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雖說在第一次和臨清筠對話時就表明心意,確實是江殊瀾看見他便沒能忍住,有些操之過急了。在他看來可能有些反常。
但他怎麼能以為她這麼做是為了氣范明真呢?范明真算個什麼東西?
再說她是會因為負氣就去親近誰的那種人嗎?
這一世臨清筠應該只在宮宴上遠遠見過她一兩次,未曾和她接觸過。但一想到被自己的愛人誤解,江殊瀾還是有些挫敗和委屈。
她側首看向臨清筠,故意說:「臨將軍騎馬怎的比我平日走路還慢了?要不換個位置,我送你回將軍府?」
臨清筠知道自己惹她不悅了,聲音放輕了些,「冬日天寒,馬跑起來風大。」
江殊瀾點點頭,瞭然道:「原來臨將軍比我還畏寒。」
臨清筠無奈地笑了笑。
留京的手下說她這幾年待人變得冷淡了很多,但他覺得她分明就還和當初那個明艷少女一樣,甚至比那時更嬌了些。
「殿下當心些。」
話音落下,臨清筠揮動馬鞭,促身下的馬跑了起來。
以前江殊瀾常和父皇一起去騎馬,但她已有很多年沒聽過疾風在耳邊怒號的聲音了。上一世的最後幾個月,她甚至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某些長久沉寂在她靈魂深處的東西突然都蘇醒過來,馬奔跑得越快,她便越覺得亢奮歡欣。
他們很快就超過紀懷光到了隊首。道路兩旁都有侍衛攔著人,積雪也早已被鏟凈,寬闊的長街上暢通無阻。
「再快些!」她轉頭看著京都街景和人群不斷後撤,毫無顧忌地朝身旁的人喊,「清筠,讓馬跑得再快些!」
聽到她喚自己什麼,臨清筠僵住了,腦中一片茫然,幾息之後才順著她的意思加快了速度,也一直注意著護她周全。
馬上顛簸不止,冰冷的風像刀子似的打在江殊瀾臉上,還不住地往她衣服里鑽,但她卻絲毫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內心一片滾燙。
她真的活過來了。
沒有中毒,不用四處求醫問葯,不需要躺在床上做個連吃飯穿衣都覺得無力的廢人,更不會早早離世留臨清筠孤守一生。
她深愛的人此刻就在身邊。
她還有力氣可以熱烈地去活,去愛。
江殊瀾從臨清筠手裡拿過韁繩,控制著臨清筠的戰馬往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臨清筠並非第一次見江殊瀾騎馬。
他曾無數次隱在獵場一角,欣賞她馴服那匹漂亮的烈馬的畫面。
但他從未見過她此時的模樣。
恣意,張揚,不羈,堅定。
很美。
讓他很想收緊雙臂把她擁進懷裡,把她的美和光芒都藏起來。
但他又想讓更多人知道,即使先帝離去,江殊瀾也並非柔弱無力,任人擺布。
一如先帝給她的封號——唯陽,她是世間僅有的,明媚而耀眼的太陽。
所有人都應該匍匐在她裙邊仰望她。
而他會是其中離她最近,也最虔誠的那個。
到了公主府門前,臨清筠先下馬,又伸手去接江殊瀾。冰涼柔軟的小手放進他手裡時,臨清筠下意識想收回。
常年握刀劍,他怕自己手上的繭會讓她覺得不舒服。
但江殊瀾不僅並未皺眉,還小貓似地輕輕用指尖撓了撓他的掌心,又輕輕牽住他的手。
「你的手好暖和。」她說。
「殿下。」臨清筠沉聲喚她,薄唇微抿。
江殊瀾見好就收,乖乖鬆開手,「好了,不耽誤你,先去忙你的吧。」
領兵回京后,主將要進宮面聖。她不希望龍椅上那人抓住機會找他麻煩。
臨清筠沒再多言,翻身上馬,很快便提著那籃子紅玫瑰離開了。
看著他挺拔的身影越來越遠,江殊瀾卻覺出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
印象里,臨清筠總是沉著冷靜的。
只是牽了一下手,他怎麼卻好像有些無措了?
那半副面具讓江殊瀾很難像以前一樣捕捉到他情緒的細微變化。
兩人相識之前她的身子便已十分虛弱,成婚後也不曾有過夫妻之實,但總歸還是同床共枕了一年多的夫妻,他們都很熟悉彼此。
現在忽然摸不准他的反應,江殊瀾重新有了些情竇初開時的新奇和忐忑。
下馬後便被她悄悄藏在身側的右手隱隱作痛,江殊瀾看了看,果然是被韁繩磨破了,傷口正往外滲血。
江殊瀾甫一轉身便發現不遠處的雪地上有血跡。她想起之前范明真就是被押在這附近堆雪人。
「怎麼回事?」江殊瀾抬手喚了名守門的侍衛詢問。
聽侍衛說完前因後果,江殊瀾沉吟片刻,吩咐了他什麼之後才步入府中。
葉嬤嬤趕回府後便看見有侍女正在幫公主上藥,她連忙上前。
「殿下!」
江殊瀾抬頭朝她笑了笑,不在意道:「一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
葉嬤嬤仔細看了看那些傷口,擔憂地問:「是牽韁繩了嗎?」
江殊瀾輕輕「嗯」了一聲。
「臨將軍他怎麼……」葉嬤嬤欲言又止。
臨將軍常年在軍中,應是不了解殿下的情況,才沒攔著殿下。
雖喜騎馬,但殿下的手太容易受傷,以往都會先戴上先帝特意按她手的大小製作的狐皮手套。今日突然徒手操控韁繩,肯定要受些罪。
殿下自幼便不愛喊疼喊累,可葉嬤嬤越看那些傷口就越心疼。她換下侍女的位置繼續仔細上藥。
「殿下還是要以自己為重。」
「好,嬤嬤放心。」
江殊瀾知道嬤嬤其實很想問和臨清筠有關的事,但仍最關心她的安危。
等侍女從寢殿離開,江殊瀾才說:「嬤嬤,他真的很好。」
臉上帶著怎麼也止不住的清澈笑意。
「這麼喜歡?」
見過一面之後竟如此歡喜,此時的公主不再那麼清冷沉默,像是回到了以前更鮮活靈動的時候。
江殊瀾確定地點了點頭,「若是父皇和母后還在,也會很喜歡他的。」
「先帝和先皇后以前,是很喜歡他。」想起了什麼,葉嬤嬤意味不明地說。
「不是對驍勇善戰的武將那種喜歡,而是……」
江殊瀾頓了頓,還是略帶羞赧地說了出來:「是對女婿的那種喜歡。」
葉嬤嬤上完葯,沒忍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先皇后若是還在,定會取笑殿下心急。」
剛說完,葉嬤嬤心裡就難掩難過。
當年那個襁褓中的嬰兒已經出落得越發綽約若仙,還有了自己傾慕的人。可惜先皇后看不到殿下此時的模樣,不然定會很欣慰。
「嬤嬤,我會好好的,不讓父皇和母后擔心,也不讓你擔心。」
葉嬤嬤看著她臉上清淺的笑,擔憂稍微少了些。
人心難測,也不知臨將軍是否是良人。她只盼著殿下能真的如願。
其實當年先皇后便更屬意讓臨將軍當駙馬,只是擔心他常年和將士們來往,不夠體貼不會疼人。
先帝也因不願愛女以後擔驚受怕,和四處征戰的夫君聚少離多,才選了當年德才兼備的新科狀元范明真。
那時葉嬤嬤便疑惑,怎麼先帝和先皇后都不把臨將軍的樣貌納入考慮。現在想來,或許他們也見過臨將軍面具下的模樣,才不擔心這個。
葉嬤嬤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殿下這些往事,便有侍衛在殿外求見。
江殊瀾很快走到門外,問:「人都到了?」
「回殿下,都到了,正在府門外等候吩咐。」
守門的那名侍衛拿著公主令牌去禁軍營跑了個來回,依據那條奇怪的選人原則調了些人過來。
「卑職方才在門口遇到了紀懷光紀將軍,他說是替臨將軍來送金創葯的。」
江殊瀾正驚訝於原來臨清筠發現了她藏著的手傷時,侍衛繼續道:
「他還說,臨將軍重傷複發,危在旦夕。」
江殊瀾的心猛地揪住,狠狠疼了一下,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怎麼會……」
將軍府里一片安靜,不斷有人腳步匆匆地從某個院子里進出。
紀懷光送走隨行軍醫,黑著臉回到臨清筠的房間。
「你是真不怕疼不怕死啊,這些傷口都崩開又包紮多少次了,我看軍醫都快麻木了。」
「不打仗的時候,能不能照常變回你那個斯文模樣,別再動不動策馬折騰自己了?」
紀懷光覺得自己就是個操心的命,看著他胡來就著急上火,他倒跟個沒事人一樣。
見他只看著那籃子紅玫瑰不說話,紀懷光沒好氣地說:「行了別看了,說不定公主很快就來了。」
臨清筠聞言看向他。
「終於有反應了。」
體會到他無聲的追問,紀懷光有些心虛道:「公主此時應該已經知道你受了重傷的事。」
他還故意說得嚴重了些。
「要不你換身好看的常服,再弄得精神點兒,等著迎她?」
臨清筠沉默了幾息,平靜地說:「她不會來。」
其實紀懷光也拿不準公主那邊的情況。
「反正不管她來不來我現在都得替你進宮面聖,你就老實在府里待著。」
臨清筠受傷的消息一報上去,宮裡那位為顯皇恩浩蕩,叮囑他先好好養傷,不必急著進宮。哪怕為了面子過得去,他再心急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動臨清筠的兵權。
紀懷光帶上門離開后,臨清筠的目光又重新凝在那些鮮艷嬌麗的花上。
過了會兒,他才動作輕柔地撫了撫最中間那朵玫瑰,低聲吩咐暗處的影衛:
「若是公主來了,不必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