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棋子30

第八卷:棋子30

「勸?這話好笑了!奴家為什麼要勸她?又以什麼立場勸她?」安如意軟軟地嘆了口氣,軟聲道,「奴家有個姐妹說過這樣一段話:為什麼我寧願做妖做魔甚至做鬼也不想做人?因為這個世道對女人太不公平了!女人要承擔生養的重責,照顧一家老小的生活,還得想辦法養家糊口,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未必能得一個好臉色。而男人呢?幹完他自己那點事便可以翹著腿當大爺,心安理得地等著女人端茶遞水,桌子上吃桌子上推,飯菜稍不合口味還不高興。在很多人看來,再醜陋再窩囊再糟糕再沒用的男人,只要他不和別的女人行苟且之事,就不算犯規,就是好男人,就得養著、供著、伺候著。即便行了苟且之事,要麼怪罪外面的花草出了牆,不守婦道,魅惑勾引;要麼就是家中的正室年老色衰沒本事,留不住男人的心……如此這般,等等等等。總之,千錯萬錯都是女人的錯,都是女人的過,與男人何干?從古自今,有幾人設身處地為女人考慮?考慮她們的不易,考慮她們的悲喜,考慮她們的需求。就好像她們天生就低男人一等,活該被不公平對待。就拿你來說吧!夜月燦,你出身名門望族,自視甚高,自認為自己的心胸與見識都很有些不同。其實說到底,你與你鄙視的那些人是一樣的,你們是一丘之貉。你心裡沒有男女界限,打心眼裡就不覺得男人花心濫情有什麼錯,而女人天生就該逆來順受。所以,你才會在凌秋雁對你的行為提出質疑時,指責她不明事理,小題大做,不夠大度,根本不考慮她的感受。瞧瞧,多悲哀啊!彼此相愛的人也不過如此。」

夜月燦道:「我承認我有時做事沒分寸,欠考慮,可我從未有二心!」

「傷害只會在你生二心時才會有么?幼稚!」安如意蘸了臉上的淚水,在手掌心畫圈。「這不是奴家的眼淚,是凌秋雁的。知道她為什麼哭么?不是因為她捨不得你,而是因為奴家說到她心坎上了。凌秋雁,與奴家共生吧!離了男人,沒了愛情,咱女人照樣可以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你不必害怕,奴家會對你好。最起碼,奴家不會錯而不自知。」

「你對她再好,你們也不是一路人,她不能跟你在一起!」

「她跟你倒是一路人,可你又給了她什麼?除了眼淚,除了心傷,除了焦慮和不安,你還給過她什麼?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心血來潮的空口一諾?還是鏡花水月般的宏圖願景?夜月燦,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高尚,也別自己感動自己了。你記住,光說不練假把式,做不到的叫欺騙。」

夜月燦被說得啞口無言,只覺得心如刀絞,悔不當初。這一刻,如果殺了他能換回凌秋雁,他會毫不猶豫舉劍自刎。他後悔與凌秋雁吵架,後悔沒聽莫待的話,後悔往日的種種。「我不與你辯了。只求你……求你把秋雁還給我!」

「晚了,她已經屬於我了!你們若要殺奴家,就得先殺死她。好心提醒一句,這姓凌的丫頭沒有死,她只是被奴家寄生了。從此以後,她與奴家實打實的同生共死。星翊上神,你若想對奴家出手,可得先想好後果。」

方星翊犯了難。若以實力論,安如意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投鼠忌器,他便不能放手迎敵,終究是吃虧。最要緊的,是他無法保證在擊斃安如意時還能不傷凌秋雁。他收了手,準備制定出可行的方案后再行動。

夜月燦高舉的劍頹然落下。他失魂落魄地看著安如意,苦苦哀求:「你把秋雁還給我好不好?只要你把她還給我,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做什麼都行?包括跪下求奴家?」

「只要秋雁平安,我願以命相換!」

「失去方知情深。人類的劣根性!」

「你給句準話,要我怎麼做才行?」

「奴家也不知道。容奴家再想想。」

「先封印你,再把你與她剝離,會怎麼樣?」莫待揮手將夜月燦送到雪凌寒身邊,自己則站到安如意麵前。「是你死的幾率大,還是凌姑娘死的幾率大?」

「封印?哈哈哈……」安如意笑得花枝亂顫,「莫小官人,知道為什麼像梅染那樣高高在上的神都想得到人面參么?不但因為這東西是醫藥聖品,也因為它可以完美地隱藏食用者本身的靈力,最為重要的是它還能抵禦封印造成的傷害。想封印奴家,除非巫族的天絕。而且,使用天絕的人至少得擁有上神以上的靈力。否則,想都別想!只可惜,巫族和仙界素無往來,你們怕是找不出符合條件的人來。」

「現在沒有,不等於將來也沒有。安如意,你聽好了,凌姑娘無恙,你便無恙。若哪天你傷了凌姑娘的根本,害她不能恢復人身,我會扒了你的蛇皮做腰帶。」莫待的口氣淡淡的,像是在與人閑談。「我的話,你聽明白了么?」

「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奴家還可以近距離解釋給小公子你聽。」安如意化作一股濃煙席捲而來,莫待巋然不動,不躲不閃,也沒想與她對抗。等她到了面前,伸出右手在她眼前來回一晃:「你可認得這東西?」

安如意立即變回人形,硬生生收了掌:「你怎麼會……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不用管我是什麼人,你只要記住我說的話就行了。」

「他老人家現在還好么?」

「待在那地方,能好到哪裡去。不過你也別擔心,他一時半會也死不了。」

安如意審視莫待半晌,隱身離去:「莫小官人,別這麼狠心,奴家的皮不值幾個錢。看在你的面子上,奴家會好生照顧凌秋雁,直到你們找到符合條件的人為止。不過,別讓奴家等太久了……」

方星翊道:「安如意化他人之相的能力堪比上神,你以後很難找到她。」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莫待掃了夜月燦一眼,輕聲道,「你還是回碧雲天去吧。回去跟謝三公子待在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

夜月燦握劍的手青筋暴跳:「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去救秋雁!」

「救人的事急不得,得從長計議,等試煉結束后咱們再細細打算。你現在狀態不佳,留下來也幫不上忙,不如回去穩妥。」

「不!我不走,我要去救秋雁……」夜月燦的眼神執拗而癲狂,「不把她救出來我哪兒也不去!」

莫待沉了臉道:「能不能懂點事?現在是兒女情長,後悔痛苦,呼天搶地的時候么?好吧,依著你的意思咱們現在就去找安如意。找到之後呢?你預備如何?這裡有人會天絕么?沒有。安如意會大發慈悲放凌姑娘一條生路么?不會。那麼,找她的意義何在?將她囚禁起來么?」

「不管怎麼說,我都得先帶她回百花門去。」

「你聽不懂我的話么?帶她回去沒有任何意義!」

雪凌寒忙道:「有話慢慢說。別著急,別生氣!」

莫待緩了緩口氣道:「夜月,作為兄弟,我非常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作為凌姑娘的朋友,我會盡我所能救她脫困。但在那之前,咱們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你回頭看看,這裡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為了通過這次試練,哪個不是千錘百鍊流汗又流血?咱不能因為一己之欲就打亂早已安排好的事,讓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是不是?」

「你們斬你們的妖,我尋我的人,互不相干。別再勸我了,我現在只想把秋雁救出來,其它的事都不重要。」夜月燦朝著安如意消失的方向追去,一向瀟洒的背影顯得悲情而苦楚。

不等莫待示意,方星翊已悄然跟上,飛速將夜月燦擊倒:「如果讓他一個人去追安如意,太容易落入陷阱了。」

雪凌寒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莫待道:「世事難料。他也不想的。」

季懷安道:「聽說百花前輩待凌姑娘猶如親生。這一來,怕又是風波。」

方星翊道:「三界的風波多,不怕再多這一樁。」他挑了兩名百花門靈力較低的弟子護送夜月燦回碧雲天,其餘的人按原計劃行事。

一聲令下,眾人噌地散開,消失在莽莽山林中,唯獨夏天沒動作。雪凌寒問:「你怎麼不行動?有問題?」

夏天面有憂思:「師父,凌姐姐沒事吧?我好擔心她。」

「放心吧,沒事的。回到仙界后我們立馬安排人手處理這件事。剛才懷安上神也說了,凌姑娘是百花前輩最疼愛的弟子,她一定會想辦法救人。」

「真的嗎?凌姐姐那麼好,我真的不忍心看她受傷害。」

「為師什麼時候騙過你?別愁眉苦臉的了,快跟上吧!」

「好勒!師父再見!」夏天露出笑容,追先行的人去了。

季懷安道:「看不出來,你這冷淡性子對你這小徒弟倒挺體貼。」

「師父師父,亦師亦父。我不過是盡了本分而已,說『體貼』就言過其實了。」雪凌寒面向莫待道,「你說是不是?」

莫待連連點頭:「是是是……你只是盡本分,沒人誤解你。」

季懷安心想:輕雲說得一點沒錯。這兩人對待感情的態度迥異,一個敏感多疑,患得患失;一個赤誠坦蕩,包容體貼。「莫公子,咱倆也走?」

「好啊。兩位,回見。」莫大撒腿就跑,兔子似的竄進了草地。

雪凌寒與方星翊張開心網,成功捕捉到每個人的位置。與預計的一樣,行動順利。為保萬無一失,鏡花水月也派上了用場。眾人的影像投影在鏡中,就像站在面前那般真切。兩人看眾弟子斬妖除魔,所向披靡,甚為歡喜。

在雪凌璧的帶領下,夏天與林牧野通力協作,斬獲頗豐;莫待一邊警戒一邊採摘花籽,一直沒有動手。其餘組也都按質按量完成了任務,只有百花門少了夜月燦等四人,結果不算理想。等眾人再回到芳菲林時,一掃先前與安如意遭遇時的頹氣,個個意氣風發,志得意滿。只有莫待始終如一,還是那副散淡的模樣。

一點異樣的聲音傳入方星翊的耳朵,側耳傾聽,又只有談笑聲。他示意眾人安靜,一瞬間,芳菲林靜如無人。死寂的山林間,葉落無聲,繽紛的落花在天地間飄舞,遲遲不肯委地。此時,天色已晚,夜色漸濃,月亮還沒升起。若不是仙門弟子此次都著白衣,已很難看清人影。

芳菲林往上兩三百米,就是骷髏山山頂。趕上晴朗的天氣,這裡隱約可見飄渺山的雪反射出的點點亮光。這時候再看,就只剩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這黑暗越來越濃,帶著濕答答黏糊糊的潮氣從四面八方湧入芳菲林,將人與人之間,花與樹之間,天與地之間的空隙塞得一點不剩。有那怕黑的,已偷偷靠向身邊的夥伴,想要尋求一點安慰。

冷風忽起,不但沒能吹散黑暗,反而加重了人心中的恐懼。風過處,空氣中多了一股夾雜著幽若梨花香的令人作嘔的腥臊氣。莫待抓住離得最近的夏天翻身後退,同時高聲道:「屏住呼吸!風裡有毒!」說完將一顆藥丸塞進夏天嘴裡,低聲道:「跟在我身邊,千萬別離開。」

夏天亦小聲問道:「是魔族的人么?」

「不像。估計是骷髏山的人。」

「我聽我師父說,關木通好像和骷髏山有來往。你說會不會是他在搗鬼?」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如何活著離開這裡。藥丸的事別告訴你師父,這原是他留給我應急的。要是知道我給了你,他會不高興的。」

「我懂,我懂。我保證不跟師父說。」

雪凌寒撒出兩把夜明蟲黏在樹葉上,芳菲林頓時像燃起了數百隻火把,亮堂得宛如白晝。周圍無人,還是只有密密擠擠的樹與千姿百態的花。腥臊氣淡了,空氣中又只剩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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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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