾個人,服務員領着他們,坐在了中間的一張大桌子上,時間還早,這幫人說着話,服務員上茶,其中有兩個商量著菜單,有一兩個就去了衛生間。有一個人卻走到了窗邊,看着下面的廣場。

漸漸的,商量菜單的已點好了菜,去洗手間的也回來了,一桌人團團坐了下來,唯獨那個站在窗邊的,還在那裏立着。棕色的窗幔,映的他半邊臉有點暗沉,他一半人在窗幔後面,眼睛卻貪婪地看着廣場中心的遊樂場。

這是一個溫暖的下午四點。

光線明媚,廣場上的每個人都沐浴在陽光里。

他看着那個身影,那張臉,忽而側面,忽而只剩一個耳朵的輪廓。他已經幾年沒見過她了,知道她就在這個城市,他卻從來沒見過她。而她終於轉過臉來,與往昔一樣的容顏,無意識地對着他這個方向微笑,他竟然也微笑,視線在那一剎那瞬間模糊,變成白茫茫的一片。

他聽見自己說:「你愛她,你還在愛她。」那個聲音只有他能聽見。

身後有人叫他,「承亮,你還不過來坐,你在看什麼呢?」

他恍若未聞,抬手抹一下臉,讓陽光照耀自己一分鐘,才緩緩轉身向身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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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成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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