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第17章 017

-第十七章-

初沅醒來時,還是在那處密室。

這裡邊見不著天色,就唯有夜明珠的淡淡光輝漫散,朦朧幽曖,叫人辨不出具體的時辰。

初沅的腦中混沌一片,睜眼后,失神的目光在牆上某處定了好一會兒,這才在衣物摩挲的窸窣聲中,找回了幾分殘存的意識。

倏忽間,昏迷前一刻的記憶又紛沓而至,一幕幕地浮現於腦海……

就像是懲戒的炮烙之刑,忽然將一塊燒紅的烙鐵,深深焊在了她心上,燙得她忽然清醒。

初沅呼吸一滯,原本空蕩蕩的心口,忽然就被各式各樣的情緒塞滿,短暫的茫然過後,她也說不清是羞澀更多,還是懼怕更多。

恍惚中,她聽到了身後的動靜,緊張無措之下,放在身側的小手無意識攥成拳,身子僵硬得,連頭都不敢回一下。

這時,謝言岐也在扣腰帶的間隙回身,望向那道背對他而卧的身影。

她蜷在紛亂的衣物間,凝肌勝雪,玲瓏的曲線連綿起伏。

他別開視線,藥效褪去后,低嗤的聲音又變得疏懶且清冷:「這就是你想要的?」

冷聲的詢問,瞬間將滿室的旖旎消退。

初沅身子微僵,頓覺心思被戳穿,無地自容。

他果然,是洞悉了一切嗎?

裝睡是裝不下去了。

初沅強忍身上的酸痛,艱難起身,動作間,如雲的青絲從肩頭滑落,劃出了一個極為漂亮的弧度。

她抬手把鬢髮捋至耳後,心情極其複雜地,看向了身後那個男人,唇瓣幾番張闔,卻始終沒能道出合適的說辭。

愣怔片刻,她終是黯然垂眸,為難地咬了下唇角。

難不成還真要她去說,她是想用自己為賭注,去換取他的垂憐嗎?

可這又……怎麼開得了口呢?

在她猶豫沉默的這個空隙間,一旁的謝言岐也已收拾妥當,正慢條斯理地整袖,撫平上邊的褶皺。

長身玉立,衣冠楚楚,對比方才那個失控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他在不經意間抬眸,看清了她那雙濕漉的眼睛——淚痕未乾,眼尾泛紅。

是方才,被他惹的。

謝言岐喉結微動,似乎又聽見不久之前,這室內迴響的,恰恰鶯啼。

這之後的審訊,好像,確實是有些不近人情。

況且也確實是他對不起人家,不是么?

思及此,他不耐地扯松衣領,又輕描淡寫地將此事揭過。

——「還能走動嗎?」

他話題突轉,從冷聲的質詢,變成了簡單的關心,倒是令初沅出乎意外,感覺有些迷茫了。

——這人的心思,還真是晴雨不定,令人難以捉摸。

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她臉頰微熱,忙是順著台階下來,頷首低聲道:「能的。」

可甫一動作,她便被一陣不適感絆住,秀眉微蹙,沒忍住低低嘶了聲疼。

謝言岐微蹙了眉,長指勾起地上的雪緞寢衣,一言不發地扔甩到她身上。

初沅一愣,隨後默默地將衣襟拉攏,整理滿身的狼狽。

最後,她看著鋪在榻上的外衫,犯了難。

這處密室久無人居住,遍布灰塵,所以她臨走時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衫,就成了床褥,被墊在榻上。

到現在,自是被折騰得不能看。

滿是褶皺不說,還深深淺淺地濡濕了大片,印在上邊的血跡斑駁殷紅,格外地醒目。

謝言岐別開視線,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問:「這還要嗎?」

初沅搖頭,低聲道:「應該是穿不了了。」

如果她還穿著這件外衫回去,旁人一看,便也知道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但在臨走之前,謝言岐還是將其披在了她身上。

對上她扭頭望來的澄澈清眸,他說:「先將就一下。」

最開始,初沅還沒太明白他話中的意思,等被他抱起走出密室,晨間的風便裹挾涼意,撲面吹來。

天色將曉,晨霧繚繞,正是清早最冷的時候。

初沅靠在謝言岐懷中,沒忍住瑟縮了一下。

方才有多嫌棄那件外衫,現在就把衣領拉得有多緊。

她抬眸看那人側臉的下顎線,問:「去哪兒啊?」

聞言,謝言岐意外地挑了下眉,道:「不跟我一起走?」

誠然,她最開始靠近謝言岐的目的不純,就是想隨他離開此地。

但如今,顯然還不是時候。

初沅道:「如果我憑空消失在刺史府的話,那公子昨夜的行蹤,便也暴露了。」

現在,他們也只是懷疑府中闖入了外賊而已。

沒有真憑實據,是無法定論的。

謝言岐極輕地笑了聲,道:「倘若我撇下你,一去不回呢?」

誰知,那小姑娘卻用那雙剔透的眸子凝著他,一字一句認真道:「我知道,公子是正人君子。」

從小到大,謝言岐聽過很多議論他的話。

說他不學無術的有之,說他紈絝子弟的有之,說他是敗壞謝家門風的二世祖者,亦有之。

他還是頭一次見,有人把正人君子這樣的好詞兒,用在他的身上。

而這個人,還是昨晚被他欺負得最狠的那一個。

謝言岐從喉間逸出一聲輕笑,染上笑意的眉眼間,儘是肆意的倜儻風流。

「知不知道,話說得太違心,聽者只會覺得荒謬?」

但初沅卻反過來問他:「那之後……公子真的會置我於不顧嗎?」

謝言岐轉首看她,似笑非笑:「你覺得呢?」

四目相對之時,初沅眨了下眼,沒有做聲。

謝言岐掂了掂懷中的嬌小分量,縱身一躍,便如風一般,輕盈落在了假山之巔。

時值寅時二刻,夜與日交替之際,將醒未醒。

府中的街徑上人煙寥寥,謝言岐掠過晨風,順著初沅所指的方向,將她放在了碧桐院外。

擔心歸來的動靜會驚擾到同院的芮珠,初沅勾著謝言岐的脖頸緩緩放下腳,連落地的聲音都顯得極其輕微。

看著她亭亭立於跟前,謝言岐也不欲多留。

他在刺史府待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光是在她的身上,就已耽擱了兩個多時辰。

倘若他繼續在此逗留,外邊恐會生事。

再者,他們二人不過是露水姻緣,素昧平生,也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

可就在他轉身離開之際,一道極輕的力量,驀地絆住了他的腳步。

初沅用細白的小指,輕輕勾住他的,抬眸望向他的目光,溫柔而又篤定。

就像是靜湖漾起了秋波,盈盈顧盼。

她柔聲低語,道:

「我信公子。」

「您一定會回來的,對嗎?」

謝言岐一眼跌入她眸中柔波,難得的,失了聲。

沒有回答。

等謝言岐再次回到水雲居,已是卯時一刻。

湢室內,朦朧的水霧彌散開來,熱意騰騰升起。

他靠在浴斛邊沿,微闔了雙眸。

哪怕已經沐浴過,可隱隱約約間,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始終浮動於鼻端。

是昨晚一直牽纏著他,撩撥他心弦的那個味道。

意識到這點,謝言岐扯了下唇角,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謝言岐啊謝言岐,沒想到你的定力,也不過如此。

守了二十二年的清白之身,就這樣沒了。

看來,馬上就要有麻煩,找上門來了。

謝言岐從水中緩緩起身,帶起一圈波瀾。

擦凈水漬后,他一邊更衣,一邊從湢室走出。

堂屋中,奚平正在待命。

見謝言岐慢步向他走來,他忙是頷首回稟道:「世子,這次暗探刺史府,我們的人找到了近三年以來,揚州賦稅的所有賬簿,核算之後,發現裡邊確實有些問題,其中有一大筆錢都不知所蹤,既未上交朝廷,亦未作他用,就像是不翼而飛了似的。」

對這個結果,謝言岐並不意外。

他撩起衣袍坐在茶几旁,倒了盞熱茶慢品,道:「不是說……龐延洪有異心么?」

既然如此,那他這筆錢自然得藏起來。

軍餉糧秣,樣樣都是吞金獸。

但目前看來,有些細枝末節,並沒有表面所示的那麼簡單。

謝言岐向後靠了靠,慢聲問起其他:「那些死去的宦官身上,可有查到些什麼?」

奚平道:「屬下派人去打聽過了,這些遇難的宦官統共十一人,他們……像是宮中來的花鳥使,一直在弦歌坊找尋美人,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什麼動作了。」

謝言岐忽地嗤了一聲:「花鳥使到煙花之地挑人……」

還真是聞所未聞。

他敲了敲桌面,問:「查明死因了嗎?」

「一刀斃命,或是溺水而亡。」

「溺水而亡……」謝言岐抓取這個詞,低聲念了一遍,隨後,抬眸看向奚平,低聲笑道,「揚州水路縱橫交錯,你說,有沒有人藉此逃出生天呢?」

只要水性夠好,及時躲到了岸上,再動動腦子想些辦法,成功逃脫了追殺,也不是不可能。

意識到這點,奚平豁然開朗,忙是拱手應道:「是,屬下這就去打探消息。」

待他走後,屋內復歸於寂靜。

謝言岐手抵下頜,唇畔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來。

宮中來的花鳥使,竟然無緣無故地,就招來了殺身之禍。

看來揚州這趟渾水,還真是深得很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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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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