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付予還將游己領到男屍旁,卻不是為了讓他再驗證一次這具已然燒得面目全非的焦屍身份問題。

這具屍首半卧在牆壁一側，被焚燒前應該已經暈過去或者死亡，以致周遭沒有留下半分掙扎過的痕迹。

而付予還引游己過來，只為讓游己親眼查看這面屍身所倚靠著的牆壁。

牆上有字。

血字。

「少管所,速來。——晏」

這行沒有指名道姓要誰去少管所的「血書」,付予還直覺是留給游己的。

游己在執行穿越時空任務前,曾拿到過一封晏又玦親筆寫給他的「時空機票」信件，書信內容雖然是鬼畫符讓人看不懂，但封面的「晏又玦」三個字和現在牆壁上的「晏」倒是十分一致。

明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盯著牆上那個血紅的「晏」字看了半晌，游己摸了摸下巴,作恍然大悟狀：「原來這男屍不是晏又玦呀！」

游己之所以這樣說,純粹是氣晏又玦這傢伙整天裝神弄鬼,咒咒他解氣而已。

晏又玦的精神海他探訪過，精神力之強悍前所未見，一個3S級時間系異能者，前無古人後也就付予還這個來者,他自己要是不想死,游己還真不相信這世上有誰能滅了他。

當然，付予還除外。

「他應該寫的很匆忙，這『晏』字都沒寫完。」

游己剛湊過去想聞聞這血有沒有味道,便被付予還直接告知了結果。

付予還道：「這是他自己的血。血跡已經乾涸，這間地下室溫度太高，推算不出具體寫了多久。」

這間地下四層實驗室的地面被踩得咯吱作響的東西,應該全部來自於人體骨骼被反覆焚燒后留下的殘餘碎片，大多已成飛灰,沒法清算來源人數。

唯有靠牆的這具新屍目前完整,而牆上的血跡顯然是火焰熄滅后才寫上去的,不可能來自這具焦屍生前的血，那麼就只剩下晏又玦自己的血了。

「地上也有血。」游己腳尖向左旋轉了半周，感覺事情有些大條了：「晏又玦受傷了。」

「他帶走了我媽？」

他們現在所處的負四層即是這座無人區地下實驗室的最底層，四層樓里都沒有發現沈思琳的蹤跡，證明游己的媽媽不在這裡。

游己不解，晏又玦什麼意思？他到底想幹什麼？

付予還唇線綳直：「去少管所，走。」

-

晏又玦不難找，他在少管所最顯眼的位置等著游己他們。

「我媽呢？她在你這裡？」游己見面不多廢話，直接上手拽住晏又玦的衣領。

對方已經恢復了游己所熟悉的17歲少年模樣，他比游己個頭略低一點，卻也不到游己能把他隨便提溜起來的身高差。

晏又玦沒怎麼反抗，只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一個勁沖游己身後的付予還招手：「付哥，管管他！」

「你怎麼回事？」游己蹙眉問。

由於游己與晏又玦的身高差不大，他又強行將人提上來了幾分，所以很輕易就能聞到對方呼吸間淡淡的血腥味。

沒有香氣，只有血的腥味。

晏又玦唇色泛白，卻笑得莫名欠抽，他不在意道：「快死了，不是你說的嗎？」

「我媽在哪裡？」

在關心晏又玦這個滿口謊言的大騙子與自己的媽媽之間，游己果斷選擇媽媽。

「在裡面。」晏又玦指指身後的門，而後又拉住打算甩開他衝進去的游己，「我建議你先別進去。」

「放手。」

晏又玦這小身板在游己眼裡根本不夠看，論武力值晏又玦簡直一捏就碎。

晏又玦晃了下腦袋，像是有些站立不穩，他剛拉著游己的手臂不放，被游己帶的往他身上靠近一分，就被付予還介入隔了開去。

「沈思琳怎麼了？」

付予還對待晏又玦可沒有游己那樣「憐香惜玉」，在游己眼裡晏又玦怎麼看都是一枚弱質少年，做做樣子可以，力氣可真沒用幾分。

但付予還不會放水。

他鉗住晏又玦脆弱的脖頸：「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沒有，咳咳……」

晏又玦看上去確實虛弱，唇色慘白不說，臉上也是毫無人色，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游己知道付予還不會對晏又玦如何。

付予還如果想作戰，空間系異能者可以說即為兵器本身，萬物都是他的利刃，但他現在卻只用了一隻手「威脅」眼前人。

他們與晏又玦都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時日，一個人是敵是友其實是用心感受的，晏又玦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尚未明晰，但他們誰都沒真正把對方當過敵人。

懶得管晏又玦在遮遮掩掩什麼，游己的手已經推向了房門，晏又玦嗆出一口鮮血，終於有些發急：「付哥，攔住他！快！」

付予還沒立即回應晏又玦，游己卻的確被無形的拉力阻住了前路。

「發生了什麼事？」放開晏又玦，付予還眉頭深鎖。

而被付予還出手攔住去向的游己則無比震驚：「付神！」

在游己眼裡，他和付予還才是一國的，現在付神居然叛變了！！！

付予還不知用了什麼無形力量，將游己強行拉回了身邊，游己眼睛都瞪圓了，表情受傷極了：「你幫他？」

不幫我？！

「聽他先說完理由。」付予還安撫似的捏了捏游己的後頸，給某人順毛：「已經在門口了，不急這一會兒。」

晏又玦連咳數聲，嘴角鮮血溢出，游己看得直皺眉，又有些不忍：「你什麼情況，我的血能治你的傷嗎？」

說著就要划點血給晏又玦。

「是要血，不過不是給我。」晏又玦點點頭，神色難明道：「沈思琳燒傷了。」

「……燒傷？」

靜默了一瞬，游己彷彿沒聽懂，傻傻地問：「傷了哪裡？」

他並不記得媽媽身上有任何燒傷的疤痕，她在無人區受的是燒傷嗎？

晏又玦停頓了一秒：「全身。」

-

晏又玦趕到無人區時，在無人區的月季花叢外與代號「汪」糾纏了好一陣子。

汪就叫汪，是精神體為「鬼獒」的S級水系異能者，陳晴養的一條「狗」。

晏又玦此次穿越時空距離上一次穿越之間的時間間隔不足十年，精神力元氣大傷，以致剛開始想避開使用異能悄悄摸進實驗室。

潛入失敗后，晏又玦才只得硬闖。

而要凍住已經成為S級異能者了的汪的時間流速，頗費了他一番力氣。

可即使晏又玦儘快甩脫了汪的糾纏，也沒有理會被禁錮在二層的汪山，當他趕到實驗室地下四層時，大火還是已近燒至尾聲……

其實要凍住A級異能者陳晴的時間對目前的晏又玦來說不難，難的是他需要倒流沈思琳的單人時間流速。

沈思琳天賦頗高，一覺醒竟已是A級異能，按道理說她應該有與陳晴一戰之力的資本。

只可惜沈思琳才剛覺醒，對自身異能運用幾乎只會憑藉本能，而陳晴又是最克制木系異能的火系異能。

晏又玦利用時間縫隙穿過還未全熄的火焰，將兩具燒得不成人形的焦屍都拖了出來。

此時整個地下四層內的時間流速全部靜止，等於晏又玦進入火場只被烈火灼燒了趨近於無限短的時間，可儘管如此，他也被火舌剎那舔舐過皮膚的劇痛逼得牙關咬緊。

游己這小子要是知道他媽媽受了這樣的苦，該要發瘋了吧。

晏又玦看著眼前的兩具焦屍這樣想。

將其中一具女屍拖至地下三層，晏又玦沒有猶豫喝下了游己那管血。

拼著透支異能甚至不可逆損傷精神力的風險，晏又玦最終將沈思琳的時間勉強倒流回了「生前」。

可看著沈思琳全身大面積的燒傷脫皮，晏又玦忍著喉間腥甜感到頭疼不已。

「你先老實聽我說完，游己！」晏又玦攔在門口，死死阻擋住游己的推搡，「李康的弟弟會覺醒治癒系異能，他能治好你媽媽！」

游己一頓，雙眼血紅地看向晏又玦。

「你媽媽只要沒死就能救回來。皮外傷肯定能治，而治癒系可以恢復燒傷不會留疤的！她現在的樣子，你不會想看到，也沒必要去看！」

晏又玦臉色實在不好，在吼完這幾句話后，咳了良久才緩過氣道：「但是李康的弟弟年紀太小了，之前咬你的那一口血還不夠完全催化他的異能現在就覺醒。」

「要多少？」游己深吸了口氣，生硬道：「要多少血都行，多少血夠他現在覺醒？」

晏又玦是十年後來的人，而且聽他之前所述，不難推測出晏又玦所說的「十年後」和游己的那個「十二年前」雖然同為星曆210年，但顯然不屬於同一時空、同一條時間線上的星曆210年。

晏又玦的那個「十年後」里有游己的存在，不是才出生只有幾歲的小孩子游己，而是現在這個血液具有特殊功效的S+級精神系異能者游己。

他說李康的弟弟會覺醒治癒系就真的會覺醒異能，因為只有晏又玦所來自的那個星曆210年才是游己他們目前所處星曆200年的未來。

由於到目前為止，時間系與空間系異能者都還保持著唯一性。

可哪怕時間系異能者只出現過晏又玦這麼一個，聯盟政府還是因為他的存在特別設立了一條「禁止穿越」的相關法令。

而為了拯救付予還的精神力暴動，聯盟又不得已才破例批准了游己的此次穿越行動。

其實在晏又玦第一次坦白自己是從十年後來的人時，游己就感到莫名違和。

為什麼對方會認識他，知道很多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關於他「汁液」的秘密。

為什麼晏又玦所述的那個十年後里，還會有現在的他存在？

直到此時此刻，游己的媽媽脫離歷史事實受了燒傷，游己才隱約領會了其中關鍵——

也許，他根本就不能算回到了二十二年前……

或者說，他是穿越回了二十二年前沒錯，但因為他的到來，蝴蝶效應扇動翅膀，使得他目前所處的星曆200年已經不再受他穿越前的星曆222年所控。

現在的星曆200年是一個全新的時空。

一個與晏又玦所穿越回來的星曆210年，處於同一條時間線上的時空。

游己是這個時空的外來闖入者，同時也可能是歷史締造者。

「我媽……不對，沈思琳……她疼嗎？」

半晌，游己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已然恢復冷靜，他輕聲問。

「不疼的。」晏又玦頓了頓，回復說：「她一直在昏迷，沒醒就不會疼，我們可以在她醒之前把她治好。」

「好。」游己木然點頭。

-

直至游己躺進少管所醫務室抽血前，他都真的沒去看沈思琳一眼。

晏又玦說的沒錯，他不需要進去看那個被燒傷的沈思琳。

在游己心中，他的媽媽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美到他連為付予還安排的「一見鍾情」都是用的以沈思琳外貌為原型創造的。

沈思琳長得很好看很好看，他的爸爸也因為他媽媽無可爭議的美麗而被一眼吸引，他的媽媽不會毀容的，游己會救她。

游己沒進去，付予還自然也沒去看。

付予還一共在志願軍基地與沈思琳見過三次面，送水果一次，操場一次，食堂一次。

三次見面對方都用厚厚的防護服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頭上也帶著防護面罩。

付予還其實至今都不知道沈思琳到底長的什麼模樣。

但他能想象，沈思琳一定會有一張萬分姣好的容顏。

在付予還的記憶幻境中，17歲的付予還就見到過一張極其美好純凈的面孔，游己在出精神海后告訴付予還，那是以他媽媽為原型幻化的臉。

可付予還沒有見過沈思琳的臉，在17歲的付予還眼裡，那張面孔與其說像「沈思琳」，不如說更像是「游己」。

那張面孔藏在紅的黃的白的粉的，一團繁花似錦中向他笑著看來，卻沒有任何花朵可以與其爭輝。

那是一張無瑕疵的，不該承受世間痛苦的臉。

游己說他長得非常像自己的媽媽，但付予還想，總有一些東西是只有游己擁有，而他人無法複製的。

例如，自由、光明澆灌出的眼裡的光，眉眼間的坦蕩和笑容里的不羈無束。

他不希望看到這張臉上沾染陰霾。

許知天曾用一根粗長的針管嚇唬過游己，現在這樣一根針管卻真實刺穿了游己的背脊。

付予還貼在身側的手掌無意識捏緊，被緊隨其後趕來的汪山意外撞了個正著。

「付哥……」

游己在抽骨髓液，汪山剛出聲，付予還便直接隔絕了聲音空間。

「付哥對不起，你讓我注意保護好沈小姐，我沒完成任務。」汪山垂著頭道歉。

付予還強行移開釘在那根針管上的視線，好一會兒才慢慢道：「你已經儘力了。」

不是汪山的問題，是他自己耽誤了時間。

如果不是他的精神力防護系統排斥無人區，如果游己不需要進入他的精神海解決封存記憶的問題，沈思琳也許不會受傷。

他們可以更早一點進入無人區，救出他的媽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被動躺在醫務室床上供血，焦灼等待他人來告知救護情況。

晏又玦曲起骨節分明的手指，對著透明的空間罩做了個敲門的動作。

付予還剛撤掉聲音阻隔，晏又玦就頂著一張雪白不似活人的臉，十分欠收拾地挑釁人。

「付哥，你現在有沒有相信一點，你十年後要栽在床上這位身上了？」

聞言，付予還神色不變，也沒有著急搭話。

「付哥迴避穿刺針扎入那一下轉頭我可都看到了，不知付哥到底是怕血呢？還是怕針吶？」

付予還不回應也不妨礙晏又玦一個人演獨角戲，他記仇道：「我怎麼記得，你用空間鋒刃划傷我臉的時候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所以，付哥剛剛在害怕什麼？」晏又玦邊咳，邊低聲問。

付予還在未來常被其他異能者管控塔的同僚偷偷稱作「人形兵器」，可不是隨便胡取亂喊的外號。

空間系異能在戰鬥系異能中是最BUG的存在，空間里的一切都能為他所用成為他的武器。

且異能等級越高越是不講道理，晏又玦在後來的戰鬥訓練中，沒少被付予還按在地上摩擦。

同時，被空間鋒刃傷過的傷口雖然可以癒合卻無法完全消除痕迹。

哪怕連A級火系異能燒傷過的容顏都可以被治癒系異能修復，但空間鋒刃的傷痕卻不行。

晏又玦摸摸臉上已經十分淺淡，看得出對方下手還是留了情面，可就是無論如何都長不好了的划痕，恨不得馬上和眼前這位冷麵神大幹一架！

「抱歉。」

沉默良久的付予還沒有反駁晏又玦的咄咄逼人，乾脆利落的道歉打的晏又玦措手不及。

少管所逼仄又環境簡陋的醫務室內，打了麻藥的游己正背身委委屈屈地陷在一張小單人床上，也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了，只留了個圓圓的板寸腦袋對著他們。

付予還收回目光，真誠道：「謝謝你救了沈思琳。」

攤開左手掌心，付予還手中靜靜躺著一管紅色液體：「這是游己剩下的那管血，也許對你有用。」

說完，付予還直接用空間鋒刃將自己的右臂捅了個對穿。

「這個算是我划傷你的賠禮。」

晏又玦對著碩大的一個血窟窿：「……我，草！」

作者有話要說：

晏：合著我就是推進他們感情的工具人唄？

----------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