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過往 [V]
一百年前的冬至。
靈不微和冉白玉驚天動地的一戰，其實沒能驚動任何人。
真正引起震動的，是三天之後，冉白玉提著靈不微的神骨出現。
度九思本要去赴約見靈不微，可他行至路上，聽說靈不微重傷，便又返回了隱仙殿。
在隱仙殿，他心念一動，想到自己對問仙派並不熟悉，且靈不微受傷，她的下落難尋。
他便在自家寶庫里拿了件可以追蹤心念之人尋蹤的法器。
是一面寶鏡。
度九思在飛行法器之上，初次使用寶鏡，內心無比擔憂。
生怕看見奄奄一息的靈不微。
可是他用寶鏡試了一番，發現靈不微的位置自己根本找不到。
靈不微天生神骨，被天道所認可，怎麼可能，輕而易舉地就被發現蹤跡？
度九思不放棄，隔段時間就拿出來用一用，就想著如何找到人。
最後等他到了問仙派，也沒能發揮那面寶鏡的作用。
問仙派當時山門緊閉，山腳都杳無人煙。
他在外面徘徊了一圈，都沒能找到進去的辦法，只能不甘心地離開。
而就是當夜，問仙派滿門被滅。
度九思第一反應就是靈不微如何了，他當日同樣參與了各大門派搜尋問仙派活口的過程，可毫無所獲。
他想了想，便又去取了自己的寶鏡出來。
興許是心誠則靈，這一次，他終於看見了模糊的剪影。
靈不微所在之處，還算安寧平和，但因為太模糊了，度九思也確認不了具體位置。只知道她現在還能活蹦亂跳。
他鬆了一口氣，累了幾天的腦子終於鬆懈了下去，竟是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
可那好不容易得來的覺絲毫都不安穩，朦朦朧朧昏睡之間，度九思猛然驚醒——
此時問仙派滿門被滅的消息早已傳揚了出去，靈不微怎麼可能還那麼高興？
而且靈不微身受雷劫，渡劫失敗，又怎會好端端的站著？
度九思汗津津地從夢裡醒來，他再度掏開寶鏡，鏡中畫面更加清晰了一點，可靈不微不在畫面里。
他只能見到一片漆黑的迷霧。
嘗試多次無果，度九思便又出門打聽消息。
這一次，有靈不微的下落了。
世人都在說，是靈不微喪心病狂，是不歸劍尊屠戮師門，是不歸劍尊假裝被天雷劈傷，實則故意放棄飛升，就是要行這等惡事。
她是魔心穿了佛骨，是天上地下難以企及的惡，唯有舉全修真/界之力，才能讓她伏法。
不是的。
度九思是那樣篤定，靈不微不是那種人。
——憑藉他對她的了解。
他獨自一人找上了那幸得存活的所在地，悄無聲息地潛入之後，發現那弟子竟也死在了床上。
這讓他愈發擔憂，這說明有人在背地裡殘害問仙派，且嫁禍給了靈不微。
全修真/界都在找靈不微，度九思一面盼著他們尋不到，另一面又盼著得到靈不微的消息。
直到冬至那天。
冬至前後，一直在下雪，雪花洋洋洒洒，輕盈若鵝毛，埋得有半人高。
可冬至那日，雪停了。
度九思尋了一天一夜，在問仙山上隨便找了個洞穴休憩，他先天靈體，非常古怪，雖然能修鍊，可精力相當之差，哪怕經歷了小輪迴，入了半步飛升也沒有多大的進展。
他又迷迷糊糊昏睡過去。
而這次醒來，是被心口燙醒的。
打開一看，自己的那面寶鏡，正在發著熱。
且有灼灼紅光從鏡中冒出，殷紅之色好似鮮血。
靈不微的面孔無比清晰地倒映在了鏡子里，可鏡中的她雙眼赤紅，神情似魔非魔。
肉眼可見的痛苦與難過。
度九思立刻開始根據周圍場景尋找她的下落。
他認出來了靈不微周圍的場景——白日他曾去過的，問仙派後山。
沒有雪的冬至之夜，月亮照在雪上，大地有一種特殊的明亮。
介於黑與白之間，蘇醒與沉睡之間。
他立刻趕了過去，如果不錯的話……她定然是在和幕後黑手殊死搏鬥！
可度九思到達後山時，已經晚了。
他在鏡子里看見的，是靈不微選擇與冉白玉同歸於盡的最後一幕。
他到的時候，只見到了遍地血色。
而他眼睜睜地瞧著，本該死去的冉白玉再度睜開眼，親手剜去了靈不微的骨頭。
月光灑在靈不微的身體上，讓那具遍布血跡的屍體都變得溫柔起來。
至少在度九思眼裡，靈不微狼狽的死狀也是漂亮而溫和的。
他選擇了隱匿自己的身形。
帶著非人的忍耐，他親眼瞧著冉白玉在月光下癲狂，在月光下宣洩著他對靈不微的愛，在月光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最後嘆出一句：「劍尊，你終於留在我身邊了。」
度九思出生名門世家，隱仙殿高於凡塵，又歸屬於凡塵，父君脾氣再大，本質上也是謙和的。
他從未見過這樣畸形醜陋的惡。
還得多虧冉白玉在鎮壓靈不微屍體之前，抱起她，特意喊了出來——我將在九幽永遠守護你，他才能在冉白玉身形消失在原地的時候，找上九幽。
九幽湖心難入，度九思只是有所耳聞，可他不知道，那是鑽心一般的痛苦。
全身都僵麻了，唯有胸口的寶鏡熱度越來越高。
冉白玉將靈不微放入早就準備好的棺木之內，上面已經有畫好的符咒——他早就在為日後復活靈不微做準備，從來不是一時興起。
靈不微是那樣漂亮驕傲，如果能停留在他的身邊，他會覺得很快活。
為此損耗一些人命，也算不得什麼。
而後冉白玉便轉身離開。
他離開后，度九思才出現。
他惶然無措地走到棺木之前。
然後認出了那些道紋——那些，自幼爹娘，爺爺就在他面前畫的道紋。
道紋構成的，是一個寓意著共生的陣法。
並不是復活，而是共生。
將我的生命，與你的生命連接在一起。
我生，你死。
那就看最後的結果是你和我一起生，還是我和你一起死。
冉白玉手裡的符文，乃是度九思所知的三種道紋結合，既想復活人，又想得到滔天信仰之力，因著復活本身就是逆天奪命，故此這陣法需要無數魂魄獻祭，魂魄越多，得到的力量就越多——抗逆了天命，就得到了信仰。
度九思不知，他只知這道紋與自己所知的有偏頗。
他擦去冉白玉那些用鮮血寫下的道紋，而後用劍——自己引以為傲的霜玄劍，一點點地在棺木之上刻下了共生道紋——而在自己刻下最後一筆后，霜玄劍，寓意著刑罰，可引動天雷之力的霜玄劍，成為了一把永不開封的木劍——他再也拔不出它。
可還不夠啊。
共生陣法的催動劑，是啟陣之人的……半顆心。
度九思選擇剖開自己心的武器是，那面寶鏡。
鏡碎，陣啟。
在度九思顫抖的手中，寶鏡炸裂，四散落開，胸膛噴湧出的血，也濺在了寶鏡的碎片之上。
半顆心被顫巍巍地放在棺木之上后，就融入其中，連帶著棺木一起，消散在了原地。
這險象叢生的九幽湖心，只剩下了一地的鏡片與血。
鏡片在一百年來，反反覆復地展現它未曾碎裂前記錄的畫面。
它只是一面可以記錄，尋人的寶鏡，從誕生到碎裂，也只和度九思有關。
時隔一百年，它重現於人前。
重現於度九思，靈不微，與一葉的跟前。
一葉將所有碎片展示的畫面看完，良久，才合眼：「阿彌陀佛，一百年前，你滿身血跡，原來並不是源於九幽湖妖物的攻擊。」
沉默片刻，他又問：「度施主，這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