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楊媛難產

第13章 楊媛難產

劉娥邁進宮去,但見皇帝坐在燈前,昏昏欲睡。

劉娥疾步走到皇帝身邊,看看帳中安靜,在皇帝耳邊低聲道:「官家,楊妹妹那邊發動了,恐不順利。」

皇帝一驚,失聲道:「什麼?」

他這一聲,就將太后驚醒,就見帳幔一動,太后暗啞的聲音道:「官家,出什麼事了?」

皇帝強抑鎮定,啞聲道:「無事,有些朝政之事,宰相報到這裡來,真是糊塗。」

太后就令人掀起帘子,道:「朝庭之事乃是大事,皇帝當去,不要為我一個老婆子耽誤。」

皇帝匆匆一揖,道:「兒臣去去就來。」說著匆匆而去。

劉娥被趙恆拉著往前走,只覺得他的手冰冷潮濕的,滿是掙抑止不住的顫抖。她抬起頭來,看到趙恆灰敗的臉色和近乎崩潰的眼神,她知道他必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忽然間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她一把反過掌心,用力反握住了趙恆的手。她的手灼熱而乾燥,拉起了趙恆不顧禮儀就往外跑去:「快,官家!」

剛才在殿中不敢驚動太后,劉娥只得往輕里說。趙恆見她如此焦急,雖然不明內情,但素來信任劉娥,也不及細問,拉起她上御輦道:「好,一起去。」

到了宮門外,皇帝車輦已備。劉娥微怔了一下,趙恆就道:「一起上來吧。」

劉娥此時也顧不得妃嬪乘坐御輦有違禮制了,坐上御輦急忙催促道:「快,去玉宸殿。」這邊便自作主張發號施令道:「周懷政,立刻把壽成殿中的太醫撥幾名到玉宸殿去急救楊媛。」

趙恆急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劉娥的手一直握著趙恆的手,此時但覺得她手一緊,未語淚已流下:「官家,楊家妹妹剛才回宮下輦之時,忽然被一隻狸倒,血流不止,竟召不來一個太醫,怕是,怕是要難產了……」

趙恆大驚,握著劉娥的手不禁用力握緊,緊到劉娥覺得發痛。可是劉娥渴望這種發痛的感覺,渴望這雙手仍然擁有握痛她的力量,也同樣有拯救她的力量。她扛著的極大壓力,忽然已經被緊握著她手的這個人移去。她軟軟地倚在趙恆的肩上,淚如雨下。

趙恆當即下令,將萬安宮與壽成殿中的婦科產科太醫都調至玉宸殿。

御輦很快地到了玉宸殿外,還未等御輦停穩,劉娥急切地跳下御輦,匆忙間不及站穩,只覺得腳下一軟,險些摔倒在地,幸好她與趙恆這一路來始終兩手相握,才覺得身子一軟,便被趙恆及時拉起了。

劉娥抬眼看去,卻見殿中之人聽到趙恆駕到,也是急忙跑出來接駕。劉娥一把拉起楊媛的侍女小倩,急問道:「媛妹怎麼樣了?」

小倩還未回答,就聽得裡頭楊媛一聲慘叫,嚇得劉娥差點站立不穩,幸而被趙恆扶住。趙恆怒道:「太醫怎麼還沒到?」

這時候周懷政才帶著個太醫,也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進來。

那太醫見了皇帝就要行禮:「臣太醫院副院判朱……」

趙恆已經不耐煩地喝道:「這時候講什麼虛禮,趕緊去救楊娘子!」

那朱太醫連忙背起醫箱,跟著小宮女跑進去了。

周懷政這才跪下回道:「朱太醫是副院判,最擅產科。還有楊女醫和牛太醫馬上趕來。」

趙恆伸手握住劉娥的手:小娥你放心,有太醫在,阿媛必然可以度過這一關的。

劉娥兩行淚流下,撲入趙恆懷中,哽咽:「三郎,若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趙恆臉有憂色,仍輕拍著劉娥:「放心,放心。」

過得片刻,兩名女醫也趕來,朱太醫就坐在屏風外,指揮著楊女醫照著情況,為楊媛扎針。

兩人坐在外間,但聽得楊媛一聲聲凄厲地叫著。

宮女們裡外進出忙亂著。

劉娥獃獃地坐著,趙恆看著心疼,上前握住她的手:「小娥,沒事的,阿媛會沒事的。」

劉娥點頭:「是,太醫已經來了,會沒事的。」

趙恆看她雖然說著寬慰之言,整個人卻是神情渙散茫然失措的樣子,不由地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也點頭道:「你放心,媛兒必然可以度過這一關的。」

坐在玉宸殿中,眾人皆在焦急苦等。一室皆靜,更顯得銅漏滴水的聲音,一滴滴「咚、咚、咚」地都似是滴在人的心上,令人悸心不已。

時間彷彿似在一寸寸地移,令人心悸地移動,御膳房早送上早膳,侍女們悄無聲息地替換著熱茶,卻無人動上一動,盡數撤了下去。

彷彿是過了一輩子這麼長,彷彿是地老天荒人化成石,忽然間天地中「哇——」地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之聲劃破了寂靜。劉娥猛地站起,顫聲問道:「怎麼樣了?」

但見梨茵渾身濕漉漉地奔出,撲倒在地嘶聲喊道:「恭喜萬歲,恭喜劉娘子,楊娘子產下了五皇子。」

劉娥心頭一松,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忽然間抽盡了,她握著趙恆的手不住顫抖著,兩人四目對望,都有著不置信的狂喜。劉娥欲要說話,只覺得喉頭緊澀,用儘力氣只說得一句:「官家,我終於保住這個孩子了。」便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

因五皇子先天體弱,脈象虛弱,太醫也是束手無策。楊媛自難產以後,又身體一直不好。劉娥只能自己日日守護著。皇帝就報與太后,免了她去萬安宮服侍,只照顧楊媛即可。

饒是這樣,也是日日忙亂,這日才回到嘉慶殿。如心就來報說,雷允恭查出了些事情來,劉娥忙叫他進來。

雷允恭正是被派去查楊媛被狸貓所驚之事的。此事卻是難查,宮中有養貓防鼠的習慣,後宮婦人長日無聊,也養貓解悶。只是養著養著,有時候人事變遷,那貓無人養,也就滿宮亂跑,變成無主野貓,甚至自行繁衍。因著也能捕鼠,也能抓些小動物,甚至還有一些宮人會在無人處放些食物餵養,因此宮中出現野貓,並不是件稀罕事,也無從追查。

只是這些野貓通常避人,哪裡膽敢主動去襲擊人。更何況楊媛當時懷有龍胎,前呼後擁者甚多,這野貓卻偏偏只衝著被人群圍在中間的楊媛襲擊,豈不令人生疑。

當下雷允恭見了劉娥,就道:「當時天色昏暗,雖然都見著是一隻狸貓,有眼尖也只瞄了一眼說是黃黑相間,但說詳細了卻說不上來,且宮中這樣的貓卻是很多,奴才想著,若從這裡查不出來,就去查貓為什麼會撲楊娘子。」

劉娥到底是混過勾欄的,當下就道:「這貓必是由有人訓過的。」

雷允恭一怔,忙道:「娘子聖明,奴才也是這麼想的。要訓貓,自然要有食物,最好是小魚或者魚乾之類的東西,奴才就到御膳房去查,果然查到……」他頓了一頓,道:「說是戴貴人身邊的宮女桂枝,前些時候天天要吃魚乾。」

劉娥想了想,搖頭:「戴氏膽小怯弱,又是皇后的侍女出身,她身邊的人,未必是聽從她的指示。想是這桂枝已經不在了。」

雷允恭露出佩服之情來:「正是,奴才去查的時候,戴貴人身邊的桂枝與桂香都已經不在宮中,卻說是聖人為太后及皇子祈福,放了一批宮女出宮。奴才追查之下,發現這幾個都是從王府中帶進來的,如今本無親人,但一出宮之後,竟是查不到了。奴才查了幾日,忽然溝里就出現一隻死貓……」

劉娥冷笑一聲:「果然又是一出查無實證,死無對證。」她心底暗恨不已,卻是無憑無據,只能緩緩圖之。

誰知道過得幾日,劉娥卻聽說壽成殿中二皇子玄佑又病了,且這病還在楊媛難產之前,只是皇后因見太后病重,后又因楊媛難產,事事忙亂,因此也沒提起。只是因近日孩子病情轉沉,因此無暇分身去萬安宮服侍,這才報與皇帝。

皇帝三處奔走,更鬧得心力交瘁。

這次玄佑病勢來得不輕,卻完全不似上次那般幾日就好,十餘日就見病勢越加沉重。一班太醫們紛紛擾擾,進進出出,但病勢反而日漸沉重了。郭熙大怒,嚴責皇子身邊的侍從照管不用心,將所有的侍從皆杖責逐出,這邊將皇子搬進自己的中親自照管。

也趙恆憂急非常,連日來一下朝就直往壽成殿而去,眾太醫診了脈,只說是皇子先是高燒,後來用了葯以後,卻又反覆異常。

趙恆年近四旬,只此一子,自然關切異常。不但太醫院全班照料著,更是令欽天監觀察天象,更在宮中多次設壇為他禱天祈福,做種種法事。

兩個皇子的病反覆不定,太后又一病不起,折騰了一個多月,不但皇帝的萬壽節取消,連過年也幾乎是沒什麼慶祝了,趙恆隔得幾日見小皇子稍好些,又要跑去萬安宮看望。

自生病後,玄佑也醒來數次,只是迷迷糊糊地,過得一會兒又昏昏沉沉過去了。這一夜,邊關報來緊急奏摺,趙恆只得去處理了。

夜深了,壽成殿似乎忽然安靜了下來。

侍女燕兒送上藥湯,郭熙將玄佑抱在懷中,一口一口,將葯湯緩緩喂入。玄佑雖然在高燒,但在母親的懷中,卻還顯得平靜,雖然葯湯喂到嘴邊灑了大半,卻也是飲下不少。他今日好似精神不錯,只是自生病後每次醒來,都在郭熙的懷中,不禁有些疑惑,卻也不敢說什麼,此時夜深人靜,四顧無人,再也忍不住了,怯生生地問道:「娘,怎麼不見孫嬤嬤呢,一向不都是她侍候我的嗎?」

郭熙心疼地撫著玄佑的臉龐,這孩子病了一場,小臉兒瘦得都脫了形了:「她侍候你不經心,害得你生了這一場大病,母后將她逐出宮去了。」

玄佑聞言,渾身一顫,不敢再說。過了一會兒,又怯生生地問:「那珍珠琥珀呢,小福子小祿子呢?」

郭熙沒好氣地道:「這些奴才們不忠不義,我都已經處置了,你不必再問他們了。」

玄佑眼淚嘩地一聲就下來了,哭道:「我要孫嬤嬤,我要珍珠琥珀,我要小福子小祿子,我要他們回來……」

郭熙氣得道:「他們把你害病了,你還要他們做什麼。奴才哪裡沒有了,待你好了,我另給你挑好的。」

玄佑哭道:「我不要好的,我就要他們。我生病不怪他們,要怪就怪我不懂事……」

郭熙沉下了臉,道:「乖,你還病著呢,別鬧了。國有國法宮有宮規,你如今病著我沒心思理會他們,別鬧得我現在就處置他們。」

玄佑聞言嚇得止聲不敢哭,卻又唯恐郭熙真的重責那些侍從,怯生生地道:「娘,他們沒有不好,不好的是佑兒啊,你不要責罰他們啊。」

郭熙皺眉道:「佑兒,你說什麼呢?」

玄佑怯怯地看了郭熙一眼,輕輕地道:「如果佑兒說實話了,母后不要怪佑兒好嗎?」

郭熙看了看左右,見此時夜深人靜,身邊只有侍女燕兒一人在旁,點了點頭,柔聲道:「佑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玄佑烏溜溜的眼睛轉了一圈,向母親打量了一眼,又嚇得忙垂下眼帘,他病了一場,瘦得臉上越發只見這一對大眼睛了。他瞧著郭熙道:「上次我不知道怎麼就生病了,那時候爹爹每天都來看我,娘也不催我功課了,我真高興。可後來病好了,就、就都沒了。」

郭熙心酸,扭頭拭淚,才回頭勉強笑著,卻有些哽咽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啊。」

玄佑低頭嚅嚅地說:「爹爹的承天節快到了,母后要我在承天節上表現得好點,不要像在重陽節上一樣。可是……」他嗚嗚咽咽地道:「可是我沒用,每天早上我都好想多睡一會兒,我就怕起床去太學,我看書又記不住,我一直背一直背,可是怎麼都記不住,太傅教的我都不記住,功課也做不出來,我怕母後生氣,嗚嗚嗚……」

郭熙怔了一怔,直覺地想要斥責,看了小小的玄佑一眼,卻又軟下心來,只得柔聲道:「佑兒乖,玉不琢不成器,母后這都是為了你好啊!」

玄佑低著頭,道:「佑兒不乖,佑兒想裝病逃學,要是佑兒病了,就不用上學了、就不用做功課了、就不用背書了、也不會在承天節上給母后丟臉了。孫嬤嬤她們一直照顧得佑兒很好,佑兒沒機會裝病。那天夜裡,孫嬤嬤她們睡著了以後,我就悄悄地跑到窗邊,把窗子打開了,凍、凍凍了一夜……」他越說越快,說到最後,簡直是哆嗦著在說了,一邊說一邊哭著往郭熙懷裡鑽:「母后,佑兒下次再也不敢裝病了,再也不敢了……」

郭熙抱住兒子,強忍責怪的衝動,溫柔地:「好了,娘不怪你了,只要你好好的,娘都不怪你。」

玄祐點點頭:「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會乖的,娘,你讓他們回來吧。」

郭熙哄道:「好,只要你聽話好好養病,等你病好了,我讓他們回來。」見兒子安穩下來了,便抱著他,輕哼著歌哄他入睡。

見玄祐眼睛漸漸閉上,郭熙將他放到床上,輕拍著他,眼見著玄祐就要睡著了,郭熙正準備起身,不想玄祐忽然失聲驚叫,睜開了眼睛。

郭熙一驚:「祐兒,你怎麼了?」

玄祐睜開眼睛看著郭熙,滿臉迷惘,道:「娘,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我看到塗嬤嬤養的倒了楊娘子,地上都是血……」

郭熙一震,聲音都不自覺尖利起來:「你怎麼知道那貓是塗嬤嬤養的?」說到這裡,她情知不對,忙又道:「誰同你說這樣的話的?」

楊媛出事的時候,玄祐明明就是因為風寒得病,半步未出宮中,他怎麼可能「看到塗嬤嬤的到了楊娘子」,當下就細問起來。

玄祐年幼,也守不住話,被郭熙哄了幾句,就說了出來。原是一月前,有一日太傅有事提前放學了,因郭熙素日管得嚴,他很少有玩樂的機會。因此他看此時正有個空檔,就藉機與小內侍一起在玩樂。幾個孩子跑著就跑散了,他正尋著,就看到塗嬤嬤往一處走去,他好奇就跟了過去。誰知道塗嬤嬤轉眼就不見了,他左右尋找,聽得依稀有聲,就從一處矮樹叢中鑽了過去,卻見塗嬤嬤與兩個宮女,指揮著一隻花貓去撲一個穿宮裝的草人。

其實那處偏僻的宮院,本是有人看守的,只是原是只防著有成年人,不曾防著小孩鑽矮樹叢,竟叫他看了個仔細。他年紀雖小,但卻也看也這是有等級的妃嬪服色,卻想不明白其中之意。又怕兩個小內侍尋來,當下又原路鑽了回去,會合了他們,就此回去。

這事本也不放在他的心上,誰知道他前些日子裝病逃學,燒了幾日,恰好楊媛出事,他睡著朦朧之際,就聽得宮人傳閑話,說是楊媛被一隻花倒難產,流了一地的血。

也不知怎麼地,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腦子裡這兩件事就忽然串在了一起,這才驚呼出聲。

郭熙聽了這話,心驚膽寒,忙喝斥道:「你病糊塗了,哪裡有這樣的事,塗嬤嬤一直在我身邊,怎麼會去別處。想是別處的嬤嬤,衣服都差不多,叫你看錯了。」

玄祐自然是信她的,當下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又問:「楊娘子怎麼樣了?他們說,她肚子里有小弟弟了,小弟弟沒事吧?」

郭熙雙手冰冷,強笑道:「沒有的事,你都說這是做夢了。楊娘子好好的,小弟弟也生了,等你好了,我帶你去看你的五弟。什麼花貓什麼撲倒,也不知道是她們看了什麼話本子呢,是你聽串了。想是你最近夢中,明日叫太醫給你開些安神葯,吃了葯就好了。這事你不要再同任何人說了,免得人笑話你做夢都當真事講。」

哄了好了一會,這才將玄祐又哄得睡著了,這才站起來,只覺得渾身冰冷。

想了又想,還是抑不下惱怒之情。玄祐身邊有幾班宮女輪班,也不知道是哪個說的,卻也不敢去追查,以免得招人懷疑,當下只以服侍不周為由,將這批宮女統統輪換,又換上新人,只每一班都留個心腹監督著。

塗嬤嬤見她操心,就來勸她。郭熙心中暗惱她辦事不利,當下屏退左右,才低聲將剛才玄祐的話與她說了。

塗嬤嬤倒抽一口涼氣,忙跪地請罪:「是老奴該死,老奴竟沒發現……」

郭熙阻止道:「好了,也再別提這事了。我剛才跟他說,並沒有什麼楊媛出血的事,他只是做夢罷了。我也警告過他了,不許跟任何人說。」

塗嬤嬤卻道:「聖人還是要小心些。二皇子畢竟是個孩子,童言無忌。孩子容易被人套話,完了還會加上一句,『我答應了不說出去』,若叫外人聽了去,就更糟了。」

郭熙嘆道:「這也是沒奈何,好在宮裡都是我的人,這幾個月,我不讓他出門,等風頭過了,想來他也忘記了。」

塗嬤嬤忽然飛來一句:「可要是官家過來看他呢?」被郭熙看來,那雙目竟如利劍一般,嚇得自己掌嘴道:「老奴該死,這種事情,自然是斷不會發生的。」

她這話只是無心之說,誰知郭熙睡到半夜,竟做起夢來。

那夢卻是極逼真的,就記得夢中,太后也西去了,楊媛那新生的小兒也沒了。皇帝封了玄祐為太子,她一家三口,說不出的其樂融融。

玄祐穿了太子的冕服,祭廟告天回來。皇帝就道:「朕只你一子,將來的社稷江山,都要交在你的手裡呢。」

她正歡喜時,忽然就見眼前一隻花貓閃過,皇帝就變了臉色,厲聲叫人打貓。誰知道玄祐忽然就道:「別打,別打。」

皇帝就問他為什麼。

就見玄祐一臉天真地道:「我不說,我答應過母后,不能說出那個貓是塗嬤嬤養的!」

郭熙只覺得一瞬間天都塌了下來,四下皆暗,唯有皇帝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恨意與殺機。

皇帝說:「我早知道都是你這個毒婦做的——」

餘下的話她就沒聽清了,她半夜嚇醒,留在印象中的,只有皇帝那句話,和皇帝充滿殺意的眼神。

她捂著心口,只覺得裡頭跳得厲害。

但這些日子,因著玄祐生病,她便將兒子的小床挪到自己房中,以便照顧。她方才夢魘驚叫,就把玄祐也嚇醒了,見郭熙神情狂亂,似仍沉浸在噩夢中,連忙跑下自己的小床,爬上郭熙的大床試圖安慰母親。

他這舉動出自純孝,自然也沒有人攔他。誰知道他一接近郭熙,郭熙忽然睜大眼睛,滿臉殺氣地盯住玄祐,把這才玄祐嚇得不敢動也不敢作聲。

郭熙看著玄祐,眼神中天人交戰,好一會兒才猛然回醒,雙手捂住臉,不斷顫抖。

燕兒戰戰兢兢地上前低聲喚她:「聖人——」

郭熙捂著臉,沒有放下,只道:「你把祐兒抱開,別讓他被我嚇到了。」

燕兒忙將玄祐抱起來,玄祐卻不肯,掙扎著向郭熙伸手呼叫:「娘,娘——」

郭熙仍捂著臉不敢放下,語氣哽咽:「祐兒別怕,聽燕兒的話,先去別處休息。母后只是魘著了。」

玄祐怯生生地問她:「娘,您沒事吧。」

郭熙嘆道:「娘沒事,只是你身體還沒好,怕你受驚。燕兒,你把祐兒先抱回他原來的房間吧。我明天早上去看他。」

燕兒只得低頭哄玄祐:「二郎乖,母后魘著了,你不要再打擾她,乖乖跟著姑姑回你原來的屋子好不好。等一覺醒來,就都好了,母後會來看你的。」

玄祐一臉擔心地看著郭熙,卻很乖巧地不再掙扎,被燕兒抱走了。另一個侍女也跟著抱起玄祐的床鋪跟著出去。

郭熙放下手,臉上表情近乎崩潰,她緊緊咬著手帕,無聲哭泣。塗嬤嬤也被驚醒,趕過來見狀嚇了一跳,忙抱住郭熙:「我的兒,你這是怎麼樣了?」

郭熙見左右無人,撲在塗嬤嬤的懷中,顫聲道:「嬤嬤,我剛才做了個夢。我夢到官家來看祐兒,還說要立他為太子。」

塗嬤嬤喜道:「那是好事啊,夢是預兆,娘娘必會心想事成。」

郭熙渾身一抖:「可祐兒轉眼就說:『我答應過母后,不能說出那個貓是塗嬤嬤養的!』」

塗嬤嬤嚇得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強自定了定神,道:「聖人休在意,夢都是反的,都是反的。」

郭熙聽著她的安慰,雖然語無倫次,但在這個從小習慣了的懷抱中,也漸漸安下心來。她卻不知道,看不到的地方,塗嬤嬤的臉上已經儘是恐懼。

自那日起,郭熙就經常夢魘,日夜不安。玄祐的病更是好好壞壞,趙恆四處焦心,偏近來遼國又犯邊境,只覺得內外交困,五內俱焚,日常看奏摺都要差點睡著。

周懷政見他如此,就勸他道:「天下人都仰望官家,官家也要多保重。」

趙恆含淚嘆息:「朕真不知道犯了什麼錯。五郎早產,二郎又忽然生了重病,比上次的還重,朕真是心裡交瘁。為人父母的,真是寧可希望自己遭受此苦,也不忍襁褓中的小兒受這些痛苦。」他說著不由合什默祈。

周懷政趕走雷允恭,壓著張懷德,正上進之時,忙進言道:「宮中多事,想來有什麼邪祟作怪,官家何不舉辦一次法會,為二位皇子祈福?」

趙恆聽得心中一動,點點頭,問:「可召何人?」

張懷德見剛才插不得話,此時忙道:「先帝最信王得一道長,不如就請王道長。」

趙恆怔了一下,點點頭:「那就叫王得一與程德玄、張守真一同設壇祈福吧。」

劉娥得知以後,也嘆口氣。她是素來不信這些的。王得一的底細如何,她是最知的。但不知為何,這些年來王得一道法越加精進,皇帝幾次召他,言談間居然也儼然得道高人,連皇帝也竟也不免疑惑起來,莫非他當真有道行不成。后二者是先帝在未登基前就信任的道士,至於其道法根底如何,恐怕也只有仙逝的先帝知道。劉娥當日也真信他們是神仙中人,及用過王得一以後,則就多少懷疑他們也是王得一一流的人了。先帝後來更信重王得一,想也是出於此理。

她雖不信,但宮中卻是有人信的。皇后郭熙要去祈福,連也還躺著起不來的楊媛也掙扎著要去。

劉娥苦勸楊媛,卻是不聽,旁邊的陳大車就道:「不如我替楊妹妹去吧。」

楊媛頓了一下,伏在枕上向陳大車道:「多謝姐姐。」她也是瞧出劉娥不信神道,因此雖然劉娥說是要替她去,她唯恐不夠虔誠,因此執意要去。如今見陳大車說了,這才同意。

陳大車去的時候,前面正是皇后,她也是知道皇後來祈福,因此本已經準備避開,不想皇后出來的慢了,正迎頭撞上。

郭熙此時心情也不好,她去為兒子祈福,原也是為自己安心。不想那個道士王得一,開始只說什麼小皇子自有福佑,這話也罷了。她只問如何才能好得快些,那道士就道:「道門有經懺之說,只要至親之人,誠心懺過,寫於黃卷,焚於天地之間,則神靈自佑。」

她聽了這話,很是刺心,就問:「什麼叫至親之人誠收懺過,若是無過,如何懺法?」

那道士卻道:「一念風起,一念水息。於人不見,於心有動,於天地則無不知。」

郭熙聽了這話,正中心底陰私事,連惱怒都忘記了,再見這祭壇各種神怪,心裡害怕,再也站不住了,轉身就出來。

她正走著,迎頭正撞見陳大車過來。

郭熙一腔惱怒正無處去,見她撞上來,就拿她撒氣,見她避在一邊,反問她:「陳娘子還在抄經吧?」

陳大車這段日子在西閣抄經,人人知道她受了皇帝厭棄,又得罪了皇后,德妃也冷落了她,雖不敢有什麼大作為,小處卻時有添堵,一會兒炭火不足,一會兒墨硯差了,一會兒紙也沒了,一會兒飯食冷了。但是陳大車經了這番磋磨,反而更沉下心來,不見忤色,此時見了皇后發難,只應了一聲:「是。」

郭熙只道她會沉不住氣,見狀反而更惱了,冷笑道:「抄了幾個月的經書,想來也有些心得了。經文中的道理,可曾領會?」

陳大車淡淡道:「是。臣妾抄了幾個月的經書,有些段落都記得很清,聖人要聽,我可以背給你聽。」

郭熙眉毛一挑:「好啊,我倒想聽聽。」

陳大車就道:「太上曰:『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是以天地有司過之神,依人所犯輕重,以奪人算。算減則貧耗,多逢憂患。人皆惡之,刑禍隨之,吉慶避之,惡星災之……」

她這話未說完,郭熙聽出意思來,大怒:「你大膽,你這是在詛咒於我嗎?」

陳大車直視郭熙:「聖人為二皇子祈福,一片慈母之心。可聖人心裡有沒有想到過玉宸殿的五皇子?稚子何辜,他應該平安降生,而不是為人所算,掙扎於生死線上。今日二皇子之病痛,何嘗不是冥冥中受了他人牽連。」

郭熙暴怒,一掌打在陳大車臉上,將她打倒在地,臉上浮起五道指印:「你敢詛咒我兒?我要你的命——」

陳大車見她雙目赤紅,如癲似狂,竟無半點素日的智珠在握,本有滿腔怨忿之心,此時也平靜了下來,只嘆了一聲,道:「皇後為天下母,自己有這般憐子之心,如何不能想想楊媛、戴貴人和她們的孩子?」

說著,深深一禮,也不理會,徑直離開。

郭熙額頭青筋暴起,抓住旁邊塗嬤嬤的手,厲聲問她:「她這是什麼意思,她為何提戴氏,她又知道些什麼了?」

塗嬤嬤也不禁驚恐萬狀,眼中頓時有了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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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聖令(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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