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村驚變

第二章 山村驚變

今天是大年夜,兒子兒媳都從省城趕回來了。下午,他們一家去上了墳,祭了祖。現在,兒媳在做年夜飯。趙鴻儒抱着孫子在看兒子貼對聯。對聯是他自己寫的:風不平,浪不靜,何處是家園?國也泰,民也安,唯有我心田。橫批:小安即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這樣的對聯絕對是禁忌。兒子怕出事,不讓掛,是他犟著讓兒子掛上的。

孫子快一歲了,還是第一次見。小傢伙不知愁滋味,依依呀呀的在他懷裏哼哼著,不時踹他一腳。趙鴻儒享受着這樣的天倫之樂很愜意。是啊!年年蹲農場,月月挨批鬥,他都忘了年的味道了。像今年這樣的團圓,最少有五六年沒經歷過了。

幾個月前,他聽說兒媳給他添了個孫子,就想的不行。前幾天,從農場跑了出來,就為見孫子一面。反正,他也六十多歲的人了,不怕了,被抓回去他們愛咋整咋整去!趙鴻儒經常這樣想。要是閉眼前見不到孫子一面,自己肯定死的不安心。

省城的房子早被沒收了,兒子在那有房子,可他不敢去,怕連累孩子們。所幸,老家還有這麼幾間破敗的祖宅,要不連個藏身之地都沒有。都不容易呀!趙鴻儒輕輕搖頭。

趙鴻儒是個文人,被打倒前是秦都一所知名大學的教授。不說「桃李滿天下」,他自認為也「桃李滿秦都了」。可是,就因為他在課堂上的幾句評論,就被他的那些「桃李」揪了出去。然後就是被批鬥,被遊行,被綁在長安街上示眾。再加長期的勞改,原本整齊的大背頭現在稀稀疏疏的剩不下幾根,大理石老花鏡腿都沒有了,拿根繩子箍著綁在後腦勺上,看起來挺滑稽。今天兒子回來了,才給他拿了一套還算整齊的中山裝換上。那件穿了四五年的舊軍用棉襖,光想着上面的虱子他就苦笑。

兒子挺爭氣,在秦都體育大學任乒乓球教練。雖說名義上和他劃清了界限,可自己的種自己知道。就是可憐了老伴,熬不過批鬥的難堪,一根繩子掛在了革委會大門上。要是她能看到今天懷裏的孫子,肯定比自己還疼。不過,趙鴻儒有時想想死了也好。起碼少受好多苦,要不這幾年還不知有多少罪等着她。

兒媳端菜上炕了,難得的有肉有面。肉,面都是從城裏帶回來的。一碟紅燒肉,三碗長壽麵。看着就眼饞,農場的那些糠菜糰子吃的大便乾結,是得點油水潤潤了。「爸,您餓了就趕緊上炕,孩子給紅英抱。看我還給您帶了啥?」兒子邊說邊拉開靠牆的提包拿出一小瓶紅星二鍋頭。

「嘿嘿!」趙鴻儒心裏笑開了花,順勢將小傢伙遞給了兒媳,脫鞋上炕。

天黒了下來,老少三代點起煤油燈,關起門窗。昏黃的的燈光將爺倆的身影捈灑在窗欞上,靜靜怡怡,透著股山村特有的安詳。不遠處,零零星星的響起鞭炮聲。山村中,別家的年肯定更加安詳吧!

「砰」氣勢洶洶的一腳。破舊的門板支離破碎,臘月特有的寒風涌了進來,煤油燈撲的滅了。

「老趙頭,你跑呀?今天看你往那跑?」青年尖銳的嗓們加雜着一股猙獰。小將們提着手電筒沖了進來,聚攏的光束四處亂晃。照的人睜不開眼。兩個小將躍上炕頭扭住趙鴻儒的胳膊,將他拽下了地。

兒子委頓的猶豫了一下,還是跳下了炕。一把扯住那兩個小將,「他,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你們不能這樣對他!」常年搞體育的優勢凸顯了出來,兩個小將單薄的身體怎是他的對手,被兩隻強壯有力的胳膊拽的齜牙咧嘴。

「呦!你不是早跟老傢伙劃清界限了嗎!怎麼?現在又改主意了,要當『現行反革命』的孝子賢孫?」青年幽幽的責問明顯讓趙鴻儒兒子的心裏猶豫了。他放開手,退了一步。可看到趙鴻儒那幾根花白的頭髮,被小將們扯到地上爬不起來的佝僂身子。這個山裏走出去的漢子哆嗦了起來,淚流滿面。

孫子被吵醒了,聲皆力嘶的在兒媳懷裏大哭着。兒媳鼓脹的**也沒能讓他停止悲鳴。小傢伙像是預感到了家庭的災難,哭到沙啞也不肯罷休,還一個勁的嗚咽著。看了看在一旁咬牙切齒的兒子,抱着孫子流淚的兒媳,還有那不停掙扎哭鬧的小傢伙。趙鴻儒其實心裏還笑了一下。只要兒子一家過的好!自己一把老骨頭了,他們還能折騰出什麼花樣!

青年名叫李衛青,現在是革委會李主任手下的頭號幹將。說實話,他也挺佩服自己的。從以前的處處受欺負到現在處處抓人,斗人。他挺有成就感。還是『運動』好呀!讓他聰明的頭腦有地方發揮,當他站在高高的批鬥台上,指揮廣大人民群眾山呼海嘯時,他感覺自己就是個偉人。『成大事者,當不謀於眾』這是他經常勸解自己的名言。所以,當別人兢兢業業的生活,學習時。他就要與眾不同,就要武鬥,就要張揚。至於,親情呀,友情呀,良心呀這些東西他不在乎。只要能爬的高,什麼他都能拋棄。

就像今天,雖然長途跋涉。可他認為值。趙鴻儒是學院最出名的牛*蛇神臭老九,他當初抨擊時政,抨擊中央政策。在革委會都是排上號的反動派。這樣的人跑了還的了?一聽說趙鴻儒跑了,他就給李主任自動請纓。因為他熟悉趙鴻儒的各種關係和落腳地點。這不,晚上一堵一個準。等押解趙鴻儒回去李主任肯定會更委任自己重任的。

看到趙鴻儒俯首被綁,他兒子也不敢反抗了,李衛青走上前來,要在同伴們面前表現自己的立場。

他默默地思索,他們敬仰自己還不是自己立場堅定,六親不認呀!

「讓你跑!讓你不聽***的話!讓你不聽***的號召!改造一下你,你還敢跑!」穿着解放鞋的李衛青聲色俱厲,一腳一腳印在了趙鴻儒的身上,頭上。可憐今天新穿得中山裝面目全非。

趙鴻儒抬起頭,眼鏡也掉了。高度的近視使他的眼神不怎麼聚光。

「你就這麼恨我?批鬥我五年了你還不解氣?可惜你師娘當年的那些飯菜了。呵呵。。。。。」趙鴻儒嘆息著搖頭,被擠壓着的身體怎麼看怎麼佝僂。李衛青正是趙鴻儒諸多「桃李」中最出色的一個。當年的他深的趙鴻儒夫妻寵愛,人聰明,腦袋瓜子好使,又掰了命上進。趙鴻儒夫妻將他當成半個兒子對待。可也正是他,大晚上跑到革委會揭發趙鴻儒,課堂上揪他下了講台。然後,就是地獄一般的日子。而他,由此當上了『最堅定立場的革命小將』。

「你這個反革命!還敢提當年的事。當年我一個大好的貧下中農青年,被你們用資本主義的方式腐蝕,拉攏。告訴你!我是堅定的無產主義接班人,不會被你們那一套腐化。我堅決聽從***的話,響應***的號召!」李衛青正氣凜然,指點江山,唾沫橫飛。「同志們!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打倒走*派趙鴻儒!打倒現行反革命趙鴻儒!」發揚群眾的力量一直是李衛青的長處。於是,革命的口號就澎湃的在山村蔓延起來,驚起了四處的狗叫。

動靜鬧的挺大,山村喧鬧起來。山民們聚攏在趙鴻儒老宅的門口茫然的看着。這年月,批鬥的多了,連山村都時不時的上演。人們早就麻木了,怕一不留神就捲入這場革命的洪流,沒誰敢出頭。

在七八條手電筒光的指點下,趙鴻儒被押解了出來,五花大綁。兒子在一旁吶吶的向父親訴說着什麼。這個五尺高的漢子現在還不知道就因為下午的一付春聯,厄運馬上就會禍及全家。

對聯是一個小將無意發現的。都出門了,趙鴻儒的兒媳抱着孩子在後面踉滄了一下。這個小將發了發善心,拿手電筒幫她們母子照路。一晃之間看到新掛的春聯。小將好奇,還讀了出來:『風不平,浪不靜,何處是家園?國也泰,民也安,唯有我心田。』畢竟大多都是高中生了,一思索便回過味來。小將們都興奮了,這不是**裸的污衊社會主義嗎!現行反革命抓到一個大功一件呀!又是一番拳打腳踢外加嚴刑審問。當趙鴻儒鼻涕眼淚一地的無法起身了,結果也出來了。趙鴻儒兒子站出來澄清的真相:趙鴻儒執的筆,他兒子貼的。李衛青掩不住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呵呵!又多了一個反革命。回頭又是大功一件。

於是,趙鴻儒父子二人全都被綁了。

圍觀的人群在紅衛兵小將們聲皆力嘶的聲討中一個個搖著頭散了。山村的人們畢竟還是淳樸,落井下石的少。

小將們鬧夠了,也餓了,便在在灶上做飯。唱着革命小調,又有幾個反革命可取樂,他們的年夜飯也吃的熱鬧無比。

吃過後,小將們還是興奮難耐,沒有一點睡意。李衛青也是一樣,多抓了一個反革命,他急切的想到李主任面前表功。難掩心中興奮的他作出了一個終生一直都在後悔的決定:連夜押解回城。

當一大群人準備連夜出發的時候,幾個山裏的老人還在勸他們明天再走,說山裏狼多,晚上都出來尋食。李衛青一把掏出腰間的『五四』式,「我們是革命的接班人,這點小困難怎能擋住我們前進的步伐」。於是,八個革命小將外加趙鴻儒一家四口在臘月的寒風中走進了烏黑烏黑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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