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顧太守來訪

第三章 顧太守來訪

第二日清晨,劉霄剛梳洗完畢,正對著銅鏡端詳自己的一頭短髮,尋思著怎樣打扮遮掩過去才好。有句話劉霄聽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儘管東晉高人大多行為乖僻,但自己這頭短髮也難免離經叛道了點。

未及思慮出一個好辦法,卻聽見門外宣唱一聲佛號,緊跟著有人相問:「二郎可曾晨起?顧太守諸人來訪,已在後院小花園中靜候」。

劉霄聞聽頓覺訝異,一面疾走開門,一面尋思著顧太守為何改約為訪,畢竟,先前支遁告訴劉霄的是顧太守約其前往番禺城中拜會。

「顧太守竟已親至?」,劉霄把支遁讓在身前,抬手作請狀。

「正是,二郎隨我來」,支遁略為點頭,也不客套,徑直走在前面。

劉霄不得不感嘆這座佛寺的宏大與精緻,穿廊過院,各處景緻鋪陳竟不相重,沿途殿宇就著地勢錯落得體,彎彎轉轉小半時辰后,方才隨支遁拐進一處幽靜小園。

小園四方周正,方圓不過二三十丈開外,除一間精舍之外,周遭遍植桃柳,妙處在精舍前面竟開出一塊小小農田,鬱鬱蔥蔥的種著些什麼劉霄倒不太認得。

此刻,一株粗柳之下的石桌附近,散座著四、五個人,年紀不盡相同。為首中坐著,為一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方巾白袍,尋常士人裝扮。白袍士子待支遁和劉霄過來,便起身拱手笑迎道:「支公,想必身後這位就是謝家二公子了」。

「正是」,支遁雙手合十回禮,又把劉霄讓於身前,並向散座諸人介紹道,「顧南海,這便是謝家二公子,表字長度」。

「早聞長度文采斐然,為謝門四才子之首,不期今日才得相見,常引為憾呀!」,南海郡太守顧悅等支遁介紹完,隨即招呼劉霄道。其身後散座諸人,也同時向劉霄齊齊見禮。

劉霄依瓢畫葫,少不得和對面諸人一一見禮,「太守過譽了,後學晚輩難免年少輕狂,區區浮名何足道哉!」。

賓主寒暄完畢,便接連落座,只是劉霄見顧悅不願再入首位,也退讓著在次位告坐,倒是支遁在劉、顧二人一再相邀下坐在了首席。

三月時節正值桃花盛開,條條柳枝上也紛紛鑽出黃綠新芽,南方春來早,暖風拂面之下春韻盎然。良辰美景總教人心曠神怡,支遁又吩咐小沙彌奉上上好香茗,一時間諸人品茗賞景,詩詞歌賦兼來回馬屁滾滾,務虛的清談,讓劉霄徹底放下早先的小心謹慎。

不知何時話題扯到了人生無常上,「說起來,去歲令叔父鎮西將軍辭世的時候,我竟未能親至豫州憑弔,奈何南海路途遙遠,只能遙寄哀思了」,顧悅臉上浮現出深切哀容。

「叔父?鎮西將軍?」,劉霄隨即肅容,心中卻疑惑不解,顧悅口中的叔父顯然當過鎮西將軍,但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出這是謝家哪位前輩。

「大丈夫不拘俗理,顧南海能有這份心意,作為謝家晚輩我感激不盡」,劉霄含糊道。

「好在接任豫州之事者仍在謝氏一門,你二叔父無弈也是人中翹楚,豫州乃國都建康肘腋,有謝家在,國門無虞呀!」,顧悅似乎大為放心的樣子,緊跟著又十分關切地問,「只是聽說,你二叔父無弈自刺史豫州之後身體也不大好?」。

劉霄這回真不知怎麼回答,顧悅口中所謂的二叔父無弈,對他來說壓根是雲里霧裡。還有,顧悅貌似對謝家人的生老病死很是關心?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唔……現今已是無礙了」,遲疑片刻,劉霄答道。至於這個答法是錯是對,劉霄無從知道。

「哦……」,顧悅再次表現出放下心來的樣子,笑道,「如此,安石仍可樂於東山矣!安石一向高潔,算來不仕竟已二十年!我心嚮往之」。

顧悅一席話聽得劉霄雲山霧罩,本著對未知的擔憂,先前棄之一邊的謹慎被劉霄重新拾起,說話的口風也緊了起來,更多時候在不置可否,眼看著,場面就要冷了下來。

忽地,不遠處那片小小農田中驚起數只小鳥,眾人望去,卻是常見的麻雀。待到麻雀飛走,顧悅自顧自地笑道:「麻雀好群,一鳥驚飛,影從者眾,果碌碌匍匐於地者耳!」。

聽顧悅這麼一說,劉霄想起三國時曹操說過的一句話,「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當即豪氣頓生,慨然道:「鴻鵠不群,常翱翔於九天之上」。

「呵呵」,顧悅笑道,「我觀公子一時才俊,料想定是不群之人」。

劉霄心念一動,心中暗道顧悅果然不一般。又想起東晉一朝南北士族的對立,不群未必好事,於是也笑道:「卓爾不群未必是上等人物,須知雙拳難敵四手。我雖年輕,但也常聞江東顧、陸、朱、張多有賢能,別的暫且不提,前朝東吳先輩顧雍顧丞相、陸遜陸大都督,及至本朝大賢侍中驃騎將軍顧榮,我輩萬不能及其一二」。

「驃騎將軍正是顧南海祖父」,從頭到尾置身局外的支遁插話道。說完,又似有似無的瞟了劉霄一眼,不知何意。

劉霄心中一凜,還是言多必失,儘管之前懷疑過顧雍和顧悅的關係,一不小心還是當著顧悅的面直呼起其先祖大名,顯得頗為失禮。

沒料到的是,顧悅聽完劉霄顯擺歷史名人,根本就未曾注意到劉霄失禮細節,反而顯得心滿意足的樣子。

氣氛又緩和起來,想必是顧悅從劉霄的言談中得到了想得到的東西,轉而又開始務虛,照舊詩詞歌賦馬屁滾滾,及至日沉西山才攜眾人盡興而回,倒是給劉霄留下許多疑問。

通往番禺縣城的官道上,數馬並轡緩緩而行,顯然馬上主人無心趕路。

「南海以為這謝家……」,一年約三旬男子問旁邊的顧悅道。這男子臉上冷闊分明,舉手投足盡顯浩然正氣,正是陸遜親弟陸瑁重孫,東晉開國重臣陸玩次子陸納陸組言,現官拜黃門侍郎。

「組言以為呢?」,顧悅笑吟吟問道。

「都說謝安石對子侄是言傳身教,而這謝朗謝長度,謝安石更是高看一眼,謝家的家風傳承,我是信得過的」,陸納答道。

「不錯」,顧悅點頭道,「我觀此子,志在千里,但也頗明事理,且有容人之量」。

陸納沒有接著這個話茬往下說,思慮片刻,又問:「在顧南海看來,這謝安石當真還要在東山隱居下去不成?」。

「東山啊東山……」,顧悅陷入沉思,任胯下馬匹嘚嘚前行。良久,復又說道:「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有其兄弟謝弈、謝萬入仕,謝安石只怕仍舊不肯出的。然桓溫日益坐大,它日一朝把持權柄,又豈是容人之人?都說謝安石處事,大有王導王丞相風範,想我江東大族,自皇室南渡以來,始終鬱郁不得志,即便如令尊有太尉之榮,於朝廷來說,不過是營造南北大族相和的點綴罷了。然則,這點綴,若無昔日王丞相力主謙讓優待我江東大族,恐怕也是沒有的。往後看十年,眼下正是大風將起雲飛揚啊!」。

隨行眾人聽顧悅說完,皆沉默不語,各想各的心事。

劉霄倒是足足在番禺城外的寺舍中盤桓了六、七日之久。支遁大師也不著急催促劉霄上路,每天一副好心情陪著劉霄各處走走看看,從遠古先賢到歷朝興亡,從野史秘事到當世人物,與劉霄聊的是格外投機。直到七日之後,方才問了劉霄的意思,吩咐好兩個小沙彌打點好行裝上路。

劉霄、支遁四人於三月十五從番禺縣城出發,南海郡太守顧悅、黃門侍郎陸納等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宴請拜別。歷兩月余,過荊州始興郡、江州南康郡、廬陵郡、豫章郡,於六月初三抵揚州石城縣,就此進入揚州地界,會稽郡已經遙遙在望了。

整個行程,劉霄毫無歸心似箭之意,一路走走看看,不甚明白之處便向支遁大師相問。支遁知無不言,不過有些事情,他只是點到為止,讓劉霄幾番起疑這個老和尚到底想幫他還是想防他。支遁大師,一如既然的讓人看不透徹啊!劉霄急切期盼著快快融入這個千餘年前的世界,未曾想眼看就要到家門口了,卻在這石城縣中橫生出一段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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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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