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分身

「咚！」「咚！」「咚！」

迷迷糊糊間，顧長生聽見有人搬什麼重物。

片刻后，那些人又來到附近，似乎在談論自己：

「這個，死了沒？」

「都幾天沒有動靜了，沒死也快斷氣了，把他丟進蛇窟吧！」

「好！」

然後。

右腿動彈，好像被人拿了起來。

顧長生艱難的睜開眼睛，就見到面前站着一高一矮。

高的廋，矮的胖。

其中那個矮胖子，正拖着自己的腿，朝向前方走去。

不遠處還有兩座獨輪車，不大的車板上已經堆滿了屍體，這些屍體大多殘缺不全，甚至還有不少在瀝著血，瀝下的血積蓄成了小小的血窪……

接着。

後背被地面磨破皮時，火辣辣的的痛楚傳來，讓顧長生從驚悚中掙扎回過神來：

「我還活着！」

一開口，沙啞、乾枯的聲音，倒是把顧長生自己都嚇了一跳。

「哦？」

呼聲中，胖子回過神，詫異的看了眼顧長生，倒是停了下來，放開了手。

他滿眼審視的看着顧長生，「你還能站起來嗎？」

「能！」

顧長生只覺得自己好似高燒了三天三夜一般，手腳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看着滿車的屍首，他試了幾次，這才扶著牆，強撐著站了起來。

「還真站起來了，那就回去吧。」

看着雙腿都好似在打擺子的顧長生，胖子忽然笑着說了一句，然後，竟然真的不再管顧長生，推起一輛裝滿屍體的獨輪車走了。

旁邊的高個子，回過神來，趕緊推著車追了上去。

「葉師兄，看他樣子也支撐不了幾天了，留着浪費糧食幹什麼？」

「最近死的人太多了，師父會頭疼的，若能撐下去，下次再送他去一趟鎖龍井便是……」

「咦，他不動了，是不是死了？」

「是嗎？」

吱呀吱呀的車軸聲中，還伴隨着倆人的談話聲。

忽然。

瘦高個，回望一眼，停了下來。

矮胖子也扭頭看來。

在倆人注視中，顧長生渾身發毛，咬着后槽牙，拖着虛弱的身軀，一步一步，憑藉着身軀殘留的記憶，穿過一間間供奉著不同佛像的禪房，這些佛像唯一相同的是神情肅穆，佈滿塵埃，結滿蛛網。

最終來到一間半掩的僧舍前。

推開門，夾雜着各種臭氣、酸腐味的氣味迎面撲來。

原本鬧哄哄的，幾乎要將人腦吵炸的聲音，隨着大門推開，戛然而止。

霎那間。

百餘雙眼睛，齊齊看來。

有審視、有疑惑、有詫異、有驚悚……

那一張張，不同的面孔，不同的眸子，彷彿如同地獄中食人的惡鬼。

頂着這讓人毛骨悚然的目光，顧長生來到自己的床位前，再也支撐不住，轟然摔倒。

「這究竟是哪？」

這是顧長生最後一個念頭。

……

在昏迷中。

顧長生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在夢裏，他是清水城的一位孤兒，父母因妖邪而死。

他自小吃百家飯長大，聽的是清水上仙庇佑世人的故事。三個月前，忽的聽聞清水上仙的十三位弟子之一的徐虎，廣開門戶，招收弟子，便義無反顧的趕來了。

為的是有朝一日，學成歸來，斬盡妖邪。

懷揣希望和緊張。

和其他人一樣，顧長生來到了徐虎的洞府。

雖身為『道門』，但徐虎所居之地，卻是清水城中，一座廢棄已久的古剎。

在這裏，顧長生領到了一部功法，可足足修鍊了兩個來月，依舊沒有產生半點氣感，最終被送到了僧舍來。就在夢中的他，還沒有放棄時，忽然便被先前遇到的那位矮胖子所抽中。

雖說是要採藥，可結果卻被送到了一座涼亭前。

涼亭內，懸掛着一口老舊的破鍾。破鐘下，還有一座水井。

枯井，六角。

深不見底，井沿邊上，刻着無數古老的梵文。

據說此井名為鎖龍井。

雖名為鎖龍，但據說，井內卻是關押妖邪、魔頭、鬼魅之處，而這裏就是此次採藥的位置。

然後，他就被送了下去。

在那裏。

他見到一座巨大的地宮，地宮內堆積著無數屍骸，有妖邪、有詭物，但更多的卻是和他一樣，被送下來的採藥人的屍體。

顯然。

他絕非第一批。

外圍的草藥，早已經被採光。

心揣驚悚的他，只能越走越遠，穿梭過一座又一座地宮的大殿，不知道尋覓了多少地點。

最終在一具只剩下上半截的屍骨手中，得到了一株生有黑色枯萎果實的不知名草藥，雖然活着回來了，但卻似乎沾染了邪氣，連着幾天做噩夢，在最後的一次噩夢裏再也沒能醒來。

最終被僧舍內的其他的人丟到了後院。

然後。

耳邊再次響起矮胖子那句話：

「這個，死了沒？」

顧長生猛然一坐而起。

偌大的僧舍中，充斥着刺鼻的臭氣，陣陣喧嘩。

但。

這常人難以忍耐的環境，卻讓顧長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莫名的安心了下來。

自己還活着。

「何至於此！」

顧長生長長嘆了口氣。

他明白，自己穿越了。

方才的夢境，是原主的一生。

同時也讓他明白，修仙世界，絕非想像中的那麼完美。

仙人高高在上，視凡人如草芥。

一如凡人坐視螻蟻。

……

「棒棒棒！」

「吃晚飯了！」

忽然一陣敲擊聲，粗暴的打斷顧長生的思緒。

抬起頭來，就瞧見兩位精壯的力士，抬着一桶稀粥、一筐饅頭走進了僧舍。而原本還在喧鬧的眾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身，拿着碗筷，排成長龍，來到吃食麵前。

「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耐不住飢餓的顧長生，也挪著步子站在了隊伍后。

等輪到他時，只有半碗，見不到幾粒米的稀粥。

顯然。

不止是仙凡有別。

便是在這僧舍中的百來位凡人，也有區別。他先前瞧的分明，排在前面的幾人，端著滿滿的飯碗，以及三個白面饅頭。

「幸好，饅頭還夠數……」

這般自我安慰著，顧長生喝了一口稀粥，好似被刀拉過的嗓子頓時清爽不少。

不過，腹中越發的飢餓。

就在他轉身時，一隻枯瘦的大手，直接從他的眼皮底下，順勢抓走了那饅頭。那手的主人，是個瘦削的中年男子，張著一口黃牙，正咧著嘴笑道：

「半死的人，吃什麼東西，實在是浪費……」

說着，就要轉身。

顯然。

這種事情，他做的熟練。

而眾人，也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顧長生看着空空的右手，只覺心中一股怒意正在翻湧。

有從太平盛世穿越到風雨飄搖亂世的巨大落差，有原身滿懷希望的前來拜師卻發現真相的絕望，也有腹中飢餓到極點時吃食被奪時的癲狂，更有自身對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的劇烈恨意……

「還給我！」

顧長生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

黃牙男子愣了一下，身子停住，斜睨望去。

正在埋頭吃飯的眾人也都抬起頭，饒有趣味的望來，目光中有譏諷、有戲謔、有詫異……

「還給我！」

顧長生抬起頭來。

話音未落。

黃牙男子冷笑一聲，巴掌直接翻手掃來：「小兔崽子，敢這樣和老子說話，反了天！」

啪！

一巴掌結結實實落下。

顧長生後退了兩步。

「嘻嘻！」

僧舍里傳來一陣譏諷的笑聲，其中也夾雜着幾聲嘆息。

似乎，是在嘲笑顧長生自不量力。

「半死的人，我本來不想和你計較，還敢觸我霉頭……」

他絮絮叨叨，似乎因為顧長生的開口，觸及到他的尊嚴而有些惱怒。

明明。

幾日前，他這麼做時，對方都不敢吭一聲。

然而，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到下一刻，顧長生如同惡鬼一般撲來，直接把他撞倒在地。連帶他自己，以及奪來的饅頭都掉了一地。黃牙男子抬手欲打，但顧長生更快，一支筷子已經順勢插下，穿過右手，生生將其扎在地上。

「啊！」

一陣慘叫響起，噴濺的鮮血濺了顧長生一頭一臉。

「我讓你還給我，你聽見了沒有！」

不顧對方撕心裂肺的痛呼，顧長生拔出筷子，再次紮下，對方手掌上頓時又多了個血窟窿，近乎野獸一般的嘶吼道。

「聽見了，聽見了！」

黃牙男子似乎也被眼前癲狂的一幕所嚇到，見到顧長生拔出筷子，甚至欲再次扎向自己胸膛，連忙哀聲叫道，「我還，我還給你，我全部都給你……」

顧長生聞言，這才鬆了手，趕緊去撿饅頭，不管上面的塵土，大口大口嚼了起來。

兩口便將三個白面饅頭咽了下去，然後又吃起黃牙男子的饅頭。

「怎麼回事？」

就在眾人都驚愕的看向惡鬼投胎般顧長生時，僧舍外忽的傳來一陣冷冷的聲音。

唰！

聲音一起。

原本還哄鬧的僧舍猛然一靜，原本還在看戲的眾人，都如遇蛇蠍般的後退數步。

一瞬間。

以顧長生和黃牙男子為中心，頓時空出一大片來。

就見到外面走進來個身穿青色道袍的矮胖子，這矮胖子捏著鼻子，臉上寫滿了嫌棄。

來者正是料房的管事：葉玄威！

「上人，是個幾個不開眼的奴役搶吃食，打了起來……」

見到矮胖子，力士身軀一顫，連忙顫聲解釋著，一邊怨恨的看向顧長生，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

事發突然。

他們也始料未及，來不及阻攔。

「原來是他……」

葉玄威聞言望去，瞧見黃牙男子，捂著兩個窟窿，血流如注的右手，正如同鵪鶉般跪在地上。

而他旁邊則坐着一個低頭狂吃的少年，對於外界事情絲毫不管不顧，赫然就是幾日前，去過鎖龍井的顧長生。

聽人提及，這小子那日回到僧舍后，又昏死過足足三日。他本以為，對方此次必死無疑，誰料到又醒了過來，還做了這等事情。

兩位力士低着頭，眼角瞥見葉玄威面無表情的臉孔，心中恐懼不安。

若是因此受到怪罪……

一想到，對方的手段，兩位力士對視一眼，便忍不住顫抖。

他們地位，雖高於僧舍眾人，但於眼前存在，依舊是螻蟻。

豈料，想像中的責罰、震怒，並沒有到來，反而是傳來了一聲冷笑：

「狠辣果決，我喜歡！」

力士聞言驚愕，旋即又聽見對方嘆道：

「只是可惜……」

狠辣果決，是指性格。

可惜，是指對方不能修鍊！

倆位力士相視一眼，齊齊鬆了一口氣，知曉渡過此劫。

絲毫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中轉了一圈的顧長生，吃完了饅頭，這才抬起腦袋來，冷冷掃過左右。滿臉怨恨的黃牙男子，接觸到這冰冷的目光，頓時身體一顫，竟然不敢與之對視。

而僧舍內眾人，也都紛紛避開其視線。

「果然，不管在哪，橫的怕狠，狠的怕不要命！」

見到這一幕，顧長生心中瞭然。

雖然。

先前的爆發，實在是太衝動，但不得不說，還是威懾了僧舍內的大部分人。

至少，接下來他會安寧一段時間。

只是。

能安寧多久？

顧長生抬起頭來，望着不知何時，已經離開的力士、以及…葉玄威。

『若能活過來，下次再送他去一趟鎖龍井便是……』

早先對方所說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中迴響。

對了！

修鍊！

他想要活下去！

想到這裏，顧長生立刻盤起腿來，默念心法口訣，一遍又一遍的修鍊著。

只要能夠修鍊出氣感來，就不用再被送去鎖龍井送死！

「這傻子還不死心？」

「上仙們拿的那部啟蒙功法，連續三個月還搜尋不到氣感，此生便再也無望修行！」

瞧見顧長生的舉動，僧舍內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顧長生置若罔聞，仍舊閉眼苦修。

只是。

無論他如何搜尋，都觸及不到那股虛無縹緲的氣感。

如此瘋狂的修鍊，他本就無比虛弱的身軀，根本就支撐不住。最終轟然一聲，再次栽倒在地。顧長生就這樣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世界慢慢的暗了下來。

「他昏倒了！」

僧舍內傳來一陣驚呼。

「我不甘心啊！」

在這股念頭達到極致時。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顧長生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赫然遁入在一片無邊的黑暗中，而在黑暗的盡頭有一絲微弱的光芒。

他的意識，猛的朝着那點光芒飛去。

隨着越來越近，顧長生似乎感覺到，越來越高的溫度。

像是要將自己燒成虛無一般。

他仍然飛蛾撲火一樣前進。

「轟！」

在觸及到，那團光芒時，顧長生猛然睜開眼睛。

黑暗如同潮水般散去，一座巨大、生滿雜草、荒涼衰敗，堆砌無數屍骸，彷彿存在於上古時代的蒼茫地宮，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

「鎖龍井？」

就在顧長生還未從自己再次來到鎖龍井內而震撼時，赫然發現自己的身軀有些異樣，他低下頭來一看，頓時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湧上心頭。

「我的身體，怎麼變成了……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