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大善人
大景！
江南道！
清瀾府！
甜水巷！
別稱污泥巷！
俗話說，只有起錯的名，沒有叫錯的號，污泥巷這個外號就一點也沒有叫錯。
地上污水橫流，人糞，牲口的糞便跟滿地的爛泥摻雜在一起，尤其是現在清瀾府剛剛發過大水，一腳下去，污泥能沒過膝蓋，巷子里的人家還不時的有人直接把經過一夜清理的人糞潑灑在污泥中，使得整個巷子發出一股股刺鼻的臭味，那個上頭啊！！！！沒來過的人，被直接頂的暈過去都不是不可能。
污泥巷牆根下，幾個穿著破爛，頭髮打著一個個的泥結，如同乞丐一般的人雙腳插在爛臭的泥里，硬的如同木板的衣襟被他們撩起，用下巴抵在胸膛上，雙腿微微蹲下，臉上表情那個豐富，一會緊皺眉頭，一會整張臉因為用力團在一起，片刻，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舒爽的表情，每當幾人臉上露出舒爽的表情時，總有幾聲『咚咚咚』的聲音響起。
「大家快走啊，江大善人又又又施粥了.....」
正在幾人臉上各種表情依次上演的時候，一聲爆喝從巷子口傳來。
「什麼？江大善人又又又施粥了嗎？」
「走，快走，趕緊去.....」
「對，對，趕緊去！」
當即幾個人放下撩起的衣襟起身就跑。
即便跌到半米深的污泥里，也都迅速爬了起來。
「哼！一群沙比，一看就是外地來的流民，別家施粥怕搶不到，江大善人家施粥還怕沒有飯吃么.....不等著把肚子騰空多虧！」
一個一直都淡定半蹲的乞丐，看著幾人跑遠，冷哼了一聲，滿臉的不屑。
「是啊！這江大善人才是真善啊！別的家都是裝裝樣子，只有江大善人二十年如一日啊！！！」
另外一個人同樣用不屑的眼神看著快跑的幾人，只有說到這江大善人的時候，一臉崇拜
「這清瀾府的富人都該死，唯獨這江大善人該長命百歲！」
第一個說話的乞丐同樣感慨。
「我怎麼聽說這江大善人據說得了腸癰，正在四處求醫呢？」
說完，好似想到了什麼，小聲對著旁邊的人問道。
說是問，但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神情都顯得十分肯定。
「什麼聽說，江家都貼出來懸賞的榜單，不過沒事，江大善人有天佑的，一定長命百歲。」另外一人聞言，同樣點了點頭，心情有些沉重。
江家常年施粥！
整個清瀾府自從江大善人來了，很少再有餓死的人了......
最早，人們以為江大善人就跟清瀾府其他富人一樣做不了幾天，就圖一個名聲，甚至還有賭場開出賭盤，就賭江大善人能堅持幾天.....
有猜十天的，有猜半個月的，也有人使了使勁猜了個最高的賠率倆月的，打算搏一搏.....
但沒有想到江大善人這一堅持就是二十年。
「哎，不管了，先去吃飯....」
「走了，走了！」
剩下的幾人放下衣襟，起身直接離開。
江府！
也就是江大善人家。
此時門口已經排起了數排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長龍。
整個清瀾府的布局劃分十分規矩，或者說整個大景所有城市的布局都是這麼劃分的，東貴，西富，南貧，北賤。
東城住的是權貴，豪門，世家，西城住的是富商或者有一定資產的人渴望跨越階級咬牙擠進來的人家，南城則是貧民或者說平民百姓，北城多是像污泥巷這樣的賤民，流民之地。
江府所在地就是西城，不過卻是西城最邊緣靠近南城的地方，這裡和南城之間有著幾百米的緩衝地帶，這個地帶沒有什麼建築，每月初三都會形成一個自發組成的集市，也只有這裡才有這麼大的場地，容納這麼多人，還不影響別人家。
或者說，自從江家施粥以後，才在這裡形成了一個集市，最早這裡應該是個校場。
幾十口大鍋，冒著騰騰的熱氣，一股股食物的清香在方圓數百米內飄蕩。
江大善人施粥也是有章法的，每兩天一小施，幾十口大鍋，施完為止，同時，這施粥的對象都是有選擇的，乞丐，流民，和真正吃不起飯的人。
之所以兩天，為的就是保證餓不死人罷了。
能在這裡吃一碗粥，挺上兩天沒有問題的。
初一，十五則是大施。
這天所有人都可以來，只要你能放下臉面都可以在江家這裡領到一碗稠粥，不是那種清湯寡水的米粥，也不是精米白粥，有精米，有糙米，有粳米，還有豆子等等八九種食物混雜在一起熬制的八寶飯，從江府施粥的第一天起，江大善人就要求，無論大施還是小施要求都是插上筷子不倒為標準。
為什麼不天天施粥？
最關鍵的是做不到啊！
一座城市幾十萬人，絕大多數的窮人，別說他一個清瀾府的首富，就算是大景的首富也做不到啊。
無論是小施還是大施，也只是每人一碗。
什麼？
想要兩碗？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吃過一碗后，敢再來排，就有人敢把你揪出來，然後再也不能來江家這裡領粥了。
相比多一碗，還是長期吃，人們心裡都有一本賬。
「各位鄉鄰，規矩我就不說了，大家也都知道，不知道的可以問問身邊的人，希望大家都遵守！」
說話的是站在幾十口大鍋前的一個五十來歲的清瘦老者。
說完，對著人群拱了拱手。
「放心吧，老江，規矩我們都懂！」
「是啊，老江，有我和老洪在這裡，沒人敢壞規矩！」
「老管家，大善人的身體怎麼樣了？」
「老管家別擔心，大善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
清瘦老者的話剛說完，排在隊伍前面的一個同樣五六十歲的貌似乞丐樣的人拍著胸脯保證道。
這個乞丐說完，其他幾個老乞丐也都紛紛開口。
二十年前江府第一次施粥的時候，這幾個乞丐就在，可以說，沒有江府他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當年他們面前的這個老管家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都是從外地逃難來的。
只是他們沒有面前這個老管家的魄力，直接自賣自身，拿著身契去了江府，從此改名換姓。
當初他們還笑話老管家。
要知道，他們哪怕要飯，也都是清白人家是良民，這個老管家呢，一朝為奴，子孫後代也終將代代為奴。
更別說改名換姓，這要是被自家祖宗知道了，估計得從棺材里跳出來。
但隨著時光流逝，別說笑話了.....他們羨慕的要死。
這個老管家依舊是江家的奴僕，但這不是江大善人不給身契，據說老管家的身契一直都在他自己手裡。
不但如此，老管家的媳婦和兩個兒子都是清白的良民，他的兩個兒子更恢復了本姓。
想到這裡他們牙都痒痒。
原來跟他們一樣的乞丐流民，居然娶了媳婦，還有了兩個兒子，不但如此，兩個兒子還是江府生意的管事，大兒子更在今年春，給這老貨生了一個孫子。
可謂是子孫滿堂。
後悔！
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恨不得以身代之。
如果重新給他們一個選擇的話，一定會毫無猶豫選擇賣身。
老管家再次拱手，轉身離開回到旁邊的大院。
江府！
江府不大，前後兩進的院子，這院子的大小可跟江大善人的地位一點也不匹配。
前院是老管家一家的住所，後院則是江府真正的主人，江大善人的住所。
江府後院的卧室中，一個面白無須，劍眉星目的男子臉色有些蒼白的躺在床上，這個男子正是江江府真正的主人，江大善人，江源。
如果不認識的人見到江源，第一想到的就是，這是誰家的貴公子？絕對不會想到這人就是縱橫清瀾府生意場二十年的江大善人江源。
江家人口非常簡單，沒有奴僕，婢女，唯一的奴僕還是自賣自身的老管家江福，江源的飯食都是江福的老婆才操持，衛生都是江福兩個兒媳在操持。
坊間傳說江大善人不能人道，要不三十多四十歲沒有娶親呢？畢竟像是江大善人的身份地位，妻妾成群才是正常。
只是這種謠言剛傳出來，清瀾府卿衣閣的花魁就撇著腿，扶著腰，站到造謠者的大門前開罵。
江大善人不能人道？
那誰把我們折騰成這樣？
可以說，媒婆快把江府門檻都踩破了，但江大善人一點成親的意思都沒有。
甚至一些世家豪門都願意嫡女下嫁都沒用。
...........................
「他爹，還沒人揭榜？」
江府後院，看到江福進來，一個正在打掃院子的五大三粗的老婦人開口問道。
這個老婦人正是江福的老婆。
江福無奈的搖了搖頭。
沒法！
清瀾府的名醫他們都請過了，所有人也都知道江源的病情！
腸癰啊！
公認的絕症！
沒有任何方法能夠治療。
得了這種病，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家裡等死。
也不能這麼說，有運氣好或者癥狀輕的，可能自己痊癒，但，絕大多數病人到最後都是腸穿肚爛而亡。
這時候答應治療，江源僥倖好了，他們都跟著沾光，但要是死了呢？
要知道，江家的生意就是藥材，可以說整個清瀾府所有的藥材都被江家壟斷，想要整治別人可能不那麼順手，但江家想要整治醫館就十分簡單了，直接斷了你的藥材......
什麼，你僱人採藥？
清瀾府所有的採藥郎都在為江家工作，最主要江家有個萬畝的葯田，這可是整個大景頭一份。
種植藥材啊！
誰能想到長在深山裡的藥材還能跟種地一樣，長在地里，這些藥材固然藥效差些，但是勝在便宜，量大.....
整個清瀾府這些年死的人少了很多，就跟江家有關係。
何況江大善人的名聲響徹清瀾府乃至整個江南道，聽說還有一個遊俠兒組成的護江盟......這要是沒治好......後果可以想象。
如此，還不如不治。
「這榜已經貼了十天了.......」粗壯的老婦人神情有些黯淡，江源就是他們家的靠山，一旦江源沒了，他們家也就徹底垮了。
但沒辦法。
整個清瀾府叫的上名號的大夫都請來了，但對於腸癰這種病卻沒有任何辦法，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吃藥減輕一下病痛。
.........................
「阿福，還沒有人揭榜嗎？」
江源此時已經醒來，緩緩從房間內走出來，看到正在跟自家媳婦聊天的江福后，輕聲問道問道。
此時的江源，臉色有些蒼白，一隻手輕輕捂在小肚子上。
「回老爺，還沒有.....我打算讓老大去其他州府看看，相信會有收穫的，老爺行善二十年，老天爺也不會看著老爺出事的！」江福聞言后，緩緩低下頭，聲音有些沮喪，只是越說他的神情越是振奮，聲音也越發有力。
他們老爺行善二十年啊！
這世間有幾人能做到？
這樣的大善人都不能長壽？他不信。
「老天爺？」
江源聞言並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搖搖頭，他從來不信天，只相信自己。
從一介草民到清瀾府有數的富豪，他依靠的只是自己。
江源的病讓不少世家大族蠢蠢欲動，這些天不少人遞過話來，想要收購江家的葯田和葯田的種植秘方。
但都被江源拒絕。
這兩天沒人來，是因為都知道江源的病症加重，所有人都在等江源咽氣，一旦江源死掉，沒有後人的江家恐怕頃刻間就被吞的渣也不剩。
吃絕戶！
可都是他們拿手好戲。
當然，方法會文雅的多，找個人冒充江家的遠房親戚，然後順理成章的繼承江家的一切。
現在動手？
呵呵！
別說動手了，連試探都沒人敢。
只能說江源這二十年把名聲經營的太好了，誰這時候動江源就等著遺臭萬年吧！
找幫派，土匪，惡霸嗎？
江家只有這麼點人，到現在一直平平安安的，是沒人打江家的主意？
名聲這東西世家大族在乎，土匪和幫派卻不在乎。
但江家依舊好好的。
原因就是打江家主意的人都死了。
不是江源的手下，甚至在江源都不知道情況下，打江家主意的人就死了。
出手的是一幫遊俠兒。
江大善人的名字現在已經響徹整個大景十道三十六府，一旦有人敢對江家呲牙，這十道三十六府的遊俠兒直接蜂擁而來。
根本不用招呼，也不會打擾江府，滅了覬覦江家的土匪惡霸后，大笑幾聲，喊幾聲痛快，然後邀朋呼友，提著土匪惡霸的人頭，在清瀾府招搖過市來到府衙領賞，然後說一句「膽敢覬覦江大善人就是跟我們某某某某大俠過不去.....」
從府衙出來，在人群中高喊的某某某某大俠義薄雲天的呼聲中上馬飛奔離去。
很是瀟洒！
最近的一次還是前年，一夥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土匪佔據了清瀾府外的莽山，在莽山安營紮寨號稱『莽山匪』。
滅村，毀寨，劫掠商會大戶，簡直無惡不作。
官兵幾次剿滅但都無功而返。
要道，險地，都有他們明裡暗裡的崗哨，人少，他們滅你，人多，他們就跑。
由此可以看出，這莽山匪不是一般的土匪，裡面還有人懂得兵法。
再者，大景已經臨朝三百多年，現在已經到了王朝的末年，兵備鬆弛，內，天災頻發，匪患不絕，反王不斷，外，周邊幾個國家虎視眈眈，只等這隻老獅子大限到來，然後分骨吃肉.....
千不該萬不該，莽山匪不該盯上江家。
江家是清瀾府首富，家裡也沒有多少護院，朝中更沒有背景，至於善人的名聲？在莽山匪看來不過是一個邀名之輩。
這個世界，每一個富豪鄉紳都會修橋補路，在家鄉自己留下一個善名，哪怕大家都知道是明面上的，暗地裡不知道怎麼吃人肉喝人血，但每個人都在做，最起碼在家鄉是這麼做的......
他們以為這江家和其他家一樣。
盯上江家這件事情，在山寨里並不是什麼秘密，一個被抓上山的小嘍啰偷偷回家的時候不小心說漏了嘴。
誰知道這事越傳越廣，直接傳到一位遊俠兒的耳中，這位遊俠兒眼睛一亮，立馬登高一呼。
景從無數！
不但清瀾府，附近幾府的遊俠兒都趕了過來，當他們準備發兵莽山的時候，還有不少外地的遊俠兒不斷的趕來。
浩浩蕩蕩！
幾百人！
鬧呢！
這清瀾府可是他們的成名之所。
多少遊俠兒都在這清瀾府一戰成名，他們混跡江湖圖的是什麼，不就是一個名？
豪氣干雲！
義薄雲天！
淡泊名利！
俠肝義膽！
的某某某大俠.....
想想都讓人興奮。
即便死了，也能贏得一個身後名，不圖名不圖利，為了守護人間最後一點善良死得其所......
家族後輩都跟著沾光。
提起一嘴，都讓人高看一眼。
可以說，生死都不虧。
死了算命不好，活著大賺特賺......
幾百號遊俠兒，那個沒有一兩手功夫呢！所以僅僅不到一刻鐘，莽山匪全滅。
就這，還有不少的遊俠兒後悔的直拍大腿，慢了一步沒有撈到一個莽山匪的人頭。
這些遊俠兒提著莽山匪的人頭，煞氣衝天的來到清瀾府的城門外，在城外，把人頭直接摞成京觀。
這一幕嚇傻了清瀾府的守軍，以為是反賊打來了，直接關閉了城門，守備軍的統領和府主更是嚇得兩股戰戰。
他們這些人什麼時候見到過這樣的陣仗呢？
直到人越來越多后，這些遊俠兒才說明事情的經過，領頭的那位召集者更是高呼.....誰要是敢動江府，就是跟我們整個清瀾府的綠林為敵。
為此，這位召集者，更是改了自己快刀大俠的名號，直接改名護江大俠，甚至清瀾府的綠林遊俠兒組建了一個聯盟叫做護江盟，護江大俠更是被直接推舉為盟主。
平時分散各地，一旦江家遇險，一隻穿雲箭，千馬萬馬來護江
看到這一幕，不少的遊俠兒眼都綠了......
好傢夥！
我艹.....
等等，各種驚嘆詞，在他們心底冒出。
這清瀾府，絕對是他們綠林遊俠兒的機緣之地，這江大善人更是他們的福星.......
可以說，在清瀾府，江大善人一天不死，江家就穩如泰山。
但要是江源病死的，這幫遊俠兒就沒有出手的由頭。
一旦出手！
他們也會得到，看重江家錢財，打江家財產主意的名聲。
遊俠兒混的是什麼，就是一個名聲。
何況江家也沒有多少錢財。
江大善人二十年連續施粥，多少家底都不夠往裡填。
江家最值錢的是葯田。
這些葯田就是給了遊俠兒這些人，他們會種植嗎？他們是做生意的料嗎？
再有以遊俠兒的見識，他們根本意識不到江家這葯田的價值。
或者說，他們根本不懂這些。
以前他們這些世家大族也不是太在意江家，萬畝葯田聽著很多，其實所產生的價值跟他們這些傳承幾百年家族的生意是沒法比的。
之所以必須得到，是得了背後靠山的命令，讓他們一定要把江家的葯田弄到手，即便弄不到手也得把種植藥材的秘術弄到。
因此，清瀾府的所有世家豪門都在等。
等江源病死。
這其實也是沒有人揭榜的原因。
整個清瀾府的大夫，多多少少都接到了一些暗示。
如果江源不是絕症，他們可能會猶豫，但江源得的是絕症，這讓他們必須好好考慮了。
幾百年來，多少家族崛起沒落，然後墜入塵埃，被世人忘記，但這些世家大族依舊，江家在江源死後毫無疑問會直接沒落，尤其是江源連後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