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亞細亞琥珀號

1877，光緒三年。

太平洋上，亞細亞琥珀號帆船孤獨的航行著。

拉到最大的船帆沒有半點鼓起的意思，偌大的船體隨著洋流，在海面上漂泊。

船艙里，乘客都是華人面孔，雖然因為長時間沒曬太陽，他們的臉色或多或少都有些黯淡，但在這個年代活著已是不易，稱他們是健康倒也沒有問題。

華工們零零散散的散布在亞細亞琥珀號商船底部的貨艙當中。

他們三三兩兩的圍坐在一起，要麼一邊抽著煙袋，一邊用各自的家鄉話交談著。要麼借著舷窗處灑落進艙中的微光，用簡單的紙牌遊戲娛樂著。

雖然他們的動作散漫，但他們眼神都在時不時地往狹小的舷窗處朝外打探著，試圖用眼睛尋找陸地的痕迹。

雖然常常是無功而返，但眼裡，不變的是對未來的期許。

華工所處的艙室中，除了放置了各自的行李外，還有不少的貨品。

這些貨品的堆積，讓本就不大的艙室，顯得格外狹隘。

七八月份的烈陽，雖沒有辦法直射進船艙當中，但從舷窗處吹入的熱風，依舊讓整個船艙里悶熱無比。

眼下，船艙充斥著汗臭味，和海水的腥臭氣味，和隱約能聞到幾分的嘔吐物臭味。

不知是被熱醒還是被吵醒，委身在角落的程阿龍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好……好他媽吵啊，讓不讓人睡覺了。」

不等他反應過來，一股酸氣從他的嗓子眼裡冒了出來。

「阿龍哥！你終於醒了！」

一旁的幾個少年人，聽到他的聲音，急急忙忙轉過頭來，卻是一眼就看見了阿龍嘔吐的模樣。

幾人急忙提來木桶，擺在他身前。

伴隨著又一聲「嘔」。

程阿龍吐了個徹底。

「我操……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吐得這麼誇張？」

過了好久，程阿龍才緩過神來，環視著了周圍一圈，結合著自己腦子裡紛亂的記憶，他總算是確定了自己的情況。

「我叫程阿龍，今年十六歲，現在的皇帝是光緒？這裡是……前往舊金山的船？！」

一把將面前的木桶推開，他將腦袋探出了舷窗，一望無盡的大海正好印證了他腦中的記憶。

頹然坐下，他環視了周圍一圈，試圖找到更多的信息。

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股虛弱之感頓時涌了上來，本就因為長時間暈船身體狀況瀕臨崩潰的他。

下一刻便失力地癱倒在了船艙之中。

程阿龍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是二十一世紀的一名從事外貿方面的私企員工。

只可惜，再一次隨船運送貨物的途中，他失足掉進了海里。

然後，他便來到了這艘十九世紀的帆船之中。

「快快快！給他喂水！你們這些傢伙是這麼照顧阿龍的！沒看到他都吐黃水了嗎！？」

聽到這句話后不久，程阿龍便感覺自己嘴上一涼，略帶鹹味的水便被灌進了自己肚中。

他略微睜開一絲眼皮，迷迷糊糊間他認出了正指揮著少年們照顧自己的人。

「阿倫叔。」

將他和正慌亂給自己臉上抹水一眾小弟的名字記住以後，他再一次昏迷了過去。

等他徹底清醒過來，已經三天過去了。

他坐在船艙里，意外的感覺到艙室中的同鄉們，身上帶著一絲快活的氣息。

因為旅途久遠而充斥在船艙里的苦悶之氣被一掃而空。

「小猴子，到舊金山了？我昏迷了多久？」

他的身體依舊虛弱，沒辦法起身在舷窗前一覽究竟，只好轉頭向人問道。

小猴子穿著一件寬大的藍色短背心，袖口處空蕩蕩的，露出身上的幾錢貼骨肉。

他的皮膚略黑，臉頰因為常年的營養不足而顯得凹陷，搭配上自己臉上剛發育而長出的幾根短須，倒也不愧這個花名。

「才三天，哪有這麼快，阿龍哥你是想家了吧！」

小猴子的臉上也滿是笑容，興奮地朝舷窗外看去。

「聽他們說，我們到了日本，這裡是什麼……橫濱。待聽那個船長說，若是我們願意下船幫他們搬運貨物，還能小賺一筆，阿龍哥，你要一起來嗎？」

「橫濱？好吧……我知道了，至於搬貨就免了，就我現在的狀態還去搬貨說不定還會拖累你們，與其這樣，還不如多休息一會。」

聽著小猴子的回話，程阿龍無奈的嘆了口氣，拒絕了他的邀請。

小猴子也沒有強求，停船后便和一眾華工一起，蜂擁著下了船。

即便是離開了故土，船上的華人們，依舊沒有改變自己勤勞的性子，雖然搬貨賺到的錢並不多，但這也是他們上船后難得的收入。

船艙里空蕩蕩的，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沒想到，我真穿越了啊。」

輕聲感嘆了一句，他眯起了眼睛。

無事可做，程阿龍依靠在舷窗邊，盤算著下一段航程所需的時間。

「還記得《八十天環遊地球》里，坐輪船的話從橫濱到舊金山只需要二十二天，現在坐帆船航速要慢上不少，更何況海上的事情……最遲的話，大概兩個月也就足夠了。」

算完了時間，程阿龍重新坐了下來，將不久前小猴子給他遞過來的鹹魚干就著水慢慢吃進了肚子里。

鹹魚干稍稍墊了墊肚子，他腸胃裡空蕩蕩的感覺驟然減弱了不少，身上也漸漸有了力氣。

正打算小睡一下的程阿龍，突然聽見了客艙外，傳進了陣陣腳步聲。

「床上現在空無一人，難不成……有人偷東西？」

聽到外頭的動靜，程阿龍心下頓感不妙，從身側抓起一塊碎木板捏在手心。

自知虛弱，無法傷人，當最起碼他也想要自保。

但腳步聲卻漸漸遠了，一時之間讓他也有些琢磨不透。

「不對勁……現在這種時候，船長應該要下船協調船上的工人幹活才對，他不應該在船上！至於其他的水手，他們難得能有下船的機會，怎麼會甘心繼續留在船上，不論怎麼想，現在都不應該有人上船才對！到底是誰？」

但程阿龍明白，無論是誰，專門挑這個時間來到船上，都絕對不是一間好事。

思索片刻，程阿龍決定先出去看看再說。

他離開了船底的貨場，循聲走去。

亞細亞琥珀號的艙室設計的十分擁擠，除了必備的幾個工作艙室外。

船員的居住環境，基本上就是能省就省，一條奇高的樓梯，從甲板下方直直的朝上延伸開來。

樓梯的兩側分佈著各個船員的休息室，以及大副船長的生活艙室。

踩著濕滑的樓梯，他小心翼翼的往上走去。

聲音的在通往大副艙室門前戛然而止。

沒等他走近，便聽到了交談的聲音。

這亞細亞琥珀號是一條美國籍的商船，自然它的船長和大副都是美國人，他們交流時用也是英語。

雖然口音各異，但前世在外貿公司上班的程阿想要聽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倒是毫無壓力。

不過大副的房間里，除了船長和大副兩人的聲音以外，他敏銳地聽出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不是因為他的聽覺有多麼靈敏，而是那人的口音……實在是慘不忍睹。

此時三人都只是在閑聊著，談論著船、煙、酒甚至是女人之類的無聊話題。

聽的程阿龍都有些不耐煩了起來。

但正當他打算折返之時，門后的三人的話題終於轉向正軌。

「多利船長，這一趟你應該沒賺多少錢吧，要不老哥我給你個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