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幽谷隱天

第十四回 幽谷隱天

素聞大夷的馬匹品種精良,今日才算嘆服。不消一個時辰,他們一行人便到了遠在京城百里之外的隱天谷。很快,侍衛們便在一處空地燃起了篝火,還有侍衛射獵了野物回來架在火上烤了起來。尺素和哲昀就坐在不遠處的河邊,借著火光,她看到了河對岸滿眼的酥錦。酥錦,是一種深冬盛開的花種,花微小、呈紫色。河水都已凍結,酥錦卻開得正好。

尺素閉了閉眼睛聞了聞空氣中淡淡的香氣道:「哲昀,知道我為何愛這酥錦嗎?爹爹說我娘生前最愛的便是這種花。爹爹說,娘就像是寒冬盛開的臘梅,所以才建了聞名大煊的梅園。爹爹不允許男客入梅園,梅園一直是世人眼中的謎。有人說梅園比那皇宮更加華麗,也有人說梅園比瑤池仙境都要飄渺呢!可是,娘卻更愛這隱天谷里的酥錦。尺素從來都不曾見過娘,只有書房裡的畫像。畫中的娘青絲輕挽,回眸一笑草木動容。別說是爹爹,若尺素是男子,也定會愛慕她呢!也難怪爹爹會為她建那梅園,只可惜娘早早便去了。爹爹說,這個地方是娘和一位舊人找到的,這谷名也是娘取的。酥錦只有這裡生長,這名字是那位舊人取的。每次想念娘,我都會來這裡。也許,這也是最後一次了。」

哲昀擁著她道:「到了大夷,我也送個隱天谷給你。」

尺素嬌俏一笑,搖頭道:「哲昀,我不能隨你去,除非我死了!」

哲昀的臉色霎時比那漫無邊際的夜色更加沉寂,他冷哼道:「你覺得我會放你走嗎?便是閏淮侯來救你,未必見得能勝我幾籌!」

尺素依舊沒有看他,她望了望天際,淚就悄無聲息滑下了臉頰。她輕聲道:「今日聖旨到府,皇上封我為三品貴嬪,三日後入宮。哲昀,你若真心疼我,便不要為難於我。若我就這樣隨你策馬北去,恐怕要連累了父兄。尺素從小沒了娘親,爹爹和哥哥便是尺素的全部。尺素就算當真死在了那殺機四伏的宮門裡,也要保他們周全。哲昀能體會這樣的心境嗎?」

哲昀伸手撫了撫她眉間的硃砂道:「很小的時候,父親還只是北方一個部族的首領。父親為人豁達驍勇,一心想統一各個部族,建立強大的大夷王朝。他常年征戰在外,各個部落都俯首稱臣。統一大業如日中天,身為父親側室的阿伽雅生性柔弱,飽受正室的欺凌。包括我的那些兄弟們也一道捉弄我。父親雖然寵愛阿伽雅,可是當他回到部族的時候,阿伽雅已經積鬱成疾、含恨離去了。若不是兩年前見到你,我是不會相信這世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我發誓一定要尋到你,像對阿伽雅那般好好疼愛你。」

尺素心下疑惑,故問道:「兩年前哲昀何處見過我?」

哲昀笑道:「尺素可曾記得李勁楚?」見尺素點頭,他接著道:「身為你爹的副將,被我大夷俘虜,可他也算是條漢子,從他嘴裡得不到任何訊息。年紀輕輕卻驍勇善戰,哲昀對他也算是佩服,便將他禁在我右將軍的府中。那日去看他,還未進門便聽他對著一幅畫在那裡喃喃自語,細細聽來才知道他是對著自己心儀女子的畫像訴說著自己的歉疚和思念,他說『尺素,我對不住你爹的知遇之恩,這一生恐怕都不能再看見嬌俏可人的你了。』我進入房中看到了那幅畫。同樣的脂粉不施,同樣的青絲眉黛,同樣的喜笑嫣然,更重要的是,眉心這鮮紅的硃砂。我下決心尋你,便帶著都俊來大煊。我知你是年鴻的女兒卻苦於無法接近你。可巧那日你為了救鏡傾城闖進雅閣,讓我見到了畫像之外的你。你比畫中更嬌美更機敏,和我死去的阿伽雅那麼神似。於你,那日是初見,於我卻是夢寐以求。」

尺素點頭道:「原來如此。那,楚哥哥現在可好?以他的個性,恐怕也吃了不少苦頭吧!」

哲昀看著滿臉擔憂的尺素道:「我敬他是個人物,並沒有刁難於他。可他到底還是自刎,我命人將他厚葬了。」

尺素緊緊合上了雙眼,她的腦海中全是楚哥哥的身影。沒想到楚哥哥和她和憶卿一處長大,卻早早離去。

哲昀攬住她道:「若有一日哲昀死了尺素也能這樣難過,那也值了!」

尺素拭掉臉頰上的淚水望著他道:「哲昀,尺素早已把你當了知己,可是決計不能跟你走。眼看親人倒下而無能為力哲昀是嘗過的,所以不要為難尺素!」

哲昀的神色那麼寂落。他輕輕脫掉外袍披在了尺素身上道:「小心著涼。」

尺素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對岸的酥錦出神突然她想到什麼似的說道:「對了,今日爹爹奉旨回京,爹爹說大夷突然撤軍了。你可知此事?」

哲昀顯然是不知此事,他驚道:「什麼?撤軍?都俊!」都俊應聲跑來。哲昀問道:「顯王的兵都撤了,你可知此事?」

都俊叫道:「什麼?臣不知此事!這個大王子,趁著大王不在不知又要做什麼手腳!」

哲昀的臉色陰冷可怖,他冷聲道:「那日和年姑娘在古寺過夜,他便派人行刺,我給了他退路他卻依舊不收手,看來我是不能再饒他了!」

說完他便對都俊道:「都俊,你帶著弟兄們在城外等我,我去去便回!」說著便起身上馬,將尺素拉上馬去。兩旁的景物飛快地倒退著,尺素只聽到自己的釵環被風吹動的聲響。她不知道哲昀要帶她去哪裡,她能感受的只是哲昀的怒意和哀傷。

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當他停下來的時候,尺素已經可以看到年府的闌珊燈火了。哲昀先行下馬將尺素抱下馬去。尺素誠摯地對他笑道:「謝謝你!」

哲昀搖頭笑道:「我總是以為只要找到你,我就可以放下對阿伽雅的思念。你的一顰一笑像極了她,卻終究不是她。即使不能帶你走,我也是滿心歡喜的。只要你開心,這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尺素的心沒來由地疼了起來,她猛地抽出了哲昀腰間的佩劍。劍鋒流轉之處青絲墜落。尺素將手心裡的頭髮包在隨身攜帶的絲帕里遞到哲昀面前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哲昀接過她手中的方帕並將自己脖頸上的玉佩摘下來遞過去道:「這是阿伽雅留給我的,今日將它贈與尺素,他日再見還望記得哲昀的這番情意!」

尺素伸手接過握著手心裡道:「哲昀,這一路上必定有人會要你不快,多加防範才是!」

哲昀伸手撫了撫她的硃砂痣,尺素溫柔地笑著,這笑容比那瓊漿玉液更加令人迷醉。哲昀亦是溫柔地笑著:「還是第一次對我笑得這麼沒有芥蒂呢!」

尺素緩緩施禮道:「大王保重!」

哲昀眼裡的溫柔暈散開來,他定了定神便上了馬背飛馳而去。

尺素還留在原地,手中的佩玉殘留著哲昀的溫度。她將它握緊喃喃道:「哲昀,謝謝…」

回到府里的那兩日,尺素哪裡也沒有去。白日里嬤嬤們忙著教她宮裡的規矩,夜裡便陪爹爹和哥哥在園子里坐坐。爹爹和哥哥都沒有提及入宮事宜,父女三人便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那般談笑生風。夜裡躺下來她卻怎麼都睡不著。想著馬上就要別了父兄入宮,想著再也不能在這梅園裡和霽湘嬉戲打鬧….想著,想著要做舯堯的嫂嫂,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掏空一般,何止是悲涼呢?

這日天剛亮她便起身了。這已經是留在家中的最後一日了,略微梳洗了一番便去找哥哥了。想著就要入宮,便要哥哥陪她去一趟鏡圓閣。若說她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那便是毓綉了。她倆結為姐妹,她應下要替毓綉尋個好歸宿。如今連她自己也要淪為籠中的鳥兒,唯恐再見遙遙無期,心下自覺慚愧。

進了鏡圓閣,她讓哥哥在樓下候著,便隨著紫娘上樓去見毓綉了。紫娘說毓綉這幾日也不知是怎麼了,書也不讀,舞也不跳,也不怎麼吃東西。尺素才一進門,便見銘纖守在床邊,毓綉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見是尺素,毓綉忙要坐起身來,才一動彈便又是一陣咳嗽。

尺素對著身後的紫娘冷聲道:「紫娘,毓綉都成了這番模樣,你覺得她怎樣讀書跳舞呢?」

紫娘自知尺素吃罪不起,可又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妥當,便在那裡支支吾吾。

毓綉輕聲道:「尺素,算了吧!」她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沙啞。

尺素道:「下去吧!」

紫娘討好地笑了幾聲便慌忙退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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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憶之宮門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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