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pisde11
雖然擁有翅膀,但金色籠子一旦鎖上,夜鶯是飛不出去的。
他指間的指控亦然。
人在屋檐下,他要她現在乖,她就必須得乖。
時晚尋只得裝出擠出一絲笑意,僵硬地往他身側靠了靠:「裴總。」
明明坐在同一張餐桌上,可她跟裴驍南坐在一側,賀祈山坐在對面。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氣氛就此割裂。
賀祈山見她半個身子都倚在另外的男人身上,心中五味雜陳。
他將杯中剩餘不多的紅酒飲盡,唇邊泛起笑意:「可能我這麼說,裴總會覺得很意外。」
「接下來幾筆單子,如果裴總感興趣的話,拿八成利潤未免不可,長期合作也不是不能考慮……」
對齊弘生來說,賀祈山開的條件一定難以拒絕。
這是一筆豐厚的利潤,很大程度上會彌補近期沒走貨的虧空。
而外人眼中,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裴驍南都不虧。
「賀總是生意人不錯,有些時候我也很欣賞生意人的商業思維。」
裴驍南端起桌上的紅酒杯與他相碰,見招拆招道:「可是這隻小夜鶯我還沒玩兒膩,恐怕要讓賀總失望了。」
他語氣篤定,莫名讓時晚尋提著的一顆心慢慢從雲端下墜。
兩人的杯壁相碰后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可就像船帆撞上礁石,並不能掩蓋千層海浪的洶湧。
賀祈山悠悠開口:「讓裴總忍痛割愛,是我唐突了。」
他拿起刀具,斯文熟稔地切著牛排。
很快,一塊兒牛排被他切好,泛著誘人的色澤。
「時小姐嘗嘗,我要了七分熟的,怕你吃不慣三分和五分的。」
不得不說,就連做起小事來,賀祈山也是細緻入微、考慮甚周的。
她僵持著沒動作:「謝謝賀總的好意,我喝湯就夠了。」
可能是被她拒絕了太多了,男人稍感愣怔后並沒有展露出任何不悅。
哪料裴驍南直接拿起手邊的叉子,叉起一塊兒喂到她嘴邊。
「嘗一塊兒,看看賀總切的牛排好不好吃。」
不言而喻的佔有慾彷彿在宣誓主權。
一瞬間,時晚尋如坐針氈,心一橫也湊近過去,慢慢咀嚼著那一小塊牛排。
即使肉質再好,複雜的心情也能讓她此刻味同嚼蠟。
「怎麼樣?」
「挺好吃的。」她囫圇道。
裴驍南意有所指:「我算是借花獻佛了,賀總不要介意。」
可以說是四兩撥千斤地對賀祈山方才那番話展開了回擊。
偏偏裴驍南還掛著副混不吝的笑容,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賀祈山晃著杯中的紅酒,視線沉沉:「當然不會。不過都跟裴總碰過杯了,不跟時小姐碰說不過去了。」
時晚尋很少喝酒,酒量也不是很好,聞言只得端起高腳杯,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
晚宴結束后,賀祈山看了眼腕間的手錶,寶藍色的指針咔噠轉動著。
他順勢邀請道:「時間還早,太早散場顯得我款待不周就好了。」
管家明白賀祈山的意思,清清嗓子說:「別墅旁邊就設有專門用來待客的牌桌,裴總和時小姐有時間的話,要不要留下來玩玩看?」
裴驍南也不退讓:「賀總盛情邀請,我也不好拒絕不是?」
……
三個人玩兒的是俄式撲克,每個人手裡有十三張牌,最後通過比大小來決定勝負。
明晃晃的燈光下,光線描摹著男人硬朗的下頜線。
裴驍南坐在桌前,身姿挺括,襯衫周正,捻牌時也是一股禁慾的味道。
尤其是他的指節漂亮乾淨,每次出牌時,總會勾起時晚尋的聯想。
方才男人就是用這雙手細細密密地纏繞著她的髮絲,很像給貓順毛的動作。
時晚尋算得上趕鴨子上架,她不是很會玩兒,俄式撲克的模式起初也掌握得不熟練。
所以前面幾輪,無論誰坐莊,她總會輸得很慘。
裴驍南點起根煙,煙氣緩緩逸開,模糊了他分明的輪廓。
她正愁著手上的牌要怎麼打時,便透過煙霧,望進那一雙晦暗不明的眼眸。
管家恭恭敬敬地過來賀祈山身側,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賀祈山挑眉,扔出去一張梅花,漫不經心道:「新運來的花怎麼樣了?」
「賀總,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備好了。」
除了別墅前的高爾夫球場,賀家在這塊兒的地盤還包括後面綿延的花田,有一半的地方按照賀祈山的意思全種了玫瑰。
別墅內更是有專門照料玫瑰培育、生長的技師,不可謂不用心。
裴驍南卻沒按照常理出牌,唇角半揚著問:「賀總很喜歡玫瑰?」
「算不上,可能是愛屋及烏。」賀祈山扔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說起來,她倒是很喜歡玫瑰。
難道又稱得上是另一個巧合嗎?
時晚尋聽了幾句兩人的交談,腦子裡還存有疑問,又不可思議地發現裴驍南的出法太過奇怪。
原本有條不紊的出法,從她剛才看了他一眼后便變得毫無章法。
她心裡有疑惑,又不能直接問,只得按照最原本的推算出牌。
「說不定時小姐這盤會贏。」賀祈山推了推金邊眼鏡,似是在安撫,「畢竟運氣不可能總是站在任何人一邊。」
「那就只能借賀總吉言。」
時晚尋看了眼自己的底牌,倒不是很確定結果。
畢竟決定她這盤勝負的,還得是裴驍南接下來的牌。
圓桌不大,她稍微順著裙擺時,就無意碰上了男人的膝蓋。
裙擺掃在腿側,弄得他喉頭泛癢。
見他思考須臾,時晚尋的心跳也不自覺加快。
裴驍南左手的那支煙徐徐燃燒,煙灰欲墜時,他才終於將最後的底牌亮明。
賀祈山喉頭翻滾,語意直接道:「裴總是想贏還是想輸?」
「輸贏倒也沒那麼重要。」
在她面前,他的勝負本就沒那麼重要。
男人聲線低沉,將這一局的最終結果交給她揭曉。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喝酒喝得太猛,時晚尋坐在這兒都有些頭暈目眩。
緩了緩神后,她定睛一看,確實如賀祈山所說,她終於有了個開門紅。
又暗自慶幸了會兒。
幸而只是個消遣遊戲,如果前面那些盤真算錢的話,她恐怕是幾輩子都還不起了。
只能說男人更懂男人的心思。
裴驍南後面的那幾手,哪裡是換了玩法兒,根本是故意給小姑娘喂牌。
賀祈山眉尾微揚,看到暖色燈光下小姑娘臉色泛紅,姿態微醺,忍不住輕聲咳嗽了幾聲。
「時小姐要不要休息會兒?」
她搖搖頭,咕噥道:「可能是剛剛喝了酒的原因,現在有點兒暈,不過賀總要是想繼續玩的話,我也不方便掃興……」
不得不說,她的醉態倒有幾分嬌憨,緋紅蔓延到耳根,猶如莊園內盛放的玫瑰。
裴驍南捻滅手中的煙,長睫微斂:「賀總,今晚就到此為止吧,改天你有興緻了再來。」
迷迷糊糊間,時晚尋只感受了一陣騰空。
她水眸盈盈,瞳孔里倒映著那一張清冷的側臉:「要回去了嗎?」
裴驍南咬了下后槽牙,拂開遮住她的臉龐的髮絲。
「你喝醉了,先回去休息。」
「哦好。」
她懵懂地點點頭,聲輕如呢喃。
一路上,時晚尋在他懷裡並不安分,扭來扭去,手指還緊緊攥住他的襯衣領口,不斷反問:「我要回家,我們是要回家嗎?」
裴驍南睨了她一眼,心口的躁熱輕而易舉被勾起來。
酒店內,插上房卡后,吊燈將滿室充盈著漲潮般的光線。
能下榻賀家酒店的大多數非富即貴,畢竟一晚的價格都能讓許多人望而卻步。
當然,如果是賀祈山邀請來的朋友,自然是另當別論。
酒店房間的裝潢以象牙白為主,觀賞性看台的位置放了個魚缸,金魚在浴缸里吐著泡泡,游得暢快。
裴驍南將人抱到沙發上,想讓懷中的人稍微歇停點兒。
沒想到小姑娘酒量這麼差,一碰就醉,偏偏還自不量力地喝完了。
他找到水壺,想燒點熱水給人醒酒。
剛倒完熱水,裴驍南就看到小姑娘不知道為什麼又坐到沙發前的地毯上。
她身上的黑裙在動作中揉碎了褶皺,眼睫忽閃如黑尾蝶。
裴驍南俯身彎腰,遞過去水杯:「起來,喝點水。」
他倒是頭一次這麼有耐心照顧醉酒的人,神色都在不經意間柔和下來。
時晚尋只覺得眼前景象晃動得厲害,像是相機不停抖動的鏡頭。
直到那張過分好看的五官湊近在眼前,她紅唇微張,吐納著氣息。
「裴驍南,你為什麼……」
她蹙著眉頭,在醉得失控的邊緣徘徊,都有些分不清夢與現實了,悶聲問:「為什麼身上有那麼多傷啊?」
這個問題問得裴驍南一頓,扯平了唇角的弧度。
他靜默著沒回答,眼神比窗外的顏色還要幽深。
「你知道嗎……」她苦笑道,「我爸爸之前身上也有很多傷。」
「他的傷呢,跟你很像。」
「……」
小時候她不懂事,有一次看爸爸在家給身上的傷口上藥。
女孩兒一張小臉哭得皺皺巴巴:「爸爸,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啊?如果是有壞人欺負你的話,阿尋長大了保護你。」
「他們沒有欺負爸爸。」時振雲耐心地說,「這些傷你就當做是爸爸出任務后的獎章。」
時晚尋用手蓋住視線,略微扯了下他的袖子,「你疼不疼?疼的話,我可以給你吹吹……」
原本緊閉的城門在這一刻有了崩潰之勢。
行走在刀尖的每一刻,他從來沒被什麼牽連過。
只有在這一刻,原本缺陷的某一處慢慢彌合,心臟更是像海綿凹陷。
裴驍南放下水杯,微熱的目光看過來:「為什麼?」
「因為……吹吹就不疼了。」她對自己的理論深信不疑,還扯出個開心的笑容。
「……」
他伸手捏著她的下巴,指腹摩挲在軟腴的皮膚上:「我可不是什麼好人,知道嗎?」
她醉的暈頭轉向,奇怪道:「那我為什麼跟你待在一起啊?是不是——」
「我也不是好人?」
裴驍南壓下眼皮的褶皺,心口的躁意升騰到極點。
她躺倒在地毯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把這地方當做床睡著。
裙擺往上挪了幾分,露出的肌膚白皙如瓷,再往上,身上的線條隨著呼吸起伏。
裴驍南壓下眼底的陰翳,抱起她說:「起來去睡覺。」
她恍然:「可是,我好疼——」
裴驍南以為她剛從沙發上摔下來傷到哪兒了,一臉關切:「哪兒疼?」
「哪裡疼……」她坐在綿軟的地毯上,扶了扶額角。
撲面而來的全是潮水般的記憶,夾雜著江城的雨水,幾乎要將她淹沒。
小姑娘嗓音很低,又像黃梅時節的雨,錯落地砸在心頭。
她沒哭,可揪著他的衣領不放手。
忽然想起來什麼,時晚尋難受得不知所措:「心口,對……」
心臟好疼,不是在外面,而是從裡面,彷彿有隻拳頭砸過來。
她又攥著他的指節不放手,像得到了糖果的小朋友。
殊不知,小姑娘的每一個舉動都是在引誘他破戒。
裴驍南敏捷地反應過來,並沒有跟著她的手往前伸:「做什麼?」
「這裡疼……」
見男人神色冷倦,她委屈巴巴道,「我說,我這裡疼,揉揉可能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