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惻隱 [V]

靈不微見到白越口中那幾隻「小老鼠」時，他們正在嚷嚷。

「嗚嗚，早知我也不與你過來了，」遠遠的，就能聽到三千委屈的聲音，「我就說等主人，你偏不聽！」

「等他們就來不及了！」方陸的聲音也隨之出現，「活閻王一定等不到那時候！他們的壞主意要完成了！」

被關在大牢里還這般大聲……

靈不微腳步微頓，前頭引路的白越表情平靜，像是沒聽到這話一般。

緊接著，陳雄忽然冒出來一句：「噓！活閻王來了！」

這下，就連度九思也沒忍住，臉上的神情很是微妙。

不忍直視。

這三個小鬼，好似完全不知一個半步飛升的耳力。

「咳，」靈不微打破寂靜，「你到底想做什麼？」

一刻鐘前，白越找上他們，不僅讓他們帶回小老鼠，甚至十分好心地告知：冉白玉並不知情，你們可以安全無虞地帶他們離開。

「你什麼意思？」靈不微當然戒備。

白越笑眯眯的：「只是給二位提供個方便，若你們不想，便算了。」

到底是三千他們的命被他掌握在手上，既然都已經被發現身份了，靈不微和度九思商議一番，跟隨他來了這處，位於仙盟底下的一座大牢。

牢中就關押了三千幾人。

靈不微的問題讓白越停住腳步，他回過頭，視線沉沉的，那張瑩綠色的瞳孔愈發詭譎：「為幾位方便，也是為我自己，畢竟……我也是一縷善念化身。」

聽他自述自己來歷，靈不微有些愕然。

「你都能殺人放火行兇為惡了，還算一縷善念？」靈不微著重咬在了「善」字上。

白越笑笑：「如此說來，我這便是難得的行好事了，不就符合那個善字了嗎？」

他補充一句：「不能因為我是冉白玉的一縷善念，就認為我與旁人的善念不同。」

他重又轉過頭去，靈不微挑眉：「同旁人？旁的善念可不能化作人，你還算一縷念頭嗎？你有自己的身體，思想，同大活人也沒什麼區別。」

往前走了兩步的白越忽然又頓住了。

他慢慢扭回視線。

不知為何，靈不微從他身上體會出一股細微的，遮掩不住的……興奮。

他緩緩發問：「你當真覺得……我是活人？」

靈不微一愣。

度九思往前一步，對白越微笑示意：「為人，並不是指擁有一具肉身，想來白先生也理解。」

白越收回與靈不微對視的眼神，他打量了一番度九思，像是沒意識到他的一語雙關，莫名笑笑，回頭，繼續執燈，往大牢深處走去。

「我總覺得這個白越處處古怪，」靈不微傳音給碧落，找她打聽，「你確定他只是一抹變惡的善念，沒別的嗎？」

碧落思考了一會兒，才磨磨蹭蹭的，有些猶豫開口：「那我也不知道了呀，但他是吸收了天道之眼的惡，會產生何種變化誰也不知道，我也覺得很危險，你們悠著點。」

因著心生忌憚，碧落也沒再多說。

他們很快就到了地牢深處。

三千和方陸，以及陳雄，被關在一起，只是看起來並不怎麼狼狽，雖然衣服髒亂了些，精神頭兒很足，倒是沒吃什麼苦。

白越抓他們，更像是出於逗弄。

白越走到牢房邊就不動了，靈不微三人越過他往前，因著地牢漆黑，唯有小小的一方天窗透了點亮光，所以三千還梗著脖子在喊：「我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的！別想從我嘴裡知道主人的下落！」

靈不微覺得好笑。

一旁度九思也忍俊不禁。

倒是儲雲容陰陽怪氣地道：「哼，叫你們不帶我，這般愚笨，難怪被關在地牢里了。」

哎？

儲雲容？！

三千從角落裡爬出來，才發現站在牢房門前的竟然是靈不微他們！

「主人！靈前輩！」三千歡喜之後就是一慌，「你們怎麼也被抓來這了！」

靈不微說：「笨死了。」

她一揮衣袖，大牢門鎖就「砰」地一聲斷開。

三千歡天喜地跑出來抱住度九思，陳雄剛要下跪，就被他攔住：「不用行禮，有話出去聊。」

他們這才意識到後面的白越。

三人都悄悄往後退了一點，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情況。

「我們可以走了嗎？」靈不微看向白越。

「請。」

一行人從白越跟前走過，靈不微腳程微微放緩，她示意其他人先走。

度九思思忖一番：「我到外面等你。」

「嗯。」

空曠的牢房內轉瞬只剩下了她和白越。

「最後一次機會，真的不說目的？」靈不微語氣很淡，眼神也很淡。

他們在黑暗中眼神交鋒。

不，只是他單方面的，白越想，只是他單方面地渴望能得到她不一樣的眼神。

「如果我讓你離開飛升大典，你會離開嗎？」

白越聲音很輕，黑暗之中，唯有那隻綠色眼睛專註地凝視著她。

「不會。」靈不微想也沒想。

「那麼你會親眼看見我的答案，」他也不意外靈不微的回答，只是最終沒有明說自己的目的。

靈不微出了牢門，站在陽光下的時候，還在思索。

「他與你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雲里霧裡的，」靈不微目光投向飛升台，「白越橫來這一手，必定有所圖。」

「他當然有所圖！這個活閻王！他！」方陸剛要說話，靈不微就讓他閉上了嘴。

「換個地方。」

等回到飛升台的小角落裡，靈不微和度九思下了個雙重禁制，也如旁人一般在外罩了一層彩色的光團，才有時間和他們細細清算髮生了何事。

「我……」方陸積極想開口，靈不微解開他的禁言，然後正色道：「等等，先讓我來問。」

「您說。」

「第一，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後面發生了什麼？第二，你怎麼認識三千的？當日三千和儲雲容一體雙魂，你怎認識儲雲容是那日的魂魄？第三，你在仙盟發生了何事？」

方陸本來腦袋火熱，經過靈不微這三個問題一問，倒也清醒了許多。

他咽了咽口水：「是宋長老讓我這麼做的。」

宋蟬？

靈不微一愣，她和度九思齊齊扭頭，去看進門方向。

宋蟬和景袖仍舊如同兩個木樁一般直直地守在門口，眼神麻木，完全瞧不出靈活姿態。

「說具體些。」度九思道。

方陸舒了一口氣，才將後面發生的娓娓道來。

那日他昏迷過去后，再醒來還是那個地下洞穴，他立刻就想著逃跑，結果還沒走兩步就被白越攔住，白越像是完全不記得他了，往他頭上一點，便又把他當做傀儡使用了。

他混進了傀儡大軍，然後被分給宋蟬和景袖做事。

至於做的是什麼事呢？

冉白玉放出千萬妖物，屠殺凡人與修士，每座城，每個區域，都有專人負責。

方陸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間煉獄，直犯噁心。

就連裝傀儡他都裝得舉步維艱。

「幸好有幽曇花瓣在！」方陸說到這裡拍拍胸口，心有餘悸，「我思索再三，還是把花瓣給了宋長老，宋長老為人我最了解，絕不會行兇作惡。然後他給景袖姑娘也用了，故此咱們三人都恢復了清醒。可惜的是花瓣不夠，而且傀儡裡面很多臉都是生人，我倒是還給了奉音師兄，可他魂魄已經被蠶食太久，無法復原。」

談到奉音，方陸的語氣低沉下去：「三天前奉音師兄，在一次與修士的圍剿魔物中，主動求了死……」

幾人都有些沉默。

「也許於他而言，死才是歸宿。」

方陸抹了把臉，點點頭：「我明白的。再然後，就是仙盟大典的舉辦，宋長老和景姑娘被安排在這裡看守，他告訴我，你們一定會來參加飛升大典，叫我去通知你們。三千在佛塔，是被巡邏的景姑娘瞧見的，她通知我們后，我和宋長老悄悄潛出來，宋長老本想出面，可他認出來了儲雲容，說儲雲容是地底下魂魄化身，最後由我帶三千走。」

宋蟬居然都能辨認出儲雲容身份不對了嗎？

靈不微心頭微沉。

以宋蟬和景袖實力，不該能辨認出不對，可這七日來他們倆手上必然沾染了無數活人鮮血，喪心病狂的冉白玉，興許將他們變作傀儡后，還讓他們修鍊了快速躍升的功法。

她逼著自己沒回頭打量那偽裝得如木樁的二人，繼續聽方陸說：「那你們怎麼被發現的？」

「哎對！活閻王！這個白越，在我和三千團聚后不久，就發現了我們！」方陸又激動起來了，「他逼問我們，關於你們的下落，我們就死活沒說！」

方陸的話在表明一個點：

白越，像是在幫他們。

他有意留下方陸，有意把方陸和宋蟬景袖放在一起，有意……攪飛升大典的局。

「你怎麼看？」度九思眉頭微蹙，明顯也想到了這點。

靈不微說：「方才白越問我，要不要離開飛升大典，我沒搭理他，難道他真的在準備什麼大殺局，還對我們動了惻隱之心？」

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這種壞蛋怎麼可能有惻隱之心！這段時間吃人就他吃的最凶了！他每次一吃人，就會變成一隻綠色的眼睛，沒修士知道是他！他還逼宋長老和景袖姑娘吃！」方陸恨恨地出聲。

吃人……

為了不被認出來，宋蟬和景袖……

靈不微不願意再細想下去：「那他所圖到底為何？」

一旁三千小聲催促方陸：「你還沒說最重要的呢！」

方陸這才想起自己的本心，「宋長老拚命讓我聯繫你們，也是想要你們趁著飛升大典還沒開始的時候快跑！」

靈不微和度九思看向他。

「他和我說，白越意圖奪取盟主的力量，所以今日要徹底顛覆盟主，在飛升大典上布了個很強的陣法，」方陸恐懼地咽了咽口水，「很強很強，白越用妖物做過試驗，剛好被咱們撞上了。」

無數只能與大乘期有一戰之力的大妖，輕而易舉地被那個陣法粉碎，瞬間消失在了空氣中。

觸目驚心，一眼不可忘。

靈不微眯眼：「他是想取代冉白玉的本體地位啊。」

「原是這樣，那縷善念，我就知道沒那麼簡單。」碧落忽然開口。

碧落開口讓方陸一頭霧水，這又是誰的聲音？

「碧落姑娘又知道些什麼？」靈不微敏銳地聽出來了一些東西。

碧落慢吞吞地道：「具體不清楚，但是嘛，我也勸你們走。」

「為什麼？」靈不微挑眉。

「因為這個陣法，看起來是一葉的手筆，」碧落輕輕說，「那你肯定要問我，你為什麼知道啦？因為我在東邊已經看見一葉啦。一葉在查看自己的大殺器陣法時，就是擁有這樣極具欣賞的滿意眼神。」

東邊？

沒做任何掩飾的，聽到的人齊齊轉頭。

一葉身穿那件白色僧袍，面容含笑，再溫和慈善不過地注視著人群。

於他並肩的，是略有些陌生的冉白玉。

不過幾日不見，冉白玉身上的溫柔平和表象就碎裂的徹底，他一身黑色錦服，雙目黑如濃墨，異於常人的碩大瞳孔為他蒼白的面孔增添一股鬼魅氣息。

他們是涇渭分明的黑白兩色，卻又那般和諧地立於一處。

像是發現了此處異常，兩人齊齊看過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