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遮雲(7)
四下一片安靜。
三千覺得呼吸困難,恨不得御劍逃跑。
「好!好樣的!」
「姑娘,將他拿下!」
樓下竟是傳來了叫好聲。
三人:「……」
饒是靈不微這樣的銅牆鐵壁般的臉皮,也想找個地縫。
度九思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手指輕揚,四周禁制立下,隔開了外面的聲音。
他揭過此事,對靈不微的花痴好似不放在心上:「說正事。」
靈不微輕咳一聲,道:「那就從頭開始說,我三個月前就在那院子里住下了。」
度九思眼露恍然。
三千則是不明白:「這……這又怎麼了呢?」
靈不微瞧他一眼,仔細解釋:「陳雲和陳雄一個是兩月前出事,一個是一月前出事,陳雄下落不明暫且不提,陳雲卻是命確確實實丟在那裡。」
「但我確定,這三個月中,沒有人進入那小院。所以,一定有別的路進入其中。」
「噬魂珠為主的陣法,約莫如我先前猜測那般,只是為了迷惑下方被困的人心智,好方便他……剝出那般漂亮完整的皮。」
三千這才了解。
度九思道:「城主府的猜測,又是從何而來?」
「這個稍後說,我先說,為什麼陳雲不可能去風月局和無厭廟吧,」靈不微伸筷,夾了一粒香脆的花生,嘴裡嚼了兩下,「陳雲是乖乖姑娘,瞞著爹娘偷偷進青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若進青樓,很容易被他人看見。」
「無厭娘娘廟的話,你們注意到陳母說的嗎?」靈不微重複道,「她說,陳雲興沖沖地離開,並和他們交代,一會兒就回來,想必是見什麼令她高興的人去了,而且,那人就在城裡,絕非遠郊。」
只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悄悄前去,隱匿了自己的行蹤。
能讓年輕姑娘如此的,極有可能是心上人。
但她自己恐怕也沒想到,這是條不歸路。
「所以,城主府的異常推斷,又是從何而來呢?」度九思未動筷子,但飲了口熱茶。
靈不微自然明白,她剛想將自己在城主府感到的異常說出來,就見度九思摩挲了一下杯壁,抬頭,神情清明:「不過,我恰好發現了一件事。」
城主府,前夜。
度九思問完城主關於無厭娘娘的事情以後,他竟是恭恭敬敬地道:「無厭娘娘是極其有靈的菩薩,極受百姓愛戴。」
「我從未聽說過這尊菩薩,她的來歷為何?」度九思凝視著城主的眼睛。
城主猶豫片刻:「這尊菩薩,是我請回來的,是路上一位老仙長交由我,說……」
「說什麼?」
「說這可保我雲州風調雨順,百姓富足。」
城主秀美的眉眼面含憂色:「仙長,難道我城中異常,和無厭娘娘有關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天下……哪有這般靈驗的菩薩……」他心神恍若失守,喃喃自語。
「你向她所求,唯有百姓富足嗎?」度九思卻反問一句。
城主慢慢地掀起眼皮,定定地看著他,隨即點頭,肯定道:「是。」
……
三千聽完當夜之事,愣了愣。
他遲疑開口:「主人……這……這有什麼不對嗎?」
度九思沒說話,靈不微則是出言解釋:「就是因為太對了,所以才不對。」
「啊?」
「那尊無厭娘娘,是板上釘釘的邪神,」靈不微道,「你覺得邪神會應允一個無私無畏,只為百姓風調雨順的祈禱嗎?」
邪神應人所求,都是有所貪圖。絕不會毫無瓜葛地就幫人。
所以雲州城的百姓們,這些年來,也不知供奉了多少自己也意識不到的珍貴之物給了那邪神。
城主求百姓富足,不付出巨大的代價絕無可能。
但這位城主,卻瞧不出絲毫不對。
他甚至每三年就舉辦一次大祭,來祭祀那位無厭娘娘。
雲州城對無厭的崇拜,最初定是來源於城主的攛掇。
「那現在怎麼辦?」三千擔憂,「咱們把城主抓起來,再把廟宇給搗毀?」
他身後的吉光嗡鳴一聲,像是在響應他的話。
「……你這傻孩子,咱們也只是推測,你這麼一鬧,怕是狡兔三窟,咱們一隻兔子都抓不到。」
三千訕訕,不好再言。
靈不微扭頭看度九思,神采奕奕:「對了,城主府有個奇怪的地方,那裡陰煞之氣甚濃。就算沒你說的這茬,我也打算去瞧瞧的!」
度九思笑了一下,竟是應了她的主意:「先吃飯,夜裡寒涼。」
夜深,冷月高掛。
靈不微和度九思二人行至那條陰煞衝天的小路之前,對視一眼,悄悄進入。
因著三千膽小,故此他們將他留在了客棧。
小路幽深,草木茂盛,步入其中,蟲鳴聲頃刻消失,寒涼冷月也失了照拂。
周圍明顯暗了下去,只能瞧見身前情景。靈不微左右環顧,沒見異常,陰煞之氣也並無增加。
度九思唇色減淡,明顯這裡的陰煞對他身體衝擊很大。
哎,真是可憐的小修士。
靈不微搖搖頭,搶在他前面打頭陣。
周圍風聲漸響,不多時,一棟小樓出現在了眼前。
小樓共有兩層,屋檐高高翹起,樓身不知是何顏色,在月色下泛著黑,靈不微感覺到了從上傳來的危險。
但粗粗一眼,又覺得這小樓平平無奇。
靈不微細細查看一圈,小樓大門緊閉,四面都上重鎖,竟是不允許進入。
自然,也不許出。
嘖,這樣就麻煩了,一旦潛入勢必要破壞門鎖。
度九思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抓住他。
嗯?
靈不微一怔,反應過來。
對於普通人而言自然難以潛入密封的屋子,可對於修士來說,簡直不受任何影響!
毫不客氣地扯住他的衣袖,眼前一變,濃郁的血腥氣直衝鼻翼。
度九思眉頭微皺,去看身後的靈不微反應。
他視線微凝。
在這般衝天血氣里,靈不微神情自若,甚至好奇地東張西望。
她像是見到了什麼東西,眼睛一亮,扯住了他的袖子:「快看!」
度九思收回打量的眼神,他確定,能聞到陰煞之氣的靈不微,不會聞不到這樣濃郁的血腥味。
她只是不在意這樣的血腥味。
收回思緒,度九思順著靈不微指向看去。
這棟小樓,外看漆黑一片,內觀卻燈火通明,血腥氣來源未見,只覺得室內空蕩一片,盈滿異味。
靈不微眼神卻極毒,一眼就在空寂的房間內,發現了正中央的不對。
正中懸空之處,有一顆種子。
種子不過米粒大小,湊上前細細觀摩,通體瑩潤,一端粉白,一端冒著綠尖兒。
它寂靜地浮在半空,沒有任何的特殊,靈不微和度九思卻都沒有伸出手。
兩人皆都清晰意識到,這顆平平無奇的種子,內含古怪的血氣。
「上二樓,」度九思道,「種子離開之時再處理。」
靈不微點頭,一樓除了盈滿鼻腔的血腥味兒,就只剩下這顆古怪的種子,沒什麼發現。他們順著木質樓梯走上二樓,微感驚訝。
二樓有一條長長的迴廊,牆壁上點著油燈,一排房間門窗大開,仿若迎客而入。
度九思手一轉,一陣青光拂過滿室,無事發生。
他們邁入房內,靈不微這才意識到,原來二樓看起來是多個房間並排,實際是有多扇門,內里唯有一間極大閨房。
是的,這是一間女子閨房。
粉色羅帳掛滿四周,血腥氣被格擋在外,胭脂水粉的香氣甜蜜芬芳。
這房間雖大,陳設卻極簡,一張雕欄玉砌的大床橫擺,外靠一四四方方的梳妝台。梳妝台旁置了根木架,架子上掛了件女子長衫。
貼牆一邊則是立了一排柜子,足有一人多高,靈不微拉開一看,發現全是女人華貴精細的衣裳。
她有些微困惑,難道這煞氣衝天的小路盡頭,只藏了個女人屋子嗎?
且那陰煞之氣,完全不存在這棟樓里。
陰煞之氣,是作孽太多的妖邪身上氣息,若無特殊,應當就是這小樓主人。
她也以為,自己能在這裡發現城主的隱秘,可沒想到…
「現在怎麼辦?」靈不微沒了主意,按她過往的性子,留在這裡等主人回來,便什麼煩心事都可以解決。
但現在她沒有修為,這樣做等於送死。
身邊的高人看著挺強,但身板又比紙還脆弱…
嘆氣。
「等。」度九思竟是和她想的一樣。
靈不微眼睛一亮,她抓住腰間腰帶:「等會兒我見人就封他靈力!」
「你解開腰帶……」度九思看著她新換的交領長裙,不知是否應該開口。
「嘿嘿,」靈不微一聽竟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露出了「我是聰明人」的笑容,「我這銀鞭腰帶之下,還束著一條真腰帶!」
……
度九思眼神有微妙的一言難盡。
正待開口,眼神一變,他將靈不微往柜子里一推,合上門。
靈不微反應極快,明白這是來人了。
「嘻嘻嘻嘻嘻,」笑聲從門外傳來,伴隨著一頓一頓的奇特腳步聲。
這柜子雖有一人多高,但內置衣服,且有隔層,靈不微不得已貓著腰,甚是辛苦,稍稍一碰就能碰到身邊度九思的手腳。她細細聽著外面的動靜,外面人卻始終不進房間,她忍不住拉扯了一下領口,有些胸悶氣短。
度九思躬身彎腰,恰好將靈不微籠在身下。
他是修士,哪怕重疾纏身,也能屏息凝氣,自然不會像靈不微這樣耐不住。
靈不微的領口一松,后脖頸也跟著露出,尤其是她以貓腰伸頸的姿勢向外窺探,就更易於露出後頸。
柜子里昏暗,度九思神識都可觀物,自然不會被這昏暗影響。但他不做逾禮之事,目光也不放肆。
他只是漫不經心地一掃靈不微後背,隨即離開。可他的視線,卻遲疑著又放了回去,然後釘在了上面。
靈不微的後頸,有一道劍痕。
那劍痕甚為醜陋,不像是劍的划傷,倒像是深刻入骨留下的傷疤,饒是隨意打量也覺得觸目驚心。
讓他最為在意的,是劍痕旁邊的腐蝕烙印。
這是唯有天品靈劍,才能留下的醜陋傷疤,世上任何一種藥材都治不好這傷,除非將留在上面的天品劍意祛除。
但能除天品劍意者,世上寥寥。
靈不微…到底是什麼人?竟能被天品靈劍留下如此重的傷痕而不死。
他定定地盯著那道傷痕,像是被什麼魘住了一般,視線完全不能挪動。
盯得越久,心跳越快,潛意識在告訴自己,已然隱隱有犯病之兆,他須得立刻移開視線,服下藥物。
可他做不到。
靈不微等了半天,外面那跳腳的嬉皮鬼還不進來,藏在柜子里於現在的她而言也太過難受了些,但事已至此,也沒辦法。正想著再過一刻鐘還不進來,她就衝出去,身邊的人就呼吸急促,氣息不穩地伏倒在了她的身上。
我去。
靈不微用盡全身力氣,才兜住背後這個大男人,沒有撲出柜子。
用盡一生素養,才忍耐住了將他丟出去的慾望。
「度九思?!」她壓低音量,「你搞什麼?」
無人應答。
直到靈不微感受到背上的度九思渾身滾燙,氣息微弱,才明白他又犯病了。
恰於此時,門外反覆的腳步聲停住。
靈不微屏息,神色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