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夢醒才知身是客（4）
洛清淺最終為顧宴疏換來了幾副葯。
幾副葯下去，咳血癥狀稍稍輕了些，但人還是昏昏沉沉的。
昏迷時多而清醒時少。
醒來也不是正常狀態。
高熱也沒完全褪去。
銅板只剩下了三個，連餅子和白粥馬上也要買不起了。
洛清淺就抱著他哭。
哭完了再出去賣藝。
在人們滿是慾望與不屑的眼神中，用自己的歌聲和舞姿，勉強得來幾個足以裹腹的銅板。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
在洛清淺盡心竭力的照顧下，顧宴疏的狀態終於漸漸好轉，一天之中至少也有大半日能是清醒的了。
可讓洛清淺焦心的是，顧宴疏咳血的毛病依舊無法好全。
而且他還是用不上力氣。
這一日的晚上，洛清淺揣著辛苦一日得來的六個銅板，照例買了一個熱乎乎的肉餅和一碗白粥，帶回暫時棲身的道觀。
誰曾想走到半路，后脖頸驀地一痛。
緊接著眼前發黑，身子晃了幾晃，整個人就失去了意識。
…………
顧宴疏自昏睡中醒來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但是洛清淺卻還沒有回來。
這在以往可是從未有過之事。
無論如何，洛清淺都會在差不多的時間趕回來幫他熬藥，喂他吃東西的。
顧宴疏心裡一緊。
伸手抹去唇角溢出的一絲血跡，他強撐著從稻草堆上坐了起來。
他有心要出去找，又害怕洛清淺忽然回來見不到他，反而擔心。
於是他耐著性子靠在牆上，又等了將近一柱香時間。
因為洛清淺一直沒有回來，他大半時間又都昏睡著。所以此刻屋中沒點蠟燭，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戶透進來，灑落在寂靜無聲的屋子中，無端讓顧宴疏覺得有幾分凄涼。
一柱香之後，他實在是等不下去了。
洛清淺那樣一個弱女子，在到這裡找那個那人之前，已經有許多年都未曾出過醉月樓的大門。
對方這麼晚了還不回來，他放心不下。
他必須去找她。
顧宴疏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從地上站了起來。
用力太猛。
剎那之間，他猛地噴出一口血，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
若不是扶著牆，險些一頭栽到地上。
外傷早幾日其實就好的七七八八了，但內傷還是很要命。
以他的資質，能把他傷成這樣，普通的草藥最多就只能緩解，很難根治。
然而他等不得了。
「啪嗒——！」
冷汗順著形狀完好的下頜墜落。
須臾后，顧宴疏捂著胸口，強行壓下了喉嚨處的腥甜氣息。
不能再吐血。
否則這口強撐出來的氣力一散，別說去找洛清淺，他連這屋子都出不去。
時隔半月，憑藉著堅如磐石的毅力和心性，他第一次踏出那間廢棄的道觀，來到了大街之上。
冷風如刀。
竟還有飄飄揚揚的小雪落下。
街上的行人非常少，家家關門閉戶，圍著火爐喝熱湯。
顧宴疏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在街上尋找洛清淺的身影。
可惜徒勞無功。
天地如此之大，又豈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孩子可以輕易踏遍。
他眼中漸漸泛上紅血絲，兩個聲音在心中天人交戰。
一個聲音告訴他「回去」。
沒準兒洛清淺此時也已經回去了呢？
他這麼冒冒失失的跑出來，她不知道該有多著急。
可另一個聲音卻不斷催促他「向前」。
要回去早就應該回去了，怎麼可能會等到現在？
他不能這麼回去，他一定要找到她。
雪落在衣衫發間，起初還會化去，到後來也不知是不是身上太寒涼的緣故，竟然結成了一層淺淡的冰霜。毫不留情掠奪著他身上為數不多的熱量。
顧宴疏心亂如麻。
然而就在此時——
他忽然聽到，漆黑幽深的小巷子中，隱隱傳來似有若無的呻吟之聲。
非常微弱。
這聲音讓顧宴疏心裡一突。
幾乎是不由自主的，顧宴疏稍稍放輕了腳步，向著聲音來源處走去了。
走了一段距離——
驀地，一個渾身是傷的女人映入眼帘。
女人無助的蜷縮在角落中。
毫無遮掩的身子滿是青紫，像是被棍棒打出來的。
霎時間，彷彿於無聲之處聽驚雷。
顧宴疏只覺得自己耳畔轟然作響。
他也不知何處來的力氣，飛奔過去，將自己衣衫披在了女人身上。
「阿允！？」
見到顧宴疏，洛清淺瞳孔皺縮。
此時她沒有欣喜，只有恐懼：「你怎麼在這裡？你快回去！你給我回去！」
她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孩子見到自己這副不堪的模樣！
多年習慣使然，只要意識清醒，無論狼狽到何等樣境地，顧宴疏都是保護者的姿態。
他靠近她，儘可能的用自己身上為數不多的熱氣為她取暖。
哪怕心中已經如火噴涌，他卻什麼都沒有問，只是語氣毫無起伏的垂下眼眸，掩住眸中森寒冷光。
他道：「娘，我們先回去。」
這種態度在最大程度上安撫了洛清淺的情緒。她反應沒有剛才那麼劇烈了，而是伏在顧宴疏肩頭默默垂淚。
這半月的街頭唱曲，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甚至還有幾個常客。
那幾個常客家裡的女人心生不滿，便藉機扯爛她的衣服，狠狠揍了她一頓。
她不知道她們打了自己多少棍子。
但她知道她們打斷了她的腿，還搶走了她身上為數不多的錢。
將她丟在大雪地里自生自滅。
她屢屢下定決心要保護這個孩子，可卻又屢屢讓他為她奔波。
明顯看出洛清淺腿腳處綿軟無力，顧宴疏強忍著吐血的衝動，一步一步，將她抱回了那處廢棄的道觀。
數九寒冬，把外衣脫給洛清淺之後，顧宴疏只穿了一件極其單薄的裡衣。可是如今，這件裡衣已經被汗水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