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罪臣之女(一零二)
前一夜。
晏府。
「主子,經屬下等人查探確認,周詡已進駐燕州大營。近日來,大營兵力頻繁調度。」
晏五嘴角勾起,這般明目張胆?不過,他也該坐不住了。能忍到這個時候,已然出乎意料了。
輕嗯一聲,微一頷首,繼續問道,「那平陶呢?前線可有撤兵?」
周謙不是說了有傅家人么?若是這個時候前線有失,讓赤兀極佔了便宜,那內外壓力豈不是都要由自己頂上了?
「這,平陶守軍倒是未見變動,還在與胡人據城對峙。只是,傅家軍卻似是,似是,……」
「嗯?」晏五雙眼微眯。傅家軍?莫不是傅徵當真動了?
「卻似是?似是如何了?」
「似是向著燕州城方向悄然而來。」
「喔?」晏五一愣,「可知何人領軍?」
「屬下無能,未曾探知。
先前主子吩咐,要查探胡榮行事,打探傅家軍動向,密切注意平陶動靜。屬下等人依令,緊盯這幾處。幾日前,果真察覺到傅家軍異動。
當日,唐延率部駐紮平陶,后胡榮又接燕州大營調令離開州城,那時傅家軍應是正在前線駐守。這些,屬下日前已向主子稟告過。
可奇怪的是,就在幾日前,傅家軍由唐延統率,舉唐延將旗,離開平陶,而後不知所蹤,一直未歸。不往平陶,也未返大營。
可是方才,屬下接報,燕州城外間的弟兄,似是發現了傅家軍的蹤跡。
有一支千餘人的精騎,在州城百里開外呼嘯而過。這支隊伍訓練有素,靜默無聲,一路上,人銜草,馬銜枚,急行軍,朝著州城方向行進。月光之下,似是見著身著黑衣黑甲。
有弟兄跟了一段,覺著不對,便趕忙稟報。
按下面人的說法,那股子氣勢做派,在燕北這地界上,恐怕,恐怕,……」
那黑衣人說到此,抬頭瞄了一眼上首之人,迅即低頭接上,「……只有傅家軍了。
不見旗幟,不見將領面容,屬下等人也只是斗膽猜測,正想向主子稟明。」
晏五聞言,微闔雙目。
幾日前?那個時候,可是周謙說的,傅徵殺了唐延,清理門戶的時點。
胡榮動作,唐延失蹤,這莫非是傅徵的設計?傅家後人已然掌控傅家軍了?
「主子,」那黑衣人斟酌開口,「傅家軍戰力非凡,不容小覷。若是任其進了燕州城,那隻怕明日大典會多生事端。」
晏五思及周謙這幾日的悠然鎮定,想到這些人無知無覺的行事手段,睜開眼,眼中精光閃過。
沉吟片刻,「無妨。他們若要入城,那就放他們進來。你們盯著動靜即可。
既是有意請君入甕,那麼,重點自是該放在這瓮是否足夠牢固上。來什麼人,來多少人,有什麼可慌張的。」
不管是周謙授意,還是傅徵自發,他們這個時候的目標都應該是周詡。傅徵既是想要從龍之功,那便先讓他們爭上一爭。
當日周謙言詞鑿鑿,急著定下名分,言稱周詡手上可調之兵不多。他是不知燕北兵事,亦或是將傅家看得太高,又或是弱化自身劣勢引我晏氏相助,這都無妨。
既是能料到周詡行事,那便趁著這一場登極大典,讓大周新帝好生瞧瞧我晏氏的實力。好叫他知道,誰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加強府上守衛。明日若是有變,務必使得宵小之徒有進無出。」
「是,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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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處。
「稟殿下,燕地各郡縣文武,或親至,或遣使節親信,皆已下榻燕州城內。」
「稟殿下,燕州刺史府下令城內戒嚴,大力增派人手巡視,遣重兵駐守州城四門。晏府府外,更是圍得水泄不通。」
……
「稟殿下,一切準備就緒,各處人馬已安排到位。」
「稟殿下,唐將軍傳信將至,據燕州城不過百里。」
……
「好。諸位,成敗在此一舉。重兵護衛,水泄不通,那又如何?攔得住本宮么?」
區區邊臣,竟敢妄圖左右帝位?奉矯詔,擁偽帝,當真罪不容誅。
哦,不,這還稱不得我大周之臣。不過是借屍還魂見不得光的卑劣胡種,胡人細作罷了。
周詡心下冷笑,周謙你搭上誰不好,偏生要同胡人攪合在一起。我周詡這便揭下他的皮,看你百口莫辯。
「勾結外虜的皇子,有何顏面去見君父祖宗?鳩佔鵲巢的胡種,如何能夠大搖大擺地行走世間?禍害社稷的毒瘤,又如何得以繼續盤據朝堂?
本宮誓要揭破一切,除賊子,誅奸佞,扶朝綱。
此番本宮大業得成,諸位皆是國之功臣。」
「臣等自當追隨殿下,除賊子,誅奸佞,扶朝綱!」
「臣等願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殿下社稷所託,眾望所歸!」
「殿下得天授命,千秋萬世!」
……
「哈哈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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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城外。
胡榮抬頭望天,心下思緒翻騰。
徵兒,待得明日一役結束,便是你開始實現宏願之時。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你自去大展拳腳,你註定會令傅家留名青史。
傅大哥,有女如此,足以告慰了。你放心,徵兒身邊有我,我必以性命護之。
……
「胡兄好興緻,可是在思慮明日之事?」馮平見著前方胡榮身影,便拍馬上前,與之並肩。
馮平亦是仰首,望向夜空,「月明星稀,明個兒當是晴空萬里。」
「可不是要撥雲見日么?」
「是啊,殿下雷厲風行掃除禍亂,朝堂清明方可期也,天下承平方可盼也。」
「可不是么。吾輩武人,浴血奮戰,駐守邊關,可不就是求個社稷安穩,百姓安居么。」
「正是。」馮平一笑,側身,「此番實是多賴傅小姐。傅小姐智謀武略,馮某生平罕見,這回未能得見,實乃莫大憾事。」
「馮兄過譽了。這是殿下統御有方,諸君行事有法,徵兒不過是做了她該做的事情。
她這回傷勢頗重,我不欲她隨軍耽擱,便讓她先行返回州城了。
徵兒亦是聞得馮兄之名,有意拜訪。」
「哎呀,那可是馮某之幸。
傅小姐眼下身子如何了?還萬望保重。馮某手中尚有些藥材補品,算不得名貴,只是多年輾轉所得,還請胡兄莫要嫌棄。」
「哪裡。有勞馮兄了。
那不若明日之後,挑個時候,由榮做東,馮兄過府一敘?」
「那…恭敬不如從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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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府。周謙處。
目視晏五離去,周謙唇角翹起。
傅徵,一切如你所料。還好,你趕得及時,不然可就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兄長,你明日果真要來,那麼,你我兄弟之爭也該落幕,有個結局了。
堂堂正正,分個勝負,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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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府。承安居。
「蓁兒,為父方才見了三殿下。殿下提出,明日大典要你同行。」
「什麼?」晏文蓁仰首,驚詫道,「我?同行?」
周謙搞什麼花樣?這未免太過了吧?
父親已經應了他,明日大典勢在必行,他又何必再裝模作樣?這還做給誰看呢?
想也不想,搖頭拒絕「不可。」
晏五審視地瞧了一眼晏文蓁,「為父觀其言語懇切,神色誠摯。」
「父親,女兒既沒有身負大典司職,又並非文武官員。與奉詔之君一同出現,恐是不妥。這於父親,於晏氏,只怕聲名有礙。」
「你同三殿下締有婚約,是要與他共祭宗廟的女子,如何不能一同出現?」
「父親,且不說這婚約只是父親允了,三殿下認了,世人不知,眾臣不知。但說根本,這等行徑,可是有違祖制。
新君奉召登極,有女子摻和其中,如何使得?
世人知道的,或是提一句,三殿下情深意重,投桃報李,抬舉晏氏。或是嘆一聲,新帝耽於女色,為女子左右,恐要倚重外戚。
那不知道的,只怕會胡亂臆測新帝燕北奉詔因由,是否因人所惑,是否受人所制。
日後,父親欲要藉由三殿下實現青雲之志,世人憶起這段前情,恐怕會生出不好的聯想。
而女兒,也只怕將與秦氏貴妃相列。」
晏文蓁不疾不徐地開口,淡淡反駁,「女兒以為,為父親計,為晏氏計,為將來計,為長遠計,父親還是要恪守君臣禮數為好。莫要授人以柄。」
稍頓一二,再補上一句,「父親不妨回復三殿下,女兒會在無人之處仰望殿下風姿。」
若是與周謙同行,那叫什麼個意思?
周謙並無意於自己,只怕也是等著自己拒絕。
只是,這登極大典,晏文蓁還是想著要親身在場的。
……
晏文蓁同周謙相處也有幾日,對他行事性子也算是摸著了一二。
他似是認定了自己同傅徵,嗯,交情匪淺,有那種、那種關係。
依著他透露出來的意思,大典當日或有動亂。這一點,晏文蓁嗅著這幾日晏府內劍拔弩張的氣息,也能佐證。
周詡不會善罷甘休,趁著大典當日生事,不無可能。或是說,可能性極大。而周謙顯然胸有成竹,日前相見還提及了傅家軍。
傅家軍是周謙的後手,那勢必是要趕回來的。那麼,她呢?她會一塊回來么?她可安好?
……
晏五眯著眼,瞧著晏文蓁的反應,心下點頭,頗為滿意。
提及周謙之時,蓁兒只有驚疑不解,並不見半點情意羞赧。
倒是還算清醒,沒有被一個男人收攏地找不著北。
我的女兒,豈能是尋常女子,出現那等小女兒情態。
面露笑意,「蓁兒說的在理,那便這般。」
也是。這等立威之舉,日後有的是機會,不必急於一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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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晏府,暫作天子行轅。
場上,自燕州刺史以下,文武分列,肅穆而立。
上首,一人身著皇子蟒袍,靜待聖諭,正是周謙。
……
吉時到,梆子聲響,禮樂齊鳴。
天子近臣侍中袁豐請出大行皇帝遺詔,當眾宣讀。
詔曰:
朕疾彌留,儲嗣未建,朕皇考三子,朕之三弟,年已長成,人品貴重,仁孝聰睿,倫序當立。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
周謙恭敬下拜,口中謝恩。隨後,接下詔書,雙手捧著,轉過身,環顧一眾文武官員。
晏五見狀,帶頭行禮。叩首,三呼萬歲。
其餘官員紛紛跪了下來,場中傳來一陣震天的呼喊。
耳邊環繞著陣陣萬歲之聲,周謙面上卻不曾顯出輕狂之色,只是愈加恭謙肅穆。
周謙側身,上前幾步,將詔書奉於香案之上。
禮官捧著儀案至前,上置天子冕服,雙手高舉。隨侍內官取出冕服,引周謙退入內室更換。
不多時,周謙信步而出,龍袍加身,眾人叩首再拜。
周謙欣然受禮,而後朗聲說道,「皇兄驟崩,國失正位。朕今承天命,奉大行皇帝遺詔,祗告天地,繼皇帝位。
國事焦灼,朝局艱難,外虜未平,兵戈未止。朕不欲正位空懸,民心不定,是故以守慎正名為先,於北地迎奉詔諭。
望諸位臣工,戮力同心,共安社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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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社稷,何以安?你竊據帝位,便是禍亂之源!」
話音未落,周詡便帶著兵馬,大搖大擺地闖了進來。
……
周謙心下一哂,你當是來了,你終於到了。
面上一肅,「大兄,你私攜兵馬,擅闖大典,意欲何為?」
「怎麼?我來不得?
登極大典?真是笑話。可有皇室宗親見證?可有王公大臣奏賀?」
「事急從權。國之正位,豈可空懸無度?當儘快昭告天下,使得君君臣臣各行其道,以安百姓眾臣之心。」
「君君臣臣各行其道?」周詡玩味一笑,面上桀驁,「然也。
但只怕有人不知何為君,何為臣!狼子野心,大逆矯詔,竊據帝位!」
作者有話要說:
晏五:我的女兒,豈能是普通女子。
圍觀眾人:是不尋常,所以你曾悔不當初。
晏五:我的女兒,豈能出現那等小女兒情態。
圍觀眾人:現在,當然不會。日後,你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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