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催化 失去意識
之後的幾天裏牢房沒再迎來它的第二位訪客,或許是被衛衍之先前過於囂張的態度惹惱了，以至於對方有意要晾他幾天挫挫他的銳氣，不但停了他的一日三餐,甚至連室內的光源都被掐斷了，入目一片漆黑，讓人分不清晝夜。
這種日子衛衍之倒不是沒過過，之前被關在監、禁地的時候也沒少被關禁閉，那地方四面都是牆壁，牆壁上又覆了一層厚厚的隔音棉，在裏頭發出多大的聲響也傳不出去,而唯一跟外界溝通的只有牆角一扇兩指寬的小門，是用來方便獄警遞送食物免得囚犯餓死在裏頭的。一天一次投食，大多數都是寡淡無味的營養劑，偶爾才會給點麵食,除此之外的時間小門都是緊緊關閉的……只是這裏已經連續很多天沒人來送飯了。
上面的人沒得吃不代表下面的東西沒人喂，衛衍之背靠身後沒什麼力氣地坐在小床上,聽着來自地下那一聲聲兇猛又急促的獸吼,像是餓久了要吃肉,聽得人寒毛直豎。憑藉多天摸索下來的規律,衛衍之能猜到這會兒應該是餵食時間了,一天一次，一次持續半刻鐘，整個流程十分規律,等吃飽喝足了那群東西也就偃旗息鼓了。
一刻鐘的餵食時間對衛衍之來說也挺難熬的，聽着底下狼吞虎咽的聲音，他只能擰開靠床位置的水龍頭喝幾口水充饑，冷水從喉頭一路灌進食道最後聚積在胃裏,那種感覺就像是下雪天喝冰水似的，幾口灌下去整個人都凍住了，可他又不得不喝，喝完拿被子一裹，熬過胃裏那陣翻攪燒疼就好。
等那股子疼勁過去了，被褥下的床板上又多了一條摳痕。
一天一條，總共九條。
他已經被關在這裏九天了。
猛獸的進食聲好不容易停了，耳朵又再次被徹底的寂靜包圍，四周悄然一片，沒有腳步聲，沒有風聲，更沒有任何生物發出的聲響，有的只是絕對的靜謐以及……自己的呼吸聲。聽得久了，衛衍之甚至覺得黑暗開始吞噬他的聽力，在之後很長的時間裏，他都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
於是他又摸到床邊的水龍頭，打開后聽滴水聲。
聽着滴水聲，他的大腦又不受控制地開始胡思亂想，想南昔是不是已經發現他失蹤了，想這麼多天沒跟遠在白雲台的小啾啾視頻，小啾啾會不會哭着要見他，又想自己的那條蛇崽子這會兒是不是又長大了點，塞洛克斯能不能管住他，他又有沒有跑出去闖禍……想來想去想的腦子都快炸了，可聽着滴水聲又忍不住要想，不聽吧又忍受不了周圍過度的安靜。他只能想，不斷地想，不停地想……
「衍之，冷靜。」
倏地，腦子裏突然躥出個熟悉的聲音，讓他冷靜下來。
說來也奇怪，那聲音一響起來，腦子裏那些走馬觀花停不下的想法就都隨之煙消雲散了，衛衍之舔了舔乾澀的唇，費力地掀開眼皮想朝聲音來源看去，可視線所及仍舊是一片漆黑。
沒有人。
沒有人在跟他講話。
「衍之，感覺好點了嗎？」
那聲音又來了。
衛衍之怔了幾秒，混沌的腦子緩慢轉動起來，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想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是南昔。
是南昔在跟他講話。
可緊接着清醒過後的大腦又迅速給他警示，南昔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這地方與世隔絕又是專門為他們這種異能者量身定製的，南昔就算精神力再強也無法穿透牢籠跟他對話。以她的脾氣，一旦知道他被關在什麼地方早就設法來救了，又怎麼可能心平氣和地跟他聊天？
這樣也好，總比一個人待着強。
即使清楚南昔的聲音只不過是大腦高速運轉后產生的幻覺幻聽，衛衍之也瞬間感覺到了無盡的委屈，他皺皺眉，輕晃了一下腦袋：「我這裏疼，很疼。」
「那就別想其他東西了，就想想我，現在感覺好些了沒？」
「還是疼，疼得厲害。」
「……」
腦子裏的人半天沒吭聲，衛衍之以為她會從此消失，又趕忙把話接下去了：「現在好多了，阿宴，你陪陪我，別走。」
腦子裏的聲音嘆了口氣：「我不走，你在這兒我還能走到哪去？」
衛衍之：「你多跟我說說話，我一個人害怕。」
「頭還疼么？」
衛衍之：「頭不疼了，肚子疼，還餓。阿宴，我好多天沒吃飯了，他們不給我飯吃，只讓我喝水。水太冷了，喝得我肚子疼。」
「揉揉就不疼了。」
衛衍之：「那你給我揉。」
「恩。」
衛衍之：「我騙你了，你知道嗎？」
「恩？」
衛衍之：「其實我哪都不疼，就是想你了。」
「恩。」
衛衍之：「你別總是恩啊，這些天你想我沒？」
「想。」
衛衍之：「平時你話可比現在多多了。好吧，我一個人待着很無聊，也沒人跟我說說話。之前有個人來找過我，跟我說過很多話……唔，我不記得說了什麼，只記得他走的時候臉色很臭，也許是我跟他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不會，衍之是個好人。」
衛衍之：「嗤，我才不是什麼好人呢，好人會給蟲族效命替蟲族打仗嗎？我頭又開始疼了……」大腦不像嘴巴那麼聽話，一觸即記憶中某個點時又開始想東想西：「我好像記起來了，他跟我提到什麼總統先生，我說你給類人獸賣命……類人獸，為什麼是類人獸？哦對了，他是蟲后，我拆穿了他的身份，嘶——」
「疼就別想了，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衛衍之：「我騙他說這裏關不住我。」
「衍之，你很累了，睡一覺吧。」
「睡不着。」衛衍之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自言自語着：「這裏太安靜了，我怎麼都睡不着。」
「安靜不好么？沒有人打擾，你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衛衍之：「不好。」
「你只是太累了，或者你要實在睡不着，那我再陪你說會兒話。」
「嘖。」衛衍之不耐煩地打斷大腦中那個聲音，他在黑暗中的小床上坐了會兒，久到這個時間足夠他進入睡眠狀態，而『她』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整個過程『她』都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十分有耐心地等他入睡。
「你看，睡不着。」
「……」
本應該睡着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睜開了眼睛，他仍舊蜷曲著坐在小床上，姿勢都沒變一下，就連傾訴時的語氣都是帶了委屈的，是很認真地在證明自己的確睡不着。
也只是默了片刻，『她』試圖出聲安慰：「衍之——」
「別用她的聲音跟我說話。」衛衍之打斷『她』，盯着黑暗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開的攝像頭，一字一句道：「你不配。」
或許是將他警告的話聽進去了，『她』沒再開口。
「塔薩加納。」蜷坐久了腿就開始發麻，衛衍之調整了一下坐姿，靠住身後的牆壁半斜着眼看攝像頭：「你找的那個人太笨了，連聊天都不會，哪有夫妻之間這麼說話的？僵的像塊木頭不說，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講，還不如換你來。」
那頭有人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接着就來了句『原來是發、騷了』，因為是精神力控制的大腦傳送，那人一句嗓子眼裏的玩笑話都像是貼著耳朵根說出來的，聲音壓再低都沒用，而顯然一旁共享談話的人也聽不下去了，立即小聲呵斥對方閉嘴，可一句話沒來得及訓完，慘叫聲就乍然響起了。
緊接着由精神力控制的信號被全部切斷，四周圍又陷入一片死寂里，衛衍之抬手挖了挖耳朵，終於又清凈了。
不過對方顯然不想讓他如願，塔薩加納的聲音通過牢房內的擴音器再度傳了出來，比起其他幾個總喜歡扯著嗓子發號施令的蟲後來說，他正經地像個真正的紳士，可紳士的道歉也都是畢恭畢敬的，沒什麼新意，聽得人昏昏欲睡。
衛衍之也確實這麼做了，倒頭拉了被子就要睡覺，可眼睛剛一閉上他就感覺到了周圍的不對勁：「塔薩加納，閉嘴。」
塔薩加納聽話的閉了嘴，似乎也是從監控器里察覺到了牢房內的不對勁，塔薩加納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衛先生，您——」
感覺到腺體在以極快的速度發熱發燙，陣陣激流涌過全身，衛衍之攥緊了身上的被子，咬牙瞪向角落處還在閃爍著的紅燈：「催化劑。」
塔薩加納還要開口再說點什麼，擴音器里突然傳出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塔薩加納似乎在跟誰說話，聲音又快又急，但沒過多久談話聲就戛然而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衛衍之搖搖欲墜的意識中似乎又聽到了耳邊有人在說話，他想問一問對方究竟想幹什麼，可嘴巴張了又張，確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把他扔下去。」
昏昏沉沉地聽完這一句，衛衍之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