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凜冬8

第七卷:凜冬8

「沒義氣的傢伙,就只惦記著心上人。」莫待丟了顆糖栗子進嘴,繼續抱怨道,「先生就不該給你靈印。過不了草堂的結界,我看你怎麼跑!」

梅染拿著披風站在草堂門口,望著他踢來盪去的光腳丫嘆氣:剛把鞋給你穿上,我轉個身的功夫就又給脫了。你若不願穿鞋,好歹也穿雙薄襪……他張了張嘴,把那句「雖說琅寰山不似人間那般寒冷,卻也不多溫暖,著涼了可怎麼是好」咽下肚,換了句:「姻緣殿的人要注意形象。」

莫待將腳丫伸向飯糰的肚皮,笑道:「不怕,這暖腳器很溫暖。」

飯糰跳開老遠,嚷道:「我這麼小點,哪能給你暖腳?穿鞋去!」

「現在知道自己小了?誰叫你不長大些!叫你多吃點還不樂意。」

「我不樂意吃就不吃。要你管!」飯糰躲到梅染身後,在雪地留下一個個漂亮的貓爪印。

「瞧瞧,先生你瞧瞧,這傢伙現在越來越囂張了!」莫待說著也到了梅染面前,伸手去抓飯糰,「看我把你埋進雪裡,做成凍糰子。」

「在我成凍糰子之前,你已經成凍肉-糰子了。」飯糰搓了個雪球,在雪地里滾著玩,「凍糰子化了也還是糰子,肉-糰子卻會變成腹中餐。慘!」

「你這壞球!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你別跑,過來!」

「我為什麼要過去?別以為你的凌波輕雲步天下無敵!先追上我再說。」

「如果今天追不上你,我把這雙腳剁下來給你做貓食!」

梅染忙拉住莫待,抖開披風擋在人與貓之間:「不穿鞋,衣服就要厚些才行。」那披風正紅色,款式普通,帽子上一圈白毛根根直立,柔軟又強韌,風吹不亂。「別說男人不著紅,聽話!」

莫待想起小閻王的那身紅衣,暗自發笑。他由著梅染替自己系好領扣,閉目朝天,深深呼吸:「先生,陪我聽雪落的聲音吧!」

梅染靜靜地看雪落在他的睫毛上,看他一臉的恬淡,看他唇邊的淺笑,看他凍得通紅的雙腳。雪化了,變成水從他眼角滑落,像一滴淚。梅染的心沒來由地發顫,情不自禁低聲輕喚:「語遲……」

莫待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說話。許是久久沒聽見下文,他睜開眼看向梅染,眼神迷離溫柔:「先生有話要說?」他的睫毛上掛著一層雪,毛茸茸的。

梅染忙將眼神挪向別處,不讓自己迷失在那柔軟的眼眸里。他忘了前一刻想要說什麼,也想不起來為何會喚對方的名字,只得胡亂問了一個他根本就不想問的問題:「你……你為什麼不喜歡穿鞋?」

按慣常,莫待不會回答此類問題,大多會插科打諢矇混過去。他看了梅染片刻,重新閉上了眼:「我想擺脫束縛,享受自由,還想要一點腳踏實地的真實與穩妥。」

「知道了。」梅染看看莫待衣袖外的手,學著他的樣子聽雪,聽他在心裡說:不知是誰將先生的心封存,他的眼才這般清冷。盼他朝有良人,用柔情讓先生敞開心扉。願來年春暖花開,冰雪消融時,先生的眼裡只有熠熠星光,暖暖春陽……梅染無聲嘆息,靜聽萬物私語。

雪,下得愈發瘋狂了,彷彿要傾盡畢生所有。就連十分愛雪的蕭堯都忍不住感嘆:這雪下得太過了!該停了!像是聽見了他的感嘆,當天傍晚,狂風大作,原本黑壓壓好似濃墨的雪雲變薄了。半夜,風沒有減弱,雪卻變小了。到第二天清晨,紅日高懸,風停雪住,好一派朗朗清空!蕭堯赤身裸體跑進御花園,將自己埋入雪中,大笑:朕果然是天選之子!金口玉言,誰也不敢違逆朕!

雪停了沒幾日,霧游國使者的屍體被一過路的遊俠發現。遊俠見死者穿戴不同尋常,且死狀慘烈,知道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殺,立馬報了官。官府貼出告示,懸賞徵集線索,追查殺人兇手。又隔了兩日,一隊江湖藝人救起昏倒在路邊的辛夷姐弟。很快,雪千色屠殺霧游國使者,公主和小王子死裡逃生的消息傳遍了三界。霧游國國王-震怒,一方面張榜平復民憤,表達對死者的悼念,譴責仙界的縱容與庇護;另一方面修書給蕭堯,指責他不滿公主拒婚,借仙界的手殺人泄憤。

蕭堯並不認為這件事乃仙界所為,第一反應是魔界在陷害仙界,企圖挑起仙人兩界不合。他琢磨此事時,顏槐玉正替他捏肩捶背揉腿,所用手法是樊讓最為得意的自創,也是他最喜歡的。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樊讓,想起樊讓臨死前說的話:仙后早已不滿足只做仙界的統治者,她的目標是統治三界,讓萬民歸心。遠的不說,就說永安殿事件,她與雪千色一唱一和,明面上向著聖上,其實是為了讓聖上與謝家鬥法。不然,該怎麼解釋雪千色的行為?她那天雖然話不多,可字字句句都在幫謝輕雲開脫。如果沒有仙后的授意,以雪千色的性格,哪會跟那群俗家弟子夜遊?差事辦砸了,是奴才的錯,奴才萬死難辭其咎。可如果不是仙后一直跟奴才說,她的計策十拿九穩,奴才死也不敢不用聖上您定下的計謀。他覺得樊讓說得在理,便命其繼續說下去。

樊讓泣血道:聖上與仙后交道多年,深知她的為人,她絕不會允許威脅她地位的人和事出現。謝輕晗雖有君王才,但畢竟年輕好拿捏。不像聖上,在朝堂摸爬打滾數十年又對她知之甚多,對付她的經驗也豐富。如果二選一,她一定會選謝輕晗。她要利用謝輕晗的反叛之心與聖上斗,斗得越狠她越高興。等雙方斗到兩敗俱傷,她再打著救苦救難的旗號,不費吹飛之力便可光明正大地將兩界收入囊中。聖上,奴才的命不值一提,可奴才為聖上不值,竟被人白白算計了!

白白算計?蕭堯冷笑一聲。從這個角度看,霧游國使者被殺一事確實很像仙界故意為之,目的是瓦解霧游國與昭陽國結盟,達到孤立昭陽國的目的,同時把這筆賬算到魔界頭上。好一招一石二鳥!他不甘心,抱著最後一絲幻想差顏槐玉上琅寰山詢問事情真相,並暗遣使臣持其親筆書信,帶著無數珍寶和割讓邊界草原的密函,上霧游國致歉。他在信中隱晦地指出自己也是受害者,因為他派去保護辛夷公主的人悉數也被殺,而且殺人者的手法極其殘忍,好像很享受虐殺的過程。

顏槐玉到達永安殿時,方清歌二話不說便叫人請雪千色前來問話。依著她對雪千色的了解,凡事沒有鐵證,休想讓她認錯。只要她不認,蕭堯和盯著琅寰山一舉一動的那些仙門就沒話好說。至於那般若劍的劍痕,找個推責的理由應該也不難。

傳話的人到倚雲殿時,流星和豆蔻正在鬥嘴,起因是豆蔻說起自己曾在莫待頭上拉屎,謝輕雲無辜遭殃的事。豆蔻笑謝輕雲笨拙,總被莫待欺負。流星不認同她的說法,認為謝輕雲是包容。兩隻鳥你一嘴我一嘴斗得起勁,雪千色也聽得帶勁,時而幫著流星氣豆蔻,時而又幫著豆蔻訓流星。聞聽要去回蕭堯的話,她極不耐煩,說:有般若劍獨一無二的劍痕還不能確定是我殺的?非得要我親口承認才算?千真萬確,那些人是我殺的,沒冤枉我。一群不敬神仙的腌臢人,留著何用?母后要怎麼罰就怎麼罰,我認了就是,別讓我去跟那閹人說話就好。她見傳話的人站著不動,提腳踹了過去:本公主沒時間理會蕭堯的那些爛事,你照實回話,沒人砍你的頭。再敢羅唣擾本公主雅興,連你一起剁了做花肥!

傳話的人一個勁告饒,連滾帶爬地走了。可能是他已嚇破了膽,忘記了此事不宜在大庭廣眾下宣揚,磕磕巴巴地將雪千色的話當著眾臣和顏槐玉的面一字不落地說了。方清歌和雪慶霄尷尬得下不來台,顏槐玉卻還是那副笑容滿面的模樣。他說:既然是三公主做下的,那咱家也沒什麼好說的。聖上說了,那些人死了就死了,沒傷到三公主就好。一席話直說得永安殿里像在開宴會那般熱鬧。

不過半天的功夫,這件事就在三界傳開了。方清歌堵不住悠悠眾口,只得罰雪千色面壁思過,抄經默卷三千,且半年不許下琅寰山。雪千色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讀書寫字。她以一卷書五金珠為酬,找莫待代筆。莫待本不願意,奈何架不住她軟磨硬泡和拿雪凌寒說事,終究還是同意了。半個月下來,莫待的錢袋已經撐爆了。他把那些錢拿給梅染,笑稱是以後在笑春風開酒肆和招攬人才的本錢。梅染專門拿了個匣子裝錢,又將一根人間難覓的簪子放進去,說以後賺了錢四六分賬,他四,莫待六。莫待不肯,要二八開,他八,梅染二,理由是他是窮人,而梅染不缺錢。梅染道:何必這麼麻煩?以後掌柜的賞小人一口飯吃就好,錢財都歸掌柜的。莫待樂不可支,彷彿看見金山銀山已堆在面前。梅染瞥了眼他染了墨的臉和沾了泥的腳,遞過去一方潔白的絲帕。

回到宮中,顏槐玉的一隻腳剛踏入卧室,還沒來得及沐浴更衣,莫待的禮物就已擺上了他的妝台。那些皇宮裡也少見的珍寶,換了他兩個字:得嘞!他在冰水裡浸泡了半炷香的時間,凍得臉色烏青,鼻涕橫流,一身肥肉差點凍成一坨凍肉。他使勁揉搓雙眼,按壓眼球,直弄得眼球充血腫脹。這兩種行為使他看上去憔悴黯淡,像熬了幾天幾夜沒合眼那般自然。他忍著餓,換了身略顯沉悶的衣裳,頭髮倒還是一絲不苟,只是綰髮的簪子是胡亂戴的,和衣服不太搭調。他審視了又審視,確定自己刻意扮出的模樣看不出絲毫刻意的痕迹,不禁為自己的周全機敏感動良久。

打眼一瞧,蕭堯就知道事情有異。可無論如何追問,顏槐玉始終笑眯眯地說一切都是誤會,事情還在調查中,望聖上忍耐,別傷了雙方和氣。他越是表現得輕描淡寫,風平浪靜,蕭堯就越覺得事情不簡單,揪著他刨根問底。多番逼問下,他才極不情願又一五一十地將真相和雪千色的話和盤托出,末了擔憂地看著蕭堯,深情款款地說:奴才知道這件事瞞不住,可奴才實在不想聖上煩心,想著能瞞一日是一日,多一日的清靜也是好的。事情到了這步田地,真叫人心寒吶……他猛地住了嘴,狠狠扇了自己兩個嘴巴,陪著小心說:奴才知道,奴才的這些思量都是多餘的。對於仙界的心思,聖上心裡跟明鏡似的,他們看不上咱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既然早就看透了,聖上可千萬別再為這個著急上火!若傷了龍體,那就不值當了!說著,他以袖掩面,不願讓自己的鬱憤落入蕭堯的眼。

蕭堯搓了搓他的麵皮,思忖半晌,又問:方清歌如何處置雪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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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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