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夢醒才知身是客(2)
洛清淺渾身止不住的抖。
終其一生被困在這座樓。
被紙醉金迷,靡靡之音所纏繞,幾時見過這般可怖的血戾兇殺。
殺人的還是她兒子。
她印象之中,聽話懂事,小小年紀便已經猶如朗月清風一般的兒子。
她以為,他連兔子都不敢殺,可結果……
可結果……
看見滿地斑斑點點的血跡,剎那間,這個柔弱的女人只覺得天崩地裂。
她捂住嘴,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即使她自己也很悲慘。
滿腔深情傾付,為個註定等不回的男人苦守一世,小心翼翼,受盡欺凌,還是逃不過被出賣蹂躪的下場。
不過她不是哭她自己。
她是在哭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只有七歲啊。
別的孩子七歲時都在幹什麼?
但是很快,她又止住了眼淚。
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來,抓住顧晏殊的手,急切道:「阿允,你快跑!」
「你趕緊離開這裡!」
「再也不要回來了!」
她覺得自己是青樓女子,不願意讓兒子跟自己姓,甚至連大名都沒有給他取,只給他取了個小名。
寓意是公正。
帶著她對這個孩子濃濃的期許。
她希望這個孩子可以一生坦蕩。
也希望……
哪怕再不願意承認,其實在她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還是隱隱期待著那個男人可以兌現當初情濃時的諾言,回來接她,為她贖身,又或者,至少能夠接走他們的孩子,允許這個孩子認祖歸宗,給他應有的名分。
可如今看來,她註定等不到這一天了。
洛清淺從床鋪下翻出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塞到顧宴疏手中,急急囑咐他。
「阿允,這夜明珠是我與你父親的定情信物,你拿這個去找他,求他收留你……」
夜明珠流光溢彩,很是好看。
顧宴疏把這顆珠子握在手裡,用盡全身力氣才沒將之擲在地上。
他是年紀小,可他不是傻。
這麼多年都沒回來過的男人,去找有用嗎?就算不被趕出來,也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進另外一個牢籠而已。
但是看著面前這個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的女人,他將這些話盡數咽了回去。
對洛清淺來說,這麼多年,她等的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希望。
哪怕明知她只是自欺欺人,他也不能讓她的希望就此破滅。
洛清淺還在一迭聲的催促他趕緊逃跑。
但顧宴疏緩緩搖了搖頭。
鮮血從他頭髮上滴滴答答淌下來,他彷彿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依舊無比平靜的看著這個女人。
他低聲道:「娘,那你跟我一起走。」
洛清淺愣了下。
醉月樓看她看得非常緊,平時連門都不讓她出,怎麼可能會讓她有機會逃跑?
更可況,被顧宴疏所殺的這個男人家裡有權有勢,如果沒人承擔,人家還不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
洛清淺顫聲道:「阿允,我不走。」
她伸手抹了抹眼睛:「我在這裡這麼多年,早就不習慣外頭的日子了。」
「你聽話,趕緊走。」
「以後照顧好自己。」
然而顧宴疏還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他堅持:「要走一起走。」
「啪——!」
話音落下,洛清淺急得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你不聽我的話了是不是?」
這一巴掌打得不輕。
顧宴疏微微偏過頭去,臉上紅了一片。
然而他情緒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他跪下來,低聲道:「人是我殺的,就算真要償命,那也是我去。」
洛清淺身子晃了晃。
這孩子向來聰明,她能想到的事,對方怎麼可能會想不到。
他根本就不像其他這個年齡的孩子那樣好騙。
洛清淺咬牙道:「阿允,那你就是在要我的命!」
顧宴疏垂下頭:「不會的。」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暫且撕下所謂君子的偽裝了。
他眼睛里閃著幽幽的光。
「我有法子帶你徹底擺脫這裡。」
「只要你能夠配合我。」
「不然的話,我就去給他償命。」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此言一出,洛清淺有些脫力般的坐在了床上:「什麼法子?」
顧宴疏又不說話了。
片刻后,他撿起那個男人扔在地上的一件斗篷給洛清淺遞了過去。
「娘,我早觀察過了,戌時末,亥時初是後院看管最薄弱的時候,而且他們不敢攔客人,到時你穿上這個,裝作醉酒,從那裡混出去,然後在外面等著我。」
洛清淺深吸一口氣,咬唇看他。
此事委實太不穩妥,即便她可以混出醉月樓,可一旦他們派人追捕,終究還是逃不過被抓回來的結局。最重要的是……
洛清淺看著顧宴疏:「阿允,你可不要騙我,如果你有事,我絕不會獨活。」
顧宴疏點了點頭:「我不會。」
結果就在這時候,外頭竟忽然響起了一陣的敲門聲,緊接著就聽見一個男人略帶猥瑣的聲音。
「貴客,小的來送您需要的東西。」
是醉月樓管事趙有才的聲音!如果被對方發現,聲張起來,那可就什麼都完了!
一個女人和一個七歲的孩子,怎麼可能從近百個打手面前逃跑。
洛清淺臉色驟變。
她六神無主的看向顧宴疏。
顧宴疏從地上站起來,無聲的示意她躺好,然後幫她蓋好了被子。
此時外頭的趙有才沒有得到回應,已經第二次敲響了門:「貴客?」
不能繼續耽擱了。
否則對方一定會起疑心。
顧宴疏沒有猶豫。
他將匕首藏在袖子中,走過去一把拉開了門。
光亮從外頭透進來。
顧宴疏看清了趙有才托盤裡的鞭子,銀針,以及各種各樣刁鑽古怪的東西。
趙有才也看清了他。
這個賊眉鼠眼的男人頓時張大了嘴。
但緊接著,眼前寒光閃過,鮮血源源不斷從脖頸處冒出來,一句「快來人」哽在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