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夢醒才知身是客(6)
外頭大雪紛飛,屋內卻暖洋洋的,溫暖如春。但甫一踏進去,顧宴疏只覺得眼前發黑,驀地眩暈了一瞬。
寒冷處待的久了,驟然得到溫暖,其實也讓他非常不適應。
為免被郎中發現端倪,他強撐著站穩了身形,將洛清淺放在了床上。
這個女人依舊昏昏沉沉的,沒有清醒。
幫她擦了擦唇角溢出的血,顧宴疏看向那個郎中,微微頷首:「有勞了。」
洛清淺傾盡全力的培養也不能說完全無效,他冷靜沉穩到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七歲的孩子。更不像是個在青樓長大的孩子。
他身上根本找不到任何風塵氣。
如果他自己不說,也永遠不會有人把他和那種地方聯繫在一起。
世人向來都是欺軟怕硬,看向顧宴疏手中那泛著寒光的匕首,想到對方剛才的狠勁,這回郎中半點兒廢話都不敢再說,只是哆哆嗦嗦的走上前,給洛清淺號脈。
不號脈還不要緊,這一號脈,郎中的臉色立即微微變了:「這這這這這這……」
郎中「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痛哭流涕道:「小公子饒命!小公子饒命啊!」
「夫人傷得太重!又在雪中凍了太久。」
「我真的無能為力!」
此言一出,他生怕對方怒而殺人,又趕忙補充道:「除非,除非……」
顧宴疏心裡一沉:「除非什麼?」
郎中把心一橫道:「除非能得到凌霄門的仙芝草!」
說完,他趕忙哆哆嗦嗦低下了頭,又開始顫顫巍巍的喊「饒命」了。
凌霄門是他們這方圓幾萬里最大的修仙門派,他們這種普通人平日里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面前這個孩子當真敢去凌霄門搶東西,那哪怕他再厲害,也只有死路一條。
想到這裡,郎中心中又隱隱有些期待。
若不是害怕對方的武力,他早就巴不得對方去死。
顧宴疏:「……」
握緊了手中的匕首,顧宴疏垂下眼,輕聲道:「是嗎?」
聲音很輕,卻有種簌簌落雪般冷冽的殺氣。
郎中狠狠哆嗦了一下。
開醫館這麼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他很容易分辨一個人究竟是真狠,還是在虛張聲勢。
下一刻,他指天發誓:「小公子,我所言句句屬實,句句屬實啊!」
「我不是不想救夫人,我是真的沒有這個本事啊!」
「求你饒命!饒命啊!」
「只要你饒我一條命,這鋪子里的東西你都可以拿走!你全都拿走!」
生死關頭,額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
半點兒也不敷衍。
顧宴疏的心卻徹底沉到了谷底,他沒有從對方身上找到謊言的痕迹。
這郎中口中的「仙芝草」在他撼不動的地方,即使沒受傷他也拿不到。
更別提他早已是強弩之末,只靠一口氣強撐著不倒下而已。
望著床上臉色蒼白的女人,他沒說話。
盈盈燭火下,匕首冷意閃爍,刃光清寒。
如果這個郎中救不得他娘,那麼……
然而下一刻,洛清淺睫毛輕輕顫了顫。
好巧不巧的,她竟在這個時候醒來了。
顧宴疏眸中飛速閃過一絲慌張的情緒。
就如洛清淺不願讓他看到自己的狼狽一樣,他其實也不願在對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他也希望自己能是對方想象中的模樣。
女人睜開眼睛,率先對上了郎中滿是驚恐的眼睛。
看到這情形,她驀地愣住了。
「阿允,你,你,你答應……」
她急得說不出話,「哇」的噴出一口血。
郎中見她醒了,也不由得下了一大跳。
他擔心洛清淺因當日之事懷恨在心,指使顧宴疏殺他泄憤,越發磕頭如搗蒜。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一聲一聲,叫的人心煩。
顧宴疏沒有理會。
他伸手去拉洛清淺,卻被她顫抖著避開了。
下一刻,一巴掌落在顧宴疏臉上。
輕飄飄的,根本用不上任何力氣。
甚至連痛感都幾乎感覺不到。
眼眶的酸澀感加重了,可還是一滴淚也沒有。
「娘,我錯了。」
他依舊很平靜的低聲道:「你罰我吧。」
洛清淺捂著胸口,又咳了口血出來。血沫濺在地上,隱隱有股極難聞的味道。
郎中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他開始不動聲色的往角落裡爬。
洛清淺艱難道:「離開,我要離開這!」
沉默片刻,顧宴疏道:「好。」
他伸手去扶她。
然而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然避開他,自己下了床,踉蹌著向外走去。
她不知何時這樣瘦了。
背影瘦骨嶙峋。
顧宴疏眼神黯了黯,忽然臉色蒼白的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