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9:Gold Step 金色階梯

Chap 19:Gold Step 金色階梯

順著這條排污水的溝渠,我們於五分鐘后曲曲折折游進一段鐵柵門,順利進入了這座孤零零的小公館地底。環顧四周,這是某個水洞的一部分,天然的石礁中央被修出個六邊形淤泥池子,並連接著一道往上攀升的規整石階。

按Leeann的說法,這裡是早期金色階梯聚會的秘密場所,曾經是撒丁埃歐雷人停泊漁船的一個島礁。它建立的時代甚至早於三大宗教,行事低調神秘,既不宣揚教義又不廣收教眾,因此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都不被外界所知曉。也因它的這種性質,因此無人干涉。

在金色階梯的觀念里,人應該順應自然賦予,以意識進行互通,並接受一種最單純的生活方式。同時認為人類出現語言與貨幣是走了歧路,繁華只是一瞬,將註定走向迷惘。他們是肯定創世論這一觀念的,但不稱造物主,而叫歌提亞,是一團由各種意識聚集,體積大到難以想象的光團。

各種主流宗教里,常帶有原罪一說,是勸導世人行善積德,對穩定社會牢固統治權力起到重要作用的。而金色階梯的教義里卻不這麼認為,他們有靈魂進階說,也就是當今我們熟知的升維觀念。歌提亞釋放出所有的靈體,是需要從它們的意識里汲取營養,所以只有不斷體驗到新感官才可能被進階。這麼說或許較難理解,不如由人來做個比喻。

好比說一個困苦很久的農夫,某天忽然繼承了一大筆豐厚遺產,這種從未體驗過的新生活,將令他眼界一下子提升,自然新感官就被歌提亞分享走了;而一個老實本分的傢伙,某天忽然殺了人,將體會到素未有過的感官,這也是意識層面上的進化。那麼,構築我們當今社會的一切道德基石,都與這種觀念激烈抵觸,善者無好報,殺戮沒有天誅,自然因果報應也不存在,人可以肆意妄為,大搞破壞,全都可稱作體驗新感官,因此被歸入了邪教。

而他們得到長足發展是進入了蒸汽時代以後,人們紛紛將注意力由宗教轉向科學,開始變得對古老傳說興緻勃勃。金色階梯認為最早期的人類原本通行同種意識,而在其後產生了矛盾,走出山洞的野人們開始形成聚落,逐漸發展文明並開始向國家概念過渡,為了形成凝聚力就出現了語言,因此造成種種隔閡。這與舊約故事很接近,上蒼見人類很團結,就賦予了語言這個功能,從此後,大家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而逐漸形成了種族。

我想若是馬洛在此,或許會很認同他們的觀念,畢竟他是個宣揚世界大同的白左。

而貨幣的產生,在金色階梯眼中是最大的錯誤。金錢將造成人生而不平等,階級對立,以及滋養出罪惡,開始出現功利、貪婪以及掠奪。那是與他們推崇的意識世界背道而馳的。所以,人要是想再次淪世提升自己的進階,就要放棄俗世,斬斷小格局。這種清流觀念被大力推崇,故而獲得了大批的追隨者。

這就是Leeann禁止我在會場用返金線索檢她的原因,金色階梯高等會員全都懂這一套,我與她那點一知半解,簡直是在別人家門口班門弄斧。

從水洞出來,她拖著我在一段損毀的水渠前衝去全身泥污,然後打手提箱取來兩套雨衣般的行頭,抖干水珠后開始向著上盤進發。就這樣熟門熟路地闖入一個儲備煤炭的庫室,在停留期間大致向我簡略描述了他們的由來。

「現在可以正常對話了吧?所以這就像個隔音間?」我瞥了眼沾滿煤灰的陋室,問:「起先我就覺得不對勁,你怎會那麼熟悉這個鬼地方?是不是多次到過此地?」

「這就是被封存的另一部分。」她指了指自己腦袋,說因為自身的不完整,一半腦子被封存在阿遼琉,所以問也白問。此外,她也沒義務讓我過多了解她。

「那樣做豈不是很不靈便?再者說,這個阿遼硫又是個什麼鬼地方?」我打隔水袋裡掏出藍高盧,提給她一支,問:「好比這次你的接頭人被殺掉,是不是現在傻眼了?」

「別忘了你就是那名兇手,或策劃這起謀殺的人,居然還有臉嘲諷起我來。」

這套模式是黑水仙們行動前的標準儀式,為的就是防備中途有人叛變或被捕,將情報泄露出去。只有當主事的倆人協同完成才可變得完整。如若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按常理就必須立即中止,返回他們的一個安全屋做重新配對,再度商訂計劃。至於阿遼硫,是一個無處可尋的口袋空間,對世人而言不存在,類似於歌提亞那種意識的交匯點,是虛無的。

而這次他們的人沒喊停冒進,是獲悉兇手自己出了問題,讓一名驍鷙鑽了空子。寄魂與串魂雖只差一個字,但含義卻天壤地別。Possèdè(串魂)是被邪靈操控,神經元產生彌亂,非殺了對方才能罷手,是毫無自我意識的;L』medelamaison(寄魂)是被人操控形同傀儡,有自我意識的。更巧合的是,後者竟然是前者的親子,目標竟與他們出奇得一致。

所以,對方開出條件,我必須協助眼前這名黑水仙盜取伏琳沙,他們就不會對瑪德蘭進行制裁,權當沒發生過。若是拒絕,就算他們拿馬德蘭沒轍,也將跨越悠長的二十多年歲月後,在現實中找到蘭開斯特們,要我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我忽然就領悟了之前Dixie所提及的一則談話,九頻道的採訪車中途改道,是因有人預先同新聞直播間負責人通了電話,起初我還以為是暗世界所為,沒準真正的監視者是他們!

「這根本是多此一舉,就像你說的套環,一環連著一環。我闖進魔魘就是為了助你成功,再多居心沒有了。完不成我就將與女主播,永遠被困在公寓瀑布底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一把掐滅煙,沖她揚了揚手,問:「接著要怎麼做?你儘管吩咐好了。」

「先別急,咱們在這裡稍作停留,等金色階梯的人全部登船離開,附近閑雜人等清乾淨后,再考慮怎麼走。」她手指著一個方向,接過我的煙,點燃抽了起來。

登船?我不由惶然,那艘奇美拉號我記得適才出來前就已不見了蹤影,按說早就載著老艾父母返港了,這伙邪教份子哪還有其他船?辦什麼秘密儀式不能在自己地盤解決,還非得出海巡遊?這裡不全是他們自己人嗎?女人依舊以阿遼硫被封存的借口做推脫,不予理睬。

見自己一時半會也離不開,我只得四處踱步打發時間,扭過臉時,正巧與她四目相對,不由想到了一個解乏的話題,問:「依你之見,馬德蘭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她不由愣了愣,掩嘴偷笑說:「你要我看著瑪德蘭的臉而來評論瑪德蘭,實在有些彆扭。」

「我也覺得這麼問很古怪,雖說是這個人的兒子,但我卻絲毫不了解他。每個人從小都對自己的父親有定義。男孩的話,希望他是廣受歡迎的英雄;若是女孩,則希望他是顧家並總能帶給自己驚喜的人,在我看來,他兩者都不是。」我聳了聳肩,笑了:「我看得出,你對他有好感,那麼,總不可能是長相吧?他在這點上沒優勢,比我的原貌差多了。」

「你這麼評價自己的老爸?好吧,我喜歡他,這點無法否認。所以為了他的安全與未來,你要全力以赴。不過,你為什麼忽然想到問這個?」她撥弄著脖頸項鏈,顯得十分不解。

「是這樣,現在是十點不到,換句話說,再過十六個小時,他將與我老媽,因一台抽糞車意外爆炸,而真正相識並牽手。」我搓揉著臉,貼著她坐下,苦笑道:「其實我也並不需要答案,每個人都懂戀愛的感覺。只是在我的印象里,已記不清老媽年輕時的模樣。而我聽說陷入愛河的女人,展露的微笑是最動容也是最接近的,所以想看看那會是什麼表情。」

「我時常在俱樂部里見到他,瑪德蘭很安靜,不與人交往,喜愛獨自坐在角落裡讀報,其實也並不怎麼熟悉。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一晚的傾談。」女人仰起臉,陷入對往昔的追憶。

當見到這個人從舊建築里推開門,徑直走來並默默坐下,leeann抱著酒瓶開始歇斯底里,希望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醉酒女人,繞遠走開;而同時,又希望這個人能停留。帶著這種矛盾心理,她對自己說:這傢伙只是出於無聊才坐了下來,誰會在乎別人的貓,無非是抽幾支煙然後打著哈欠回房睡下,帶著偷窺別人隱私的滿足,而進入夢鄉罷了。

年幼時的Leeann,比起同齡小孩顯得更殘忍,她喜愛找來綁繩牢牢捆住小貓四肢,然後包進手絹朝空中擲去,看著它們被活活摔死。有一次她像以往作惡后,離開時瞧見一隻瘦弱母貓跑來叼住自己幼崽帶去地下室。母貓一整夜都在舔舐,結果到了第二天,奄奄一息的小貓活了過來,這件事令她感到很神奇,從此後,便對生命有了敬畏之心。

瑪德蘭說他素來不認同世惡論這種觀點,有些人兒時霸道囂張,長大后卻循規蹈矩;有些人怯弱膽小,成人後卻滿面橫肉。因此環境造就人,更多的是自己有頓悟,必然會在其中發生幾件足以改變自己的事。他曾養過狗,病死後就隨便刨坑埋了,連盛放遺體的木箱也沒準備。當辦完這些,他再也沒進過這片樹林。

有人喜愛拍攝錄像,又是大搞告別儀式又是呼天搶地,在他看來全無必要,寵物的話在生前你待它好,比什麼都強。至於死亡是必然會來到的,事後做再多也是枉然。在那之後,他再也沒養過貓狗,只是不想遺忘曾經伴隨自己的它。

Leeaann覺得,這個男人看似在安慰自己,更多是自我獨白,他沒有順應別人的習慣,而帶出了自己的觀點。倆人由這些探討起其他,一時忘了時間的存在,待到煙盒空空,不知不覺天邊泛起了魚肚白。也許是那種靜謐,也許是黎明時獨有的薄光瑰色,令一切都顯得很奇幻。再度回想,已變得遙不可及,而成了永恆的回憶。

從此後,她對瑪德蘭逐漸產生愛慕,幾周后這個人失蹤了,其間又發生過什麼?在女人被封存的另一半大腦里,因此成了個謎,所以我出現在郵輪上,才會讓她那麼喜出望外。

「在剛才談話時,我在你的心竅里搜尋答案,但什麼都沒有,看來你確實如自己所說,對他一無所知。」她抓起塊煤渣,端在手中把玩,問:「若你像自己形容的那樣是個普通人,又怎會知道窟蟃這種東西?是從暗世界某人嘴裡聽來的吧?」

「不,那是我與新聞主播尋找出路時,聽她隨口提起的。」我又提給她一支煙,問:「所以,果真有那種東西?你覺得蚌殼精公主,就是你們在追查的嘔吐女人前身嗎?」

「那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生物,我不由很想看看,你那個無比重要的人在說這些時,臉上嚴肅的表情有多麼可笑。」她伸手接過後,笑道:「果然,那種姿容秀麗的小女孩,都是腦袋空空,別人隨便灌輸她什麼,就當成宇宙真理。以訛傳訛就是這麼來的,不過也好。」

「你們當真去確認她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不久前,我已見過模樣了。不過你放心,她只是一段插曲,夢醒后就會被遺忘,因此也沒人會拿她來要挾你什麼。」她沖我一擺手,說:「好了,現在你詳詳細細將那場雨夜奇聞描述給我知道。她可不是窟蟃那麼低等的東西,而是只山狩。」

於是,我便將自己的第一場遭遇,事無巨細告知了她,期間問她兩者區別,才知道底細。

所謂窟蟃,不具有人形,是完全的動物本性,並且只能活短短十來年;而女人口中的新名詞—山狩,原本也是野獸,但通過淪世可以逐漸化為人類,壽命極長,而且靈魂不滅,生生息息。窟蟃在遇到危險時,能改變環境以便逃竄,一旦遁去,四周才會慢慢恢復原狀。而山狩更高一籌,它能決定是否要還原物質本身,還能將與此有關之人的記憶,全部抹除。憑藉這兩點,史上從未有人能追查到它,捕獲更是無從談起。

所以老戴的擔憂,以及迪姐的揣測,都不是無稽之談。原本將0514當巢穴居住的嘔吐女人,或許是只山狩,她既可能在今天之前或是今天之後遭到圍獵,從而抹除扭曲了記憶,以至於造成72年的事變成74年都遲遲未發生。

這種東西在被襲擊身亡后,會留下一件遺蛻,而收藏在小公館三樓某處的伏琳沙,便是那種東西。這就是追兵們為何要潛伏進翡翠之華的霧龍牙島,奪取它的原因。只有帶著伏琳沙,才能揭破被山狩掩蓋的痕迹,從而找到真身。

恰在此時,遠處傳來一聲炮響,隨後,某種類似巨大生物的呼吸聲。沉悶地盤旋在頭頂。猝不及防下,我被驚到煙蒂滑落到褲頭上,女人慌忙踩熄,不由分說一把拉起我,說時機已成熟,咱倆現在該去辦正事了。

「有什麼需要說明的?我可以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我想你是輕車熟駕,出入別人的機關重地如家中閑逛,我卻毫無概念,便一把拖住她,神色慌張地問。

「不是對你提過了嗎?出了這道門,絕對不能打返金線的主意,甚至連念頭都不能有。」她不耐煩地拿手指劃了個圈,說:「如果實在有必要,仍舊回到這裡再說。」

「那要怎麼交流分工?」我將手一背,問:「另外你知道東西在三樓哪裡?」

「用嘴,用書寫,總之你想怎麼表達就怎麼表達,地方在哪?拜你老爸瑪德蘭所賜,本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她搗了我一拳,嘆道:「正因你是這個人的兒子,我不會讓你出事。」

我點點頭,拿起手提箱,尾隨著她開始邁入茫茫黑暗。這座公館面積不大,大致是過去呂庫古陰宅地面上的一座宅子,我想哪怕又聾又瞎,理應也不難找。

我倆沿著石階緩行,當頂開最後一扇黑鐵柵門,便從某間屋子的壁爐內爬將出來。這座建築到處都能見到蓮花圖案,它曾出現在獸皮記書的末頁,是翡翠之華獨有的家徽。言下之意,公館便是他的私宅,這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老呂庫古軍師,或許就住在這裡。

從小屋出去,是一條冗長的走廊,兩端擺著幾十尊在奇美拉號上見過的神像,神態各異,怒目圓睜,那打磨光滑的眼珠子映射著燭光,彷彿活物一般。我走在其下,總有一種被人盯梢的難堪,時不時仰頭提防。Leeann卻顯得氣定神閑,看都不看它們一眼,並說這種雕像叫做屍脊之神,據說是金色階梯創立之初的某位聖人坐像。他們選用特殊木料鏤刻成骷髏骨架,然後送去某座密林里埋入土下,十多年後會自己長成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最終砍伐下來海運至此,擺在當堂當裝飾品,這座公館里到處都是。

儘管她說得輕巧,我總感到心頭不適,身為大盜走在別人廳堂里,本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謹慎才是。可這個女人卻叼著煙,纖細手指划拉著護牆板,生怕動靜搞得不夠大,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令人不僅恍然。比較起來,我這個協同犯顯得更縮手縮腳,不斷低聲提醒她別太過份,做賊要有做賊的范兒,敢情是皇帝不急急太監。

「你究竟懂不懂規矩?老子可是做慣偷兒的,似你這般毛手毛腳,很快咱倆就會落網。」

見她不聽勸,我只得竄上前去開路,任她遠遠落在身後。萬一有什麼值班安保經過,也可拖住她緊急迴避。像這般粗心大意,居然大言不慚地說會罩著我,根本是痴人說夢。

就這樣我在兩列張牙舞爪的群雕中穿梭,終於走出這條逼仄的廊道,眼前開始變得通明起來。側身擠出門踏上走道,眼前又是黑沉沉一坨,險些砸破腦袋。我剛抬腿打算給這木疙瘩來上幾腳,定睛一看不由渾身哆嗦,忙潛身縮回昏暗之中,連滾帶爬地逃將回去。

「改道吧,前面走不通,正有個五大三粗的警衛堵著門。」我朝女人一攤手,說。

「安保是沒有許可權進入公館的,莫不是你眼花了吧?」Leeann停下腳步,狐疑片刻一把推開我,大踏步朝著樓廊走去。

「誒?我說你個笨女人,這種事我怎會拿來開玩笑?這會要了身家性命的,你給我站住!」見她咋咋呼呼而去,我急出一腦門子冷汗,心頭暗暗叫苦。完了,這傢伙我行我素慣了,自以為道行高深,如此高調註定辦不成任何事,看來我得做好重來一遍的準備。

我起身追上腳步,見女人正停在這名安保身後東張西望,一臉的困惑。她沖著我埋怨,問哪來的警衛?怎麼她就沒瞧見?是不是我皮癢了尋她開心?

「這個,不就是嗎?」我也感到暗暗吃驚,兩個人就在安保身邊不到兩米的花盆架前鬥嘴,結果這人就像死了那般紋絲不動,實在奇詭得很,難道也是尊雕像?

「能進這所公館的,都是高級會員,哪是什麼安保。」女人將我一把拖到此人正面,指著他黑西裝領口的掛飾,說:「瞧見沒有?這個像屋樑般的金屬圖案,就是金色階梯的標誌。他這會兒正在唱頌詞,陷在冥想之中,你就算拔刀刺他也沒有知覺,這就是登船。」

抬眼去看,西裝男果真雙眼翻白,仰頭向天嘴唇蠕動,嘴裡說著不清不楚的怪話,任何反應都沒有。我將信將疑去觸碰他的手,冰涼刺骨,與會場時出竅的Leeann一模一樣。

「想拿就拿吧,不過得快點,別站著津津有味地看個不停。」見我捧著壯男的手掌,她誤以為我盯上了這傢伙鑽石戒指,催促道:「他們的登船儀式僅有半小時,耗不起時間哪。」

「喂,你當我什麼人?怎能隨口污人清白?咱們出來混也是講究品格的。」我忿忿不平地瞪了她一眼,將壯男垂在胸前的金錶搜刮進口袋,頭也不回地昂首闊步而去。

越過此人之後,我與Leeann來到了一個像大堂般的圓廳,有架大理石階梯矗立在正東。四周滿是這種身著黑西裝領口掛垂飾的人,既有男又有女。不僅如此,連樓梯兩端也擠著不少,站位雜亂無序,猶如一個酒會突然被人按下暫停鍵,全部賓客傻楞在原地那樣。

所有人腦袋都呈45度角上抬,嘴裡哼唧著模糊不清的呢喃,唱得那叫一個抑揚頓挫、鏗鏘有力。我活像被投進了上午的議會,被迫去聽這種嘈吵,人很快暈頭轉向。原來在陋室中聽聞過的巨大生物呼吸聲,正是這種集體吟唱匯聚的和聲,我只得捂住耳朵快速穿過圓廳。

Leeann也是面露痛苦,急急躥上石階,想要躲避這一濤勝過一濤的聲貝轟炸。我起初還側轉騰挪,竭力避開橫七豎八擋道的人,從他們胳肢窩或胯下爬過,逐漸變得不耐煩起來,也開始學著女人粗魯地將人群推開,來到樓梯的中段。

往上的樓廊各處,也全都站著人,他們或背倚石牆,或貼靠擋欄,各種站姿都有。甚至還有名老婦,雙手端著保齡球大小的金球,已是大汗淋漓,卻挺得筆直,我光看就覺得遭罪。隨著越爬越高,眼前影影綽綽的黑影稀疏下來,耳道這才清凈了不少,已然到了三樓。

這個樓廊被設計成一朵打開的蓮花,每片花瓣都是對沖的門,粗略數了一遍,約有十幾扇之多。如果每間都要入室,平均花費兩分鐘的話,待到查完別人登船儀式也告結束,想要走脫基本不可能了,更何況有些上著鎖。女人見狀不禁傻眼,開始咒罵起瑪德蘭盡不幹人事。我問她要過幾支發卡撬鎖,示意她往另一端去,咱倆各顧一頭,也好節省下時間。

Leeann人剛走出十來步,便被我從背後扭住,她瞪著一對桃花眼,正感到奇怪,卻看我忽然彎下腰來,不由叫罵起來:「你幹嘛?忙你的去,怎麼隨便亂翻我的包?」

「你是不是隨身帶著口紅?」我做了個噤聲,沖她點頭微笑,道:「別忘了你我曾多次來過這裡。你往貼腳線看,那是什麼?」

女人順著視線,方才注意到腳下,果然有淺色的唇膏色帶,已被人畫上箭頭,指向其中一道門。伸手打開包,她掏出自己口紅,旋開后發現缺了一大截,不僅又驚又喜。

「沒準前幾次不成功,就是折在時間奇缺上,那可能是我倆不斷嘗試最終累積起來的。如此看來,也許瑪德蘭被掉包,興許是件好事。」

我讓她退至一邊,拆開發卡開始神情專註地撬起鎖來,顯得尤為吃力。瑪德蘭渾身長得最不堪的就是一雙手,找尋不到一點我的基因,五指又粗又短。這世上干手藝吃飯的,如鋼琴家、賭徒、以及竊賊,依仗的就是手指。它們須得細長靈活,才能事半功倍,乾淨利落。可換了個人,雖技巧仍在,但硬體不行,開鎖變得十分吃力。

我本有意在她面前炫耀一把,也好叫此女見識我的厲害,結果手不爭氣,足足折騰了五分鐘,才耗盡體力撬開這道鎖。

「這不能怪我,瑪德蘭從不幹偷雞摸狗的勾當,哪怕欠別人小店一個鋼鏰,到家后拿上就會立即趕回去還別人。這麼劣等的一雙手,僅僅只是比殘廢好一丁點。」我滿面赤紅地解釋著,想要爬將起來,頓覺後腦勺被一塊硬物頂著。側目去看,那是英格拉姆Mac10的槍膛。女人喝令我手放在她能看見的地方,緩緩起身,別耍小動作。

「果然哪,在計較利益得失時,愛情當不得飯吃,所以現在到了兔死狗烹的時候了?」我只得按女人要求的將MP5卸掉子彈彈匣,乖乖交到她手中,又氣又急。

「這麼做對你我都有好處,不想受傷就老實地待在門前。」Leeann果然謹慎得很,她奪過發卡往鎖芯一旋,確保它無法再被鎖上,便推門入室,扭動牆角發條般的開關。一束橙黃色的暖光自頭頂射下,照亮了小屋中央的玻璃櫥櫃。

我終於看清了伏琳沙的原貌,之前在怪樹前瞥見,它們已被分拆打碎,成了形態各異大小不等的金箔,其實合在一起,是件鎧甲般的紗麗,正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女人走上前,揮舞著摺疊槍托將罩子砸了個粉碎,隨後掃了我一眼,責令將那手提箱踢過去。打開后掏出兩段像樹杈般的銅棍,小心翼翼地叉住紗麗兩端取下,置入其中開始打包。

我暗暗冷笑,心想就你那麼業餘的手段,也敢來玩要挾。要不是老子天生悲天憫人,早趁你忙碌一腳踢暈你溜之大吉了。但Leeann確無背信棄義之心,這點我看得出來。

「發什麼呆?還不速走?」女人將Mac10往腰間一掛,提起箱子急急忙忙竄出門,對我打著響指,叫道:「現在按原路折回,先回庫室躲幾小時,待到零點后再去羅密歐點。」

「再急你也得將紗麗收好,好幾片仍盪在箱外,你就不怕中途扯落弄散了?」

「你說得對,是該小心些。我沒料到伏琳沙那麼長,看來箱子準備得小了。」她示意我上前托住尾部,護住那暴露在外的幾片金箔,邊走邊說。

「誒?我忽然想起件事來。」正對著我的,恰巧是迪姐過去想採摘的弧形領口,那上面被鏤刻著細如髮絲的怪文字。若是按女人解釋是件死後化出的遺蛻,字又是怎麼刻上去的?想著,我輕拍她肩頭,將這個疑問拋了出來,問:「這會不會是某種封印其功效的密文?」

「這個不是你我考慮的事,咱們將它帶走就結了。」她也瞥了一眼,嘆道:「這種符號叫做絲語,別問我含義是什麼,因為天下無人認識,甚至是不是人類創造的都難說。」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這種符號,也許翡翠之華能明白含義。我們曾在一處叫不死鳥的山銅礦井找到過小冊子,上面全是這種字,而藏它的地點,就是這老頭的另一間密室!」

話音未落,我只感到腦袋又被人甩了個悶棍,整個人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待到眼前清朗,見自己正盯著腳旁的手提箱發獃。Leeann將槍斜挎在肩上,說你發什麼呆,還不速走?

這一幕我怎感覺那麼熟悉?好像之前才發生過,再一扭頭,見自己仍在密室之中,連腳都沒跨出屋門。不對,這其中肯定有問題,我分明記得她將槍掛在腰間,怎麼換成背肩上?我慌忙抱起箱子,再度見到幾片金箔露在箱外。

「沒料到伏琳沙那麼長,看來準備箱子時選小了。不過你說得對,是得小心才是。」

這其中肯定出了問題,我活像在會場時那樣,一下子忘了時間的存在,迷茫中竟什麼都記不得了。再度看向自己的雙手,我不由失聲驚叫,伸手拽住直往外闖的麗恩。

「按原路折回,去庫房躲上一陣,他們絕料不到人仍留在這裡,零點后羅密歐點……」女人依舊在自顧自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我臉上的異色,得意洋洋地為自己點了支煙。

「Leeann,這太不對勁了,先等等,你來看!」我只得喝住她,高舉雙手給她仔細過目。至於我為何渾身戰慄,是因為不知打何時起,兩隻手掌被人畫了許多道口紅印子!

「什麼意思?」她愣了愣,伸手去掏自己皮包,邊翻邊說:「唇膏在你兜里,沒在我這。」

「傻瓜?你還不明白嗎?你真當人家金色階梯全是白痴低能?咱們中詭道了,雖然不知道這是如何發生了?也不知又在此死過幾回,在那段被刪除的時間裡,這些口紅印子,是我親手劃下的,告知下一個跑來這裡的自己,必須要努力記起些什麼!」我指著手提箱,焦慮地叫道:「所以,你我哪怕重複來上幾百次上千次,結局仍將一樣,你依舊會慘死在那隻山狩化出的瀑布底下,成為0514庫房內肆虐的惡靈!我說,咱們就不能放棄干這檔子蠢事?麗恩,你知道人與人相處交心后自會產生情感,我不願見你去白白送命!」

「只恐怕,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女人長嘆一聲,垂下了腦袋。

天空烏雲密布,被底下霧龍牙島璀璨燈火映得一片猩紅,雨勢漸收,開始下起冰寒雹子來,打在窗玻璃上發出陣陣脆音,卻絲毫驚擾不到四周此起彼伏的唱誦禱告。我在門前一把拖住女人,高舉雙手試圖讓她明白,這短短几分鐘里,整件事情開始變得越來越蹊蹺。

「你可知道?我已不再是黑水仙,而成了不漏香,沒有退路了。」女人長嘆一聲,道。

「我當然知道,也就是人餌,被困瀑布底下的女主播,就是我們破幻日時新的不漏香。」我大吃一驚,問:「難道你有親人被他們控制著?」

「我是從拉塔瑪地穴被帶出來的,沒有親人。成為不漏香,會有兩個月時間做選擇,別人不會將精力投資在難以契合的人身上。因此我是自願的。」她不時探頭去看底下動靜,抬起箱子沖我跺腳,說:「再急也別停留在此,實在想說可以去庫房!金色階梯的登船儀式即將結束,難道你想被他們活捉?」

「好吧,換個地方我也可調整下思路。」與女人走迴廊道的那一極瞬,我瞧見門板背後赫然寫著一行字,不僅倒抽一口寒氣,指著它叫道:「不,要走你走,我必須在此將事情原委釐清,總之紗麗到手了,我不在你邊上或許更安全。」

這行字的筆跡既不是我也不是她,內容則更加怪誕:72年3月15號,始終還在,H1-092,A.C.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在我神遊之際屋內出現了第三個人?

「這?」女人順著指引望向門板,揉了揉眼驚嘆道:「我認得,它是瑪德蘭的筆跡!」

「什麼?他的留字?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我眯起眼詳端,對此不可置否。身為兒子,我幾乎沒見過自己老爸拿筆,他習慣用打字機寫作,家裡收納開支又全是我老媽在記賬。回頭去看,leeann打懷裡又掏出火柴匣正在比對,並向我一攤手,說自己快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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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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