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喜喪

第四十一章 喜喪

「嗚嗚嗚嗚嗚嗚!」

悠揚的軍號聲從軍營中響起,在這座充滿著生機與活力的營寨中回蕩。

長安城以北,

渭河以南,

早已經接到軍令的各部兵卒們迅速的集結在這片開闊的土地上。

一面,

是數萬披甲的軍中士卒;

一面,

是騎在馬背上的建寧王;

下馬一步步走上岸邊築起的高台,李倓的身側是一襲白衣的書生李泌,身後則是全身披甲的在職保鏢,高豹和張小敬。

台下,那些已經年過半百的老臣們也都換上了早已褪下許久的官袍,在自家晚輩的攙扶下,悠然聳立,其中,還不乏腿腳不便者,甚至還有常年卧床不起的老人。

但即便是這樣,他們也依舊頂著頭頂的炎炎烈日,一步一挪的來到了這裡,為這位年輕的大王作勢。

畢竟,事關自己家裡面,少則幾口,多則百口子弟的榮華富貴,他們就算再不想來,也總會有人推著他們過來。

誰叫叛軍攻陷長安的那一夜,咱們苟活了下來呢,既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大唐忠臣,吃著朝廷的俸祿,享受著官身帶來的特權,即便是退休了,後代依舊可以享受著父輩的遺澤。

所以作為忠臣,那一夜,國都長安都淪陷了,你不殉個國,對得起「忠臣」這倆字嗎?好意思嗎?

當然,那一夜選擇殉國的,當然有,不過也只是極少數罷了,大部分的,還是如同今日的這些人一樣,心裏面,還存在著一絲僥倖罷了。

不過可能他們自己也沒想到,崔乾佑佔領了長安,還不到一天,這座城池就再次易主了,根本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就算是再精明的人,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也沒轍,畢竟,又不是誰都會未卜先知。

看著那些鬚髮花白的老臣們,李倓略顯詫異的看了一眼身側的李泌,輕聲開口:

「是不是,有點過了?」

面對李倓的問題,李泌微微搖頭:

「不是我做的,是他們自己要來的。」

似乎是覺得這麼說李倓會聽不懂,李泌還細心的繼續解釋道:

「長安光復,有人歡喜,自然就有人愁。

今日這場封賞,在士卒的眼裡只是單純的犒勞,但在他們的眼裡,則代表著另一種含義。」

「是怕被我事後清算,所以提前表示自己的誠意,堵住我的嘴?」

這次,輪到李泌詫異了,他有些沒想到,自己身側的這位年輕宗室王公居然能迅速的看出這一點。

「算是吧,自古以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所憂。

他們既然在那一夜選擇了活下來,就已經與忠君體國四個字無緣了。

王上作為聖人子孫,今日站在這裡,一舉一動,便代表了聖人的意思。

他們若是此刻再不做出一些反應,待到聖人回到長安,提及此事,那一夜苟活下來的人,下場輕則抄家,重則滅族。」

「哦,那我該怎麼做?」

李倓對這些老傢伙們,總是本能的帶著些許防備,可能是受上一世影視作品的影響,他總是感覺封建社會中,那些當官的,越老,就越麻煩,就越不好對付,總之,一看到這些老傢伙們,你就會覺得他們一個個都有一零零八六個心眼子,棘手的很。

「無需理會便可。」

「果真嗎?」

李倓對著身側的李泌眨了眨眼,他倒是很想這樣,不搭理那些老傢伙,但眼下,人家畢竟都把姿態放這麼低了,若是一句話都不說,還把人家晾在一邊,總感覺有些不太好的樣子。

再怎麼說,這些人一個個的曾經也都身居高位過,雖然經歷了那一夜,身上有了污點,但一輩子也算半個「功臣」?

真的要不予理會嗎?

「殿下,光復長安的是誰?」

「我啊!

額,不對,是我大唐的將士和長安的百姓們拚死奪回來的。」

「那今日,這高台又是為何人所築?」

聽到這裡,李倓頓時收起了臉上那副有些玩世不恭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嚴肅了起來。

「是為此戰逝去的同袍所築。」

李泌略顯欣慰的笑了笑。

這位建寧王雖然年輕,政治雖然上略顯稚嫩,但好在腦子還是還是清醒的。

「既如此,殿下又何須理會這些貪生怕死之輩?

若是在如此場合與那些所謂的幾朝老臣,所謂的忠公體國之人噓寒問暖,殿下您想讓台下的軍中士卒如何看您?」

看著李泌臉上的笑容,李倓頓時有些后怕,依照自己的性格,如果不是他的提示,可能還真會去慰問慰問台下的那些老傢伙們,事後,說不定哪天睡覺之前,還會沾沾自喜一番,覺得這一舉動必然是能獲得這些老東西們的支持,實則是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

人心險惡,人心險惡啊!

基本盤,對,基本盤絕對不能丟。

槍杆子里出政權,這麼簡單的道理,自己咋還能疏忽了呢。

越往下想,李倓就越覺得后怕,就越發的想將身側的這位「叔叔」給永遠的留在身邊當智囊,哪怕是用強?

用強就用強!

喵的,人心太難測了,真要自己一個人,說不得哪天就得翻車。

就在李倓胡思亂想之際,台下忽然傳來了一陣微小的騷亂,而身側的李泌自然也是第一時間注意到了。

只是看了一眼,李泌便露出了一副無奈的表情。

只見,遠處,數十個年輕人身著縞素,面露笑容的朝著這邊緩緩走來,這群人,有男有女,甚至還有孩童和老婦,那一襲白色的縞素,更是在陽光下顯得極為刺眼。

仔細看去,還會發現,這些人雖然看起來身著縞素,但細節上卻與普通的喪葬儀式有些不同。

男人們的白帽子上,無一例外的都掛著兩枚銅錢,女人們兩隻耳垂上掛著倆白線耳墜,幼童們頭頂包著一塊顯眼的紅布。

這些人的中央,幾個漢子抬著一頂小小的露天轎子,後方的驢車上還裝了一扇紅木棺材,棺材上寫著寫著一個大大的「喜」字。

這是,喜喪!

待到這支特殊的送葬隊伍行至距離高台不足一百步的距離后,為首的男人面朝李倓,行大禮。

「家父,前京兆伊,溫名山,拜見殿下!

殿下萬勝!

大唐萬勝!」

場面詞說罷,男人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再次高聲道:

「家父今日自覺大限將至,再三囑託我等不孝之子,一定要將其帶至殿下身前,要親眼見一見殿下您。

出門之前,家父並特意囑咐我等,那夜叛軍入城,家父身為唐臣,卻不能提刀上陣,為國盡忠,已是朝廷罪人,但幸有殿下力挽狂瀾,扶大廈之將傾,救長安於水火。

故,今日即將臨別之際,直接發喜喪,待到與殿下相見過後,屍骨沉入渭水,就此長眠,取魂魄於渭水常駐,與長安同在之意!」

男人說完,便匆匆回到了身後的轎子旁,裡面躺著一個瘦削的老人,老人的臉上很蒼白,呼吸也很短促,但在轎子停下的那一刻,似是感應到了什麼一樣,睜開了那雙深邃的雙眼,臉色也開始漸漸變得紅潤了起來。

這是,迴光返照。

「扶……」

男人立馬將老者扶了出來,待到老者站定之後,老者便用自己那沙啞的聲音開口。

「王……殿下……恕老夫……不能參拜……咳咳。

早就聽聞……殿下,有……咳咳……有太宗之勇武……今日……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臨別之際……天恩……老夫已無以為報……咳咳

我溫家……願奉上全部……全部家產……以赴……以赴國難!」

話落,坐在高台兩側那些老臣們,看到這一幕,臉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手中的拳頭更是攥的咔咔響,生動的詮釋了什麼叫作「老當益壯」。

不少與溫名山同歲的老人們已經在心中開始罵娘,說好的做做樣子就行了,你他娘來真的啊!

這還讓我們怎麼玩!?

李倓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嘴唇微張。

今天,可真是長見識了。

好活!

真是好活!

不,大逆風翻盤,這一手,直接將死棋下活,甚至可稱之為絕活!

叼哉!

什麼叫政治?

什麼叫智慧?

眼前這就是啊!

人家知道自己那一夜苟活是洗不清的污點,人家乾脆直接不洗了,大大方方承認了,還自願把家產全部充公,態度,擺的端端正正,姿態,跪的那叫一個服帖。

甚至連喜喪都整出來了。

這一下子,就算是想置之不理都不行了。

原本幽暗狹窄的小路,硬生生的讓人給走寬了。

一個字,服!

李倓是徹底服了!

混跡官場半輩子的老東西,果然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

ps:腦袋有點發昏,大夥別等了,今天就這一章。

明天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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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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