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棋子7

第八卷:棋子7

「又是誰在胡說八道挑事非?明明是我自己沒看路才摔倒的。」莫待陪著笑道:「你不是回星辰殿了么?怎麼又來這兒了?」

「我確實是回去了。聽夏天說你受了傷,就又來了。」雪凌寒高聲道,「方星翊,你管不管得住那小子?你要是怕得罪人,我替你管!」

方星翊道:「這不是管不管得住的問題。姑姑說過,方啟信雖驕蠻,卻也並非草包,且他父親是個能力超群的,對海神門又忠心耿耿,多少要看在他的面子上對方啟信容忍些。你對他出手之前,得先考慮好後果。」

雪凌寒冷聲道:「方家一個外戚的外戚,都可以這樣胡作非為,肆意作踐已拜入仙門的弟子,也難怪別的門派對琅寰山不滿,說咱們壞了規矩!」

「某些時候,想遵守規矩就顧不了人情,想顧及人情難免會壞了規矩。事事都想周全往往事事都不能周全,總得有所取捨。」方啟信緩緩道,「姑姑縱容方啟信,是想利用可用之人造福海神門,守護仙界安寧。你不願容忍他,是因為他壞了規矩,敗壞了仙界的名聲。說到底,你們都是為了仙界。既如此,何不選一個比較柔善的辦法達成目的?你信我,惡人自有惡人磨,殺了方啟信比留著他有用。再者,他已經受到了教訓,你再出手就有點不合適了。」

「可不是嘛?夏天已經懲治他了,此事就到此為止吧,別太掃方老將軍的面子了。」莫待躲開雪凌寒的手,繞到藍霧樹後面。「你兄弟倆久未見面,應該有很多話說。我就不打擾了,先回姻緣殿了。」

「莫公子慢行,該走的人是我,不是你。」方星翊笑道,「我與凌寒同年同月同日生,早已熟得無話可說。倒是你倆,看凌寒的樣子有很多話跟你說,你們慢慢聊。」

雪凌寒頗為滿意:「這話聽著舒坦。麻煩你走快些。」

忽見莫待眼神慌亂,驚聲叫道:「呀,冒煙了!七星湖著火了!」

雪凌寒和方星翊扭頭看去:乾坤朗朗,琅寰山一片清明安寧,哪有著火冒煙的地方。不用看都知道,莫待已經溜得沒影了。雪凌寒咬牙道:「又騙我!」

方星翊笑問:「又?莫公子很愛騙人么?」

雪凌寒笑嘆:「他就這性子!像個孩子。」

「那不挺好的么,簡單爛漫,容易相處。」

「簡單爛漫是真,容易相處也是真,但得分人和事。不過,不管是好是壞我都會兜著,誰叫我只想與他共度餘生呢!」

「他若不能成仙,便無法長生。百年之後,你當如何?」

「從愛上他的那刻起,我所有的修鍊都只為保護他,而並非為了成神。他死,我死。」雪凌寒說得輕描淡寫。「失去他,我的生命便沒有意義。」

方星翊難以置信:「你如此愛他?」

雪凌寒淡然一笑:「你無法相信,對不對?總有一天,你也會遇見這樣一個人,他的笑他的淚,他的悲他的喜,他的痛苦他的快樂……甚至連他被螞蟻咬了這樣的小事都能讓你茶飯不香。你願意放棄長生,只想與他共赴黃泉;你願意為他獻出生命,只要他幸福安好。」

「等等!這些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我怎麼聽著那麼彆扭呢?雪凌寒,你是被他攝了魂吧?」

「這還用懷疑?」雪凌寒笑看三生石,看那些陌生的名字在陽光中閃現又在陽光中熄滅。「將來有一天,我和他的名字也一定會刻在這三生石上,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他的話音剛落,問情崖前颳起一陣狂風,颳得藍霧樹東倒西歪。風停,樹葉沙沙作響。一群五彩繽紛的鳥翻山越嶺而來,落在樹梢頭,歡快地歌唱。其中一隻掉下一片羽毛,被風托著飄向遠方。

驀地,一股酥酥麻麻的熱流從心臟處擴散開來,直達四肢百骸。雪凌寒的身體暖洋洋軟綿綿的,異常舒坦。他閉目冥思,隱隱聽見一點微乎其微的蟲鳴。他笑了:我已經將千絲蠱修到最高境界!與此同時,莫待也感受到了他所感受的一切。所不同的是,莫待沒有聽到蟲鳴聲,只覺得內心通透敞亮,輕快愉悅。

「在三生石前許諾,你可想好了?諸神可都聽著。」梅染手執一根紅簽現身三生石前,眼神深沉,表情肅穆得令雪凌寒和方星翊不安。「凌寒,這是你的姻緣簽。若你當真願意為他捨去仙身,像凡人那樣陪他雨雪風霜,陪他生老病死,不離不棄,那你就將這簽折斷,一半自留,一半給他,這樣你們生生世世都將會結成恩愛夫妻。可一旦你違背誓言,無論經歷多少次轉世,你與他都只有擦肩而過的緣分,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與別人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方星翊拱手道:「梅先生,姻緣簽不能離開姻緣林,更不能出現在尚未結為夫妻的人手裡。您這樣做有違規定,會被神尊追責的。」

「我知道。因為是凌寒和那孩子,我願意背負所有的責罰。」梅染將姻緣簽遞向雪凌寒,「不必擔心我。自掌管姻緣殿以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徇私,神尊會從輕發落我的。」

「先生,那孩子是指我么?」冷不防莫待從三生石后探出頭來,一把搶走姻緣簽。他已換了衣服,乾淨清爽,只是還是身不值錢的。「不是吧!傳說中讓天下有情人心心念念的姻緣簽,原來長這樣。設計的人也太敷衍了,一點創意都沒有,醜死了!」他把姻緣簽放入梅染袖中,笑道,「若感情只能靠諾言來維繫,不要也罷。我相信凌寒,不管有沒有這姻緣簽,不管前路有多兇險,他都會陪著我走下去,生死不渝。我也相信我自己,無論未來還要經歷多少艱難坎坷,我待他的心也始終如初!我們的路我們自己走,先生替我們見證就好,實在無需越矩施恩。」

梅染道:「你想好了?要知道,我也不是天天都願意為誰犯規。」

雪凌寒正色道:「多謝先生垂愛!既然諸神在上,正好替我做個見證:我雪凌寒一生所愛,唯他一人而已!若有一天……」

「喂喂喂……」莫待打斷他的話,隨手塞了兩片樹葉到耳朵里。「無聊不無聊?無聊不無聊?我剛說感情不能靠諾言來維繫,你扭頭就發誓,也太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吧?你有發誓的功夫,還不如陪我去遛貓。剛才我看見飯糰朝這邊來了,一路追過來連根貓毛都沒見著。那傢伙跟我鬧彆扭,已經好幾天不理我了。」

「你又怎麼招惹它了?」雪凌寒拿掉樹葉,含笑道,「上次你不是保證以後再也不欺負它了么?」

「我哪有欺負它?不過就是拿它的尾巴當撣子,撣了撣書上的灰而已。誰知道它那麼大氣性。神仙小氣,神仙的靈物也都小氣……」莫待說得正歡,忽然看見雪凌寒和梅染都盯著自己,忙打了個哈哈:「當然了,我家先生與你例外,你倆不但不小氣,還大方得很。」

雪凌寒雙眉一挑:「你錯了,我不但小氣,還小氣得出奇。我想好了,上次你欠我的我要收利息,而且是加倍收。」

莫待撒腿就跑:「休想!堅決不!」

雪凌寒朗聲大笑,提步追了上去。

方星翊愕然:「若非親眼所見,打死我也不會相信凌寒會與人玩笑鬥嘴!」

「這就是那孩子的魅力所在。你若與他處久了,會發現他其實不像你聽說的那樣桀驁不馴。」頓了頓,梅染又說,「我知道你來琅寰山的目的,絕不單單是陪本門弟子參加試煉那麼簡單。不管你的目的何在,我只想說:別因為傳聞而偏見,別因為偏見失了公允。」

方星翊躬身道:「先生放心!我正式修靈的第一天,父親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傳授我訣竅法門,而是開海神門宗祠,聚海神門血親重臣及千百子弟,見證我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立誓。十條血誓,永不敢忘!其中一條是:以公允之心待世間萬物,不偏聽,不偏信,不欺心,不戕害。若我違背誓言,不分仙凡,任何正義之士都可以將我誅殺於劍下。星翊雖愚魯平庸,卻從不敢忘記父親的教誨。」

「坐鎮永安殿的如果是你父親,三界無戰事。」梅染拿出一本花鳥圖,一本《藥典》筆記和一本地理志:「這是我在他整理掉的東西里撿出來的,閑來無事你可以翻翻。」

「他竟這般才華橫溢!」活靈活現的花鳥、清晰詳盡的批註和一目了然的山川地理繪圖、夕陽晚照下的飯糰……看得方星翊嘆為觀止。「這些能送給我么?我想拿回去細看。」

梅染點點頭,轉動手腕上的手鏈,眼睛始終望著七星湖:「是個有才的人不假,更是個只想過普通日子的孩子。那天他跟我說,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和顧長風歸隱山林,陪著凌寒天上人間。但願有一天他得償所願,我也算對得起謝輕雲的囑託。」

「先生一諾千金,又操持著人間情事,難免替莫公子擔憂。依我看,不管是得償所願,還是所得非所願,只要他心安,自得便可。莫公子為人爽朗,又有智謀,對日後種種想必早有打算。先生何不放寬心,任他海闊天空?畢竟他的路得他自己走,先生可以幫他一時,終究幫不了一世。」

「在理。」梅染回頭,讚許地看著方星翊,「你很好,跟你父親一樣,智慧通透。走吧,陪我下棋去,我已太長時間沒跟你對弈了。」

「聽說莫公子的棋藝高絕,師出名家?」

「誰跟你說的?他的棋藝非常一般。」

「先生這麼說是怕我上門挑戰?」

「不,我是怕你輸的太難看,下不來台。」頓了頓,梅染又說,「他很怕別人發現他的優點和長處,尤其是凌寒。以後有凌寒在的場合,別誇他。」

方星翊笑了:「都說莫公子行事低調,不喜張揚,原來是因為凌寒。」

「也不全是。他本身也不喜歡別人誇他。」

「知道了。以後能幫他圓場的我會儘力。」

梅染奇道:「你能理解他的難處?」

「很奇怪?因為我對凌寒太了解。」

梅染默默嘆了口氣,看日光斜照,藍霧樹隨風起舞,三生石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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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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