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降長生(三)

第12章 降長生(三)

出了巷子謝長亭才發現,原來「長生堂」就在這巷子口附近,也難怪神醫會聽見動靜趕出來。

醫館中人滿為患,見兩人抱著小童進來,也少有人多看他們一眼。

神醫從他們兩人手中接過了揚靈,交給一位醫女,吩咐她帶下去看傷。

謝長亭想要跟上去,卻被神醫瞪了一眼:「你是信不過我長生堂的醫術么?」

「……」

他只好作罷。

「這小童是你們什麼人?」神醫又問。

時軼答:「路邊遇見的,不是什麼人。」

「那這裡沒你們的事了。」神醫很不客氣道。

可等了一會,卻不見兩人有要離去的意思:「怎麼,還杵在這做什麼?」

時軼又道:「實不相瞞,我們今日也是來求醫的。」

「你?還是她?」神醫的目光在兩人中轉了轉,「我不是說過了么,我不治你們這些修——」

「是我。」

謝長亭終於開口道。

神醫話音一頓。

他看向謝長亭:「你是男子?」

謝長亭點頭。

神醫皺了皺眉,似乎沒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屬於修士的靈氣:「手伸出來。」

謝長亭將手遞過去。

神醫把了他的脈。

或許是從未見過靈脈斷得這麼徹底、竟還活著的人,他的面色先是變化了一陣,似在猶豫。

最後還是道:「我說過了,我不救修士。」

「可我眼下已修為盡失,與凡人無異了。」謝長亭輕聲道。

神醫固執道:「你請回吧。」

說完,他便扭頭進了內堂。

謝長亭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碰巧這時,方才抱揚靈下去的醫女回來了,見兩人杵在原地,便好心道:「兩位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時軼眼珠子一轉,立刻擺出一副為難神色來。

「我同我夫人相識已有八年。」他低聲道,「我身份低微時,夫人不曾嫌棄過我,說要與我共患難;如今他身受重傷,我卻不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日日,消沉下去。我怕他不久於人世,才……」

他說著,居然還帶出一絲哭腔來。

謝長亭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

誰要不久於人世了?

可醫女聽著,眼眶居然也跟著紅了紅。

她柔聲寬慰道:「仙君莫急。我師父他向來只救凡人,並非是針對二位。」

又說:「但並非沒有周旋的餘地——我今日一看見這位夫人,便覺著,她很像我師父的一位故人。」

「故人?」

「是。」醫女笑笑,卻沒有多言,「二位稍等,我去勸勸我師父。」

說完,便轉身進了內堂。

片刻后,神醫沉著一張臉出來了。

他向謝長亭道:「你同我來。」

時軼也跟了上去。三人離開了人滿為患的大堂,進了一處僻靜的院落中。

「先說好,你的靈脈我接不上。但我看你還有外傷,你是來治這個的吧。」神醫一面走,一面對謝長亭說。

謝長亭應道:「是。叨擾您了。」

走進一間藥房之內,神醫停下了腳步。

「叫什麼名字?」他問。

謝長亭愣了一下:「什麼?」

神醫以為他是沒聽清:「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連救了誰都不知道吧。」

謝長亭卻沉默了。

時軼站在一旁,也是一陣無言。

……兩人一路前來,萬事具備,連妝容都畫得天衣無縫,獨獨忘了想好一個化名。

一時間無人答話,神醫頓時眯起眼來,剛要說話——

「桑懷嘉。」謝長亭開口道。

神醫神情原本有些不耐,聞言,卻是一怔。

半晌,他再度問道:「你……你說你叫什麼?」

聲音竟然有些發抖。

謝長亭心中一沉。

這「桑懷嘉」是他的本名。

是他父族桑氏謀反、被賜死前,他做凡人公子時的本名。

家中一朝事變后,他便更名換姓,隨了母親姓謝。

方才神醫問他姓名,他大腦空空,又想對方曾是修士,便下意識地說了這個名字。

神醫見他不語,更是心生疑竇,又問:「你今年多大了?」

謝長亭沉默半晌,還是答:「二十四。」

神醫怔怔看著他,一動也不動。

良久,竟是直接伸出手來,想要揭下他臉上面紗。

手伸到半空,卻被另一隻手攔下。

「神醫。」時軼牢牢抓著神醫的手腕,「我夫人他不喜被人瞧見面容。」

神醫聲音一下提高了:「什麼?你夫人?!」

「怎麼。」時軼顯然不知「桑懷嘉」的往事,眉眼一挑,「沒見過斷袖么?」

神醫立刻瞪大了眼:「斷袖?你說誰是斷袖?!」

謝長亭:「……」

他低下頭去,主動揭下了面紗,露出一張繪著妝容、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臉來。

一旁的時軼見狀,也沒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將手收了回來。

神醫正要朝時軼發作,見狀,動作霎那間僵在了半空。

他望著謝長亭的臉,神情巨震。

良久,眼底竟蓄起兩汪淚來。

「真是你……」神醫喃喃道,「你還活著……」

他伸了伸手,像是想去碰謝長亭的臉。可伸到一半,卻又頓住,像是害怕眼前一切皆是夢幻泡影,觸之即碎。

謝長亭垂了垂眼。

「恕晚輩無禮。」他說,「您可是家父家母舊識?」

「你……」神醫的嘴唇顫抖,「你可知我姓甚名何?」

「晚輩不知。」

神醫似乎有些哽咽,說不出話來。

他伸手一指。

謝長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醫館大堂內院里掛著一張牌匾,上書五個大字,「謝氏長生堂」。

「懷嘉。」神醫終於是伸手,抓了他的袖子,聲音顫抖不已,「我是你小舅——你不記得我了么?」

「你母親珠玉是我長姐,你幼時我還來府上看過你。我送了你一柄木劍,後來被你先生髮現,說你日後是要登科及第的,便給你收去折了……你當真不記得了么?」

直到被拉到軟椅上坐下,謝長亭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東躲西藏的那兩年,似乎是聽有人議論過,說桑氏謝氏被滅了滿門,獨獨有一個入了仙門的本家小弟還活著,只因當今聖上不敢招惹修真門派。

不過那小弟也沒修出個什麼名堂來,不然,聖上他敢對謝氏動手么?

但話說回來,入了仙門大宗可真是好啊,連聖上都要忌憚幾分……

謝神醫,謝誅寰,先是將他按在了座位上,不許他再四處走動,又命醫女先呈三味補藥上來,他親自調配、煎制,晾到合適的溫度,又盯著他喝下。

謝長亭一時有些恍惚。畢竟他隻身居於寒山多年,了卻凡塵、一心修道,如今忽然發現自己竟還有個在世的親人,面對著對方的殷殷切切,心下不由得手足無措起來。

他忍著滿口苦澀,勉強咽下湯藥。一抬眼,便見謝誅寰正淚眼朦朧地望著自己。這神情落在他這張五大三粗的臉上,怎麼看怎麼怪異,簡直是……金剛垂淚。

等他喝完了,謝誅寰抹了抹淚,鼻子抽抽地繼續開口。

「那年皇帝下令誅……誅我謝氏九族,你後來是如何逃脫的?這些年來你又在哪裡?你是入了哪家仙門么?」他連珠炮彈似的發問,「又是誰……誰將你傷成這樣的?」

他一面說,一面緊緊抓著謝長亭的手,好似自己一鬆開手,失而復得的寶物就會消失不見。

謝長亭還未來得及應答。

便聽一旁的時軼開口道:「是我。」

謝誅寰一時間沒回過神來:「你,什麼?」

「是我將他傷成這樣的,舅舅。」時軼無奈道。

謝誅寰:「……」

謝誅寰:「?」

謝誅寰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你說什麼?是你傷他?」他臉色驟變。

謝長亭連忙道:「您聽我解釋,這其中有誤會!」

謝誅寰厲聲道:「這能有什麼誤會!懷嘉,你說,是不是他逼你做了什麼,啊?舅舅這便替你報仇!」

說著,挽了挽並不存在的袖子,眼見著手就要朝時軼身上招呼過去。

謝長亭:「……」

他連忙朝時軼使眼色,讓他先行離開此處。

誰料時軼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並沒有要躲開的意思。

「舅舅!」謝長亭不得不提高了聲音。

謝誅寰動作一停。

「他並非有意要傷我。」謝長亭頓了頓,放軟了聲音,擺出許久未曾有過的、同長輩撒嬌的態度來,「您先聽我說——我八歲那年,被我師父所救,收作了徒弟。」

謝誅寰表面瞧著五大三粗的,背地裡竟然很吃這一套。他勉強收住拳頭,臉色仍然緊繃:「你師父是誰?」

謝長亭:「上善門見微真人。」

謝誅寰一頓,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來。

謝長亭默了默。

「那年,離開京城時,他問我叫什麼名字。」

回憶驟然翻湧。那時他衣衫襤褸、氣息奄奄,被那白髮白須的老者抱起,放在了馬背上。

對方身上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親近之感。於是他悄悄睜開眼來,正巧望見車馬走過路邊長亭。

「我說家父姓謝,我叫……謝長亭。」

謝誅寰的神情在這一刻終於震愕到無以復加。

「你說你是謝長亭?見微真人座下謝長亭?!」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那他是誰?他該不會是……」

時軼很自然地接道:「舅舅好,在下時軼。」

謝誅寰看看時軼,又看看謝長亭。

那一瞬間,這半個月里他聽說過的所有修真界頭號八卦,與師兄發展禁斷戀情的仙門弟子第一劍修為愛赴死,拆散有情人的惡貫滿盈的世仇門派兇手……

漸漸地……同他面前的這兩人,對上了。

什、什麼玩意?

謝誅寰一時間沒能回過神來。他的目光在時軼腰間的無極和他那隻鬼鬼祟祟地、想往謝長亭身上攬的手上來回移動。

可是,這怎麼,同傳聞中不太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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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遁后我投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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