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32

蔚藍天際之下,古老的傳統民居鱗次櫛比，與熙攘的人群蔓延到視線所不及之處。

裴夢身處其中，耳邊有漸起漸落的交談聲、吆喝聲,可卻不太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眼前的人身上。

林予洲生得高大清俊,那雙眉眼也彷彿始終帶著一抹從容的溫和。

只是與平時稍顯不同的,是眼神里格外的專註。

他凝視著自己,眼眸內是無法錯識的認真與深情。

「抱歉,但我真的很喜歡你。」

裴夢張了張嘴，有一瞬的沉默。

——她沒法否認,自己對林予洲有好感。

……但是。

她對談戀愛沒有期待,知道這點好感不足以說服自己。

她也不知道,林予洲是不是對感情都會那麼投入，每次都會像如今這樣認真而直白。

……而自己大概是沒法同等付出的。

至少在現在，做不到。

他們相對而立，林予洲說完最後一句話后也沉默了下來,兩人均是不發一言。

裴夢隱約覺得氣氛漸漸因為沉默而稍有些僵結,然而「對不起」「抱歉」或者「我再考慮一下」仍在喉嚨內輾轉，無論哪一句都沒能立即說出口。

果然是這樣。

她覺得自己有些想法難以被撼動,卻又因為他而產生了猶豫，於是整個人進退不得。

忽然之間，她又有些後悔，覺得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挑明。

程露而已,那種程度的綠茶小白花怎麼可能真的讓她破防。

可以再等等，等到他沒有耐心去找其他人，或者她再多觀察一些，下定決心之後。

思緒漸漸有些混亂時,林予洲忽然往前邁了一步。

裴夢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可她忘記自己貼牆站著，一退，腳後跟就碰到了牆面，讓她的動作和心理活動都頓了頓。

「走吧，」林予洲走過來，手落在她的頭頂上輕輕按了按，「不是說要去坐船么。」

說完，便轉過身，眼看著要走出巷子。

裴夢：「……」

裴夢：「？」

林予洲注意到她沒跟上來，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她的表情還有些來不及收回的懵然。

他迎上裴夢的視線，臉上的笑意更濃，問：「怎麼了？」

「……」

裴夢有些五味雜陳。

就這？

「……沒什麼。」

「你跑太快了，我好像還來不及給你補個好人卡。」

林予洲失笑，也能聽懂她話里的困惑，很溫和地解釋道：「我沒有想讓你回應我什麼。」

他知道裴夢可能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又或者比完全沒有想法好一些，是仍在考慮。

然而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會逼她。

唯獨——

「那句話會一直有效。」他的聲音柔和，卻也堅定。

如果在戀愛中率先表明心跡，並將主動權都交給另一方的人是「失敗者」，那麼他心甘情願輸得一敗塗地。

「……」

裴夢聽到他認真地說完這句話后，便彷彿無事發生般轉身，頓時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就像是在說什麼，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完全將選擇權交給自己。

……溫柔得過分。

她忍不住攥了攥手心，才發現自己的手心有些汗濕，脊背也有些發麻了。

沉默半晌，她才輕輕吸了口氣，跟了出去。

林予洲帶著她來到了可以坐船的碼頭。

節假日的人不少，他們還等了一會兒，才上了船。

裴夢剛在位置上坐下，頭頂便落下了一點兒陰影，林予洲將一個斗笠戴在了她的頭上。

他們坐的那艘船比較小，兩個成年人幾乎需要緊挨著坐下，但林予洲還是往旁邊靠了靠，保持著一個讓她會比較自在的距離。

她握著斗笠的邊緣調整了一下，沒有說話。

划船的人和他們說了幾句話，大意是這船會開到什麼地方，稍微有些口音。

裴夢其實能聽懂，反而是對方不太習慣說普通話，有些吃力。

林予洲開口，用星城話說了一句「謝謝」。

裴夢忍不住挑了挑眉，有些驚訝。

畢竟很多時候，林予洲的普通話都好到讓人沒感覺出他其實是本地人，可這麼流利地說出來，莫名之中又多了點兒味道。

林予洲說完，發現裴夢在打量自己，不禁開口詢問道：「怎麼了？」

旋即思索：「是不是我說星城話有些奇怪。」

「沒有，」裴夢往後靠了靠，「我以為你和我一樣，家鄉話說得不太好。」

S市普通話普及率比較廣，雖然家裡人日常時也會說當地的家鄉話，可她好像一直沒能受到什麼熏陶，雖然聽得懂，卻也不太會講。

「可能學校里一直在說普通話吧。」她隨口道，「好像也沒遇到什麼口音很嚴重的人。」

「也許是因為接觸的種類太多，也會不太一樣。」

林予洲：「我大學的室友來自好幾個不一樣的地方，一和家裡打電話的時候，宿舍里就特別熱鬧，大家會互相猜講的是什麼意思。」

裴夢想了想那個畫面：「還能這樣。」

「而且有時候哪怕是在一個地方，也會有不同的地方話。」林予洲「恩」了一聲。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底下是碧色的河水，眼前是緩慢往後退的古鎮，漸漸的，濃艷的夕陽蔓延在河面、爬到了他們坐著的船，以及人的皮膚和眉眼上。

「那邊。」這個時候，林予洲忽然道。

正經過一個人比較多的地方，他的聲音不大，裴夢一下子沒聽到，「恩？」了一聲。

林予洲湊近了一些。

有溫熱的呼吸拂在面頰邊，裴夢心頭一跳時，又聽到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看那邊。」

她聽話地扭過頭。

船正朝著一座橋劃去，橋洞下的空間被框起，使得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抹耀眼濃郁的橙色更像是被框在畫框當中的油畫。

「我一直覺得這個很好看。」林予洲的聲音淡淡響起，混合著眼前的畫面，也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

裴夢看向他，發現似乎能從他染上橙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你上次來這裡是什麼時候？」她問。

「大學的時候。」

林予洲慢慢道：「我那時候一有空就喜歡到處跑，短假期就找學校附近的地方。」

「時間長呢？」

「去遠一點，有時候會在旅遊的地方打工，算是長期體驗，早上工作，晚上到處走走。」

裴夢誒了一聲：「那你也是有年輕的時候嘛。」

他一愣，旋即笑了一聲：「是啊。」

「那現在為什麼不去了？」

「一開始是因為之前那份工作很忙，其次是找不到機會，總覺得下一次再說好了。」

「好真實，」裴夢移開視線，輕聲道，「我畢業之前也想過要去玩，但一直沒有去，之後就沒有了。」

而現在工作很忙，根本沒辦法去很遠的地方。

林予洲恩了一聲，又道：「不過更多的是，現在可能沒有之前的衝勁了，更想要安定一些。」

……其實比起其他人而言，林予洲其實已經算是很愛出門的類型了。

裴夢彎了彎唇角，沒有說話。

……

船從古鎮的一端到另一端，下船時，林予洲走在前面，回頭拉了她一把，並道：「孟恆和我說，他帶你弟弟去其他地方玩了，現在在古鎮的另一邊，我們不一起去吃飯也可以。」

「恩，那晚上吃什麼。」裴夢伸了一個懶腰，隨意道。

「這邊有個餛飩店。」

「好。」

林予洲應該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吃什麼，很快帶她到了地方。

裴夢才發現他說的餛飩店只是貼著牆開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鋪，可因為是他推薦的，又莫名覺得或許會是什麼大隱隱於市的厲害存在。

他們走進去時，店裡只有老人，看到有人過來，便招呼著：「想吃點什麼？」

相比起划船的人，老人的口音更重一些，有一些已經在裴夢聽不懂的範圍之內了，林予洲便過去和他交談。

說了兩句，那位老人忽然道：「你以前是不是來過？」

林予洲也有些意外，回過神后笑道：「恩。」

老人也很高興。

他對林予洲的印象挺深，但來古鎮的大多數是遊客，一般也就會來玩那麼一次，很多時候有印象也沒有什麼用。

又說了一會兒話，老人笑得和藹：「和女朋友一起來的？」

林予洲笑而不語，而是順著他的視線往後看了一眼。

裴夢正將手背在身後，仰著腦袋看著牆上的貼畫，注意到林予洲的視線后，側了側頭，用眼神詢問他。

林予洲搖了搖頭，和老人說了一句，走了過去。

「老人說自己是退休之後開始擺的攤，」裴夢看到他走過來，說，「我上次來的時候，他和我聊了幾個小時……沒想到過了幾年還記得我。」

「要是有個陌生人和我聊了幾小時的天我肯定也會記得。」裴夢誠懇道。

林予洲笑了笑：「聽他說，自己的孫子最近還經常出現在電視上，所以想在店裡也安一個電視。」

「這種舊民居里裝電視，是不是還得看看電路。」

裴夢往老人那邊看了一眼：「不過我能先和他孫子要個簽名……等等，如果抱著想倒賣的想法，會被拒絕嗎。」

林予洲仍在笑：「要不然去問問？」

裴夢想了想，居然還真的去了。

但她過去后，似乎也沒打算問簽名的事兒，只是隨口扯談，還挺家常。

林予洲跟著走過來，在旁邊偶爾重複一下老人沒聽清的話，或者裴夢沒聽懂的。

老人退休來開店，還開在這種地方，顯然也是很愛湊熱鬧的。

前幾年林予洲來的時候就能讓他印象深刻，而裴夢又是一個話很多的，加上說的話都很有意思，沒一會兒就把老人唬得哈哈大笑。

「也別顧著逗我開心，快吃點東西。」最後，老人給他們裝了兩碗餛飩。

林予洲替她將滿滿一碗餛飩端過去后，裴夢也跟了過去。

熬煮的雞湯浮著一點油，飄著蔥花，小餛飩在裡面，聞著湯的便讓人感覺到了餓。

裴夢本來還覺得中午吃得太多，現在食慾一下就起來了。

「小心燙。」看到裴夢將餛飩放進嘴裡哈了口氣，林予洲有點兒無奈地提了一句。

裴夢確實有被燙到，話都說不出來了，手在唇前扇了扇，才好一些。

「真的蠻好吃的。」

「不著急。」

老人特別喜歡他們，過了會兒又給他們加了一點小菜，吃完了，又和他們聊了幾句，等離開這裡的時候，便差不多要到晚上八點了。

然而裴葉好像徹底成了別人的弟弟，完全對自己的親姐姐不聞不問。

——倒也不是不聞不問，裴夢倒是收到了他發來的消息，說是讓她如果有機會路過某家手工糖的店，給他買點帶回去。

「……」還行。

裴夢完全不管他了。

林予洲就在一邊問她要不要去看燈會。

「好啊。」

燈會和節日沒什麼關係，似乎是古鎮每個晚上都會有的固定節目，為了迎合年輕人，花燈的造型千奇百怪。

在這些花燈里，裴夢居然還看到了一個鹹蛋超人造型的。

她看到的時候都有被唬到，隨手拍下了一張，認真和身邊的男人說：「這個真的還蠻帥的。」

林予洲：「……」

看完燈會，本來是該回去了，但裴夢聽說裴葉去了酒吧，就跟過去看看。

不過也沒什麼事，孟恆知道裴葉是個未成年，找的是一個清吧，給人點了兩杯果汁，還被裴葉吐槽了。

裴夢到的時候，發現他們在和幾個陌生人玩牌。

這種牌的玩法裴夢沒見過，加上聽到孟恆說程露早已經回去休息了，人不在這，她頓時便來了些興趣。

裴夢從一開始的不是很熟悉，到玩久了掌握了規律后開始大殺四方，接著便差不多覺得有些無聊了，轉頭將牌丟給裴葉，下意識往四周看了看。

一看，發現林予洲一個人安靜地坐在不遠處。

男人坐在陰影中，微微倚著後面的沙發，有些懶散地伸直了腿，眼眸半闔，在酒吧有些暗的氛圍里少了點溫和，多了點神秘感。

……雖然裴夢一看就知道他是困的。

再看手機，發現居然已經凌晨一點了。

她突然有那麼一點點過意不去，便走過去準備叫醒他回去。

誰知道剛微彎下腰，跟前的人就立即望了過來。

距離有點兒近，裴夢側著頭，眼睫輕顫。

「回去了？」林予洲下意識伸出手，看她沒有躲，才動作很輕地替她將一縷頭髮別到耳後。

裴夢呼吸一窒，頓了頓，才恩了一聲。

林予洲便點了點頭，站起來。

「明早還有些時間，還想去哪裡么？」

「沒有了吧，我以為你明天會睡到中午？」

林予洲笑了笑：「應該不會。」

「啊，那我坐高鐵回去了。」裴夢看了他一眼，滿臉寫著「拒絕疲勞駕駛」。

林予洲：「……」

他沉默了一會兒，裴夢還以為他是不知道怎麼回答，但很快聽到他說：「要不然，我們現在買明天下午回去的高鐵票？」

隱隱約約還帶著點偷偷跑掉的意思。

裴夢：「……」

裴夢：「？」

人困了是會這樣的嗎？

但她想到今天下午，林予洲拽著她跑掉時的畫面，頓時覺得……好像也還挺有意思。

想了想，她打了一個響指，抽出手機，點開了購票軟體。

本來以為不過是隨便看看，但居然……還真的有票。

裴夢很意外，抬起頭，和他對視了一眼。

……

……

第二天，裴葉快十二點才醒，醒來時看了一眼手機，盯著看了三秒，放下。

又過了半分鐘，才重新拿起來，又看了一遍。

裴夢：【你和孟恆回去吧】

裴夢：【自己買高鐵票回S市也可以】

裴葉：「……」

他打了一句話，發出去。

裴葉：【你呢】

裴夢：【坐高鐵回去】

「？？？」

裴葉滿頭問號。

是林哥對她做了什麼，讓她憤怒得直接跑了嗎？不該啊？

誰知道裴夢也不回復了，他納悶地掀開被子，踩著一次性拖鞋往外走，忽然發現孟恆站在門口和人說話。

——和程露。

「啊？予洲哥怎麼提前走了？那我們……」

「我們就開車回去嘛，」孟恆笑嘻嘻的，「反正今天也是我開車。」

裴葉：「……」

原來這是狗糧。

他知道自己親姐有時候想一出是一出，但沒想過林予洲這個性格的人也會順著她的思路「胡鬧」。

可惜他不知道這是林予洲主動提出來的，不然裴葉對自己未來姐夫的評價可能會更高一些。

……

……

給裴葉發完消息時，裴夢已經和林予洲上了高鐵，找到了他們的座位。

「你不困嗎。」剛坐下，她就掩嘴打了一個哈欠。

他們昨天回客棧的時間已經很晚了，裴夢不想吵醒其他人，去要了個鐘點房回去清洗了一下就睡了，但早上強撐著起來時發現林予洲仍然起得很早，不僅出去買了早餐，還收拾了東西，另外讓孟恆幫忙將行李帶回去。

……這不相當於根本沒睡。

林予洲在旁邊坐下，聞言搖了搖頭：「可以回去再睡。」

聽上去好像也不是很困。

「哦。」

裴夢也就不說了，等高鐵廣播響起后，拿出手機玩了一會。

玩了一會兒，身邊的人遞來一杯水，她接過後，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

「……沒。」

只是覺得有點兒神奇。

裴夢沒再說話，隨手刷起了最近沒時間刷的小說。

刷著刷著，刷到了林予洲的那本。

其實在出來之前她已經把更新都看完了，剛才玩手機時才沒有第一時間點開。

裴夢平時忙，也不會在意作者每天會不會按時更新。

……可作者本人就在旁邊，她便忍不住瞥了一眼有沒有最新章。

誰知道，居然有。

裴夢一愣，剛想順口說一句「沒想到你還挺敬業」，忽然發現最新章的更新時間是今天早上的七點鐘。

「……」

這是根本沒有睡吧？！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過臉正要說話，肩頭卻忽然落下一點兒重量。

林予洲——睡著了。

裴夢和林予洲的身高差不是很大，而今他大概是太困，直接枕在了自己肩上。

她有些錯愕，從自己的角度能夠看到對方纖長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樑。

心裡有一點兒聲音。

你們老年人是真的熬不得夜。

那就，稍微尊老愛幼一下。

裴夢沒有推開他，緩緩扭過頭，繼續玩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