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雙鏡(六)
陽春三月的郊外田野,麥苗碧綠,菜花金黃,一派生機。
子書小王爺這會兒換了身衣服,烏髮用一根藍色絲帶束起,月白色的錦緞長袍,腰間束白綾長穗絛,手持摺扇,風流俊雅。
他要扮的是前來買葯的大官人。
沐桃月見慣了他穿官服的嚴肅模樣,乍一看這衣袂翩翩的打扮,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詩云: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說的便是寺正大人這般人物,真好看!」她捧著臉又補充說,「太好看了!」
子書俊不領情,丹鳳眼不悅的掃向那張笑容明媚的小臉,手裡的扇子對著她額頭輕輕敲下去:「那是講安陵君與龍陽君,不許形容我。」
沐桃月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尷尬的揉揉腦門:「這樣呀……我只知這兩句是形容男子的好話,隔壁村一個秀才教的,我們村頭的楊寡婦常常用這句話來調戲年輕的後生,剛才看您如此好看,想說來討好您呢。」
他氣結:「你又不是山野鄉村的寡婦。」
「我就是寡婦呀。」她不明白寺正大人怎麼就這麼抵觸,明明當初就是因為她是寡婦才選她伺候的,「若您不喜,我不說便是了。」
小王爺只覺得心裡苦惱酸澀揉成一團,整顆心都揪的難受,明明那麼多家世容貌皆好的女子,自己偏偏就對一個寡婦動了心,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做不得……
他臉色徹底冷下來,「你是瑞王府的使女,是我的貼身使女。」
沐桃月被他的冷臉嚇得不敢反駁:「是……是您的貼身使女。」
不遠處的田埂上,一隻黑貓匍匐在那裡,屏氣凝神,準備伺機撲向一隻在它面前翩躚起舞的美麗蝴蝶。
「以後不許說自己是寡婦,說一次,罰一次。」
…………
五毒村,顧名思義,家家戶戶都以養毒蛇毒蟲為生,自打進了村子的那一刻開始,小王爺就收起了冷臉,默不作聲的緊跟在沐桃月身邊。
「你去問問。」他揚揚下巴,抱臂在村子中間的路上站的筆直。
沐桃月看出他有些害怕,低頭從包里翻出一個小香囊給他:「來時在南嘉郡君的馬車上趕製的,針腳有些粗糙,但裡面裝的防蟲蟻的葯可是獨家配方,您戴上,百蟲不侵。」
子書俊接過來,抿抿唇沒說話,把香囊系在腰間,兩個人一起去敲村頭一戶人家的門。
開門的是個年逾半百的老漢,沐桃月拿出毒蜈蚣給他看,說自己藥房的大官人要進這種蜈蚣,問家中有沒有養。
「這不是虺腹蜈蚣嗎,毒性可大喲!」老漢看了看,「我們家沒有,你往前走到靠山根那地方,有一戶姓王的,叫王希,他家養蜈蚣。」
謝過老漢之後,兩個人往他指的方向走,果然在靠近山根的地方有戶人家,沐桃月上去輕輕敲門,一個年輕的婦人開了門。
「請問這裡是王希家嗎?」
「二位是……?」婦人看起來沒什麼精神。
「我們是收葯的商人,這是我們家員外。」沐桃月指指子書俊,「聽說你們家有虺腹蜈蚣?」
「我夫君去城裡還沒回來。」婦人側側身把他們讓進來,「二位進來坐吧,是要毒液還是干蜈蚣?家中都有。」
「要活的。」
「大官人說笑了,這蜈蚣毒性奇大無比,被咬一口可不是鬧著玩的!」婦人被驚得連連擺手,「不可不可。」
「王希什麼時候回來?」子書俊進了院子,小院乾淨無比,連個螞蟻都沒有,剛剛沐桃月跟他講過了,這是典型的養毒蟲的人家的特徵。
「他昨晚喝醉了,今日醒的晚,這才走了不到兩個時辰。」婦人倒了兩杯水,「您得等一陣子。」
沐桃月突然問:「他為何喝醉了?」
婦人有些不好意思:「昨日城內王學士府上有喜宴,說是不設門楣,廣宴四方,凡是道一聲恭喜的,都能進去討杯酒喝,我那夫君平日里就好喝酒,便也跟著去了,半夜才喝的爛醉回來……」
子書俊與沐桃月對視一眼,暗自點了點頭,覺得有了些眉目,正待再問的仔細一些,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華氏何在?華氏何在?」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喊著就到了門前,是開封府的捕頭林松。
婦人趕忙匆匆迎了出去:「民婦華氏,不知官爺喚民婦何事?」
「你是華氏?」林松在門口站定,「王希是你夫君?」
「回官爺,是。」
「那跟我們去開封府走一趟吧。」林松讓她跟著差人走,自己又向院子里看了看,趕緊對著跟出來的兩個人行禮:「寺正大人,沐娘子,你們這是幹嘛來了?」
「想找王希問點事。」子書俊拱了拱手,「你喚這華氏去開封府何事?」
「您是問不成了。」林松嘆口氣,「王希在酒館跟人打架,從二樓掉下來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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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府的停屍間,華氏跪在地上淚流不止:「那是我夫君王希沒錯,可他如何就……就摔死了?」
「本說二樓也摔不死人,可巧的是樓下正好有個賣瓷器的,他這一摔下來,瓶瓶罐罐全碎了,扎了一身。」林松搖搖頭,「我們趕過去的時候,滿地都是血。」
仵作也補充說:「有一個碎了的花瓶底正好扎進死者的喉管,是致命傷。」
「那個賣瓷器的呢?」子書俊問。
林松一愣:「走了啊。」
「跟王希打架的人呢?」
「暫時押在大牢。」
「帶我去看。」子書俊說道,又點點旁邊的沐桃月,「大牢污穢,你不要去了,在此等我。」
「是,我在此等著寺正大人。」沐桃月送子書俊離開,又去看王希的屍體。
王希身材瘦小,面色發青的仰面躺著,脖子上有一道很大的豁口,皮肉外翻,血跡已經凝固發黑,看起來異常猙獰。
他身上也插了不少碎瓷片,還沒來得及清理,一身的粗布衣服被割的破破爛爛,沐桃月盯著衣服,總覺得有些面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搖了搖頭,扶起還跪在地上的華氏。
「地上涼,跪久了不好。」她盯著華氏的臉瞧,「華娘子臉色很差,像是氣血不足,近日是生過什麼大病嗎?」
華氏搖搖頭,艱難起身:「自小就身子虛,沒大礙的。」
沐桃月見狀也沒多說,把華氏扶出了停屍間,找了個有太陽的地方,又給她搬來個凳子,華氏滿眼感激的看著她:「小娘子真是貌美心善,剛才那位寺正大人是你的夫君嗎?」
她被嚇得連連擺手,這要是被旁人聽見還了得,「不是的!寺正大人身份高貴,何況我是個……」她突然想起早些時候在田間子書俊的警告,生生把寡婦兩個字咽了回去,「呃,我不配。」
「若是兩情相悅,又說什麼配與不配?」華氏聲音低的像喃喃自語,「相配又怎樣呢?不配,又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