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營州之亂

第五章 營州之亂

一夜無話,獨孤朔守在廂房門口,因是飲多了酒,又被風吹,腦袋越發昏沉,竟直至天明時才醒來。廂房門大開著,柳凌微已不見了蹤跡。獨孤朔起身四下張望著,急到房中取了佩刀和弓弩,挽在身上,欲往外面去尋柳凌微,才疾步走到門口,忽然停住了腳步,獃獃地立了半晌,轉身回來,解下佩刀和弓弩,用手扶住台階癱坐在上面。

「罷了罷了,她既要走,定是思慮許久了,定是挽留不住的,人與人生來的路各有不同,我又何必強求與她了!」如是想著,忽地心間莫名難過起來,眼中竟也莫名地滾出兩行熱淚來。他本想著上天讓他們重逢時再給他的一次機會,卻是事與願違,他如何知道眼前滿腹心事的柳凌微早不是當年那個心思單純的柳凌微了。他腦海中盤旋著那句「緣分盡了便是如此!」

「獨孤朔,你給我滾出來!」獨孤朔斜坐在台階上,就聽著裴策大嗓門喊了上來,打破了他的思緒,一陣不祥縈繞而來,他急忙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

「裴兄莫要動手,裴兄可知氣大傷身、氣大傷身!」旁有一人像是在極力勸阻怒氣沖沖的裴策,獨孤朔聽了,是同僚徐胃的聲音。

「徐兄你給評評理,老子見他孤苦一人,遂好心將自家表妹說與他,本想成全一件喜事,他倒好,三言兩語竟將表妹惹了,哭了半晚上,連累了內妻被家父一頓訓斥,害的我被內妻好一番拾掇,他倒好,哄著咱們去教坊司吃醉了酒,自己回家了,今日我若不打他一頓,難消我心頭之氣!」兩人聲音越來越近,說話時已到了門口,見獨孤朔雙眼通紅,像是剛剛哭過,兩人又面面相覷,一時不知所措,霎時氣消散了一半。

兩人盯著獨孤朔看了許久,徐胃才慢悠悠地拉著裴策坐到獨孤朔左右,裴策自是心中一百個不情願,卻是見了獨孤朔的樣子又不忍發作,只得半推半就地坐了。

「眼見獨孤兄似有悔過之意,裴兄不必再計較了,他日獨孤兄再請何歡姑娘往醉仙樓賠不是,順道也請嫂夫人同去,可好?」徐胃看著獨孤朔說道。獨孤朔不說話,裴策見了扭轉頭過去,鼻中憤憤,也不看獨孤朔了。

徐渭本想緩和緩和,卻未料吃了暗虧,只氣的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翻看旁的兩人均不領情,只得一把拍在大腿上,叫道:「得,我自多情了!」遂要起身,卻被裴、獨兩人同時拉住了,徐渭看向左右兩人笑了笑,又對獨孤朔說道:「看樣子獨孤兄這是一宿未眠呀?」

獨孤朔怔了半晌,忽地抱起徐胃就哭,只弄得裴、徐二人一頭霧水。徐胃本是個糙漢子,既不擅長哄女人,更別說哄男人了,遂將獨孤朔拉轉過去,將雙手搭在裴策身上,裴策見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徐胃,嘴中罵道:「你這是作何?我胸中煩氣未消,恨不得打他一頓·····」裴策說著,被徐胃一把將嘴堵住,說道:「哄女人乃是裴兄之長,我實不能與,哄男人之事還要請裴兄出手相助!」說著,雙手推著,起身往屋中去了,獨留下嚎啕大哭的獨孤朔和一臉不情願的裴策。

「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體統,莫如娘們一般,休要讓同僚們笑話了去·····」裴策說著,卻不見獨孤朔收斂,遂又道:「哎哎,不要再哭了,一會其他兄弟也要來,若被他們見了,定要傳揚出去,怕是要丟人丟到家了!」

等了片刻,依舊不見獨孤朔好轉,遂丟在一旁,也自顧著往屋中去了,邊走邊喊道:「徐兄,可有甚吃食,我餓的發慌,那教坊司也是姑姑果真小家子氣,竟連糕點也不與人,張口閉口就是要銀子,莫不知我的銀錢是那大風刮來的嗎!」

「有、有,四菜一湯,略有些涼,不能下酒,待我熱上一熱!」

「好好,你手腳利索些,等那群狼崽子來,可沒有我倆的份了!」

「好好好,馬上就好了,對了,獨孤怎樣了?」

「好著呢,你只管忙你的,他自有人照料著了!」裴策說著,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看著獨孤朔趴在台階上假哭。

「哎,差不多得了,表妹之事我不與你計較了便罷了,何日得閑了,備份禮物去賠個不是!」裴策說著,揪著手中的饅頭往嘴裡送。

「此話當真!」獨孤朔忽地翻起身來問道,嚇了裴策一跳,遂丟了一撮饅頭,指著獨孤朔罵道:「你,你,你這不成器的東西,糟踐了老子的一片苦心!」

獨孤朔見裴策執物打他,一時歡跳起來,在院中轉起圈來。

裴策瞪了幾眼,轉頭又對徐胃道:「你快著些,老子快餓死了!」

兩人正說著,上官衣領著眾人進來了,便是一陣喧鬧,裴策猛地翻起來搶身進去,對著徐胃才置於案桌上的飯菜院中,看著好似虎狼一般的眾人只搖頭。

「請問這是獨孤大人的家嗎?」門口一人輕輕叩門問道。

獨孤朔慢慢轉身去看,乃是詔庭司掌使李曾,忙將他迎進來。

「幺,今日是什麼風,竟將李大人吹來了,快快裡面請!」獨孤朔說著,朝屋子裡喊了一聲,登時從屋中魚貫而出一眾人,李曾看的目瞪口呆,既好奇又好笑,遂揖手道:「不知諸位同僚皆在,叨擾了,與獨孤大人說幾句話就走!」

「說甚叨擾,都是自家兄弟,李掌使請進來坐吧!」原是裴策未出門,依舊吃著,其餘眾人聽了喊聲,一個個跟了出去,但卻滿嘴飯菜,囫蹌地咀嚼著,看得李曾又想笑又不能笑。

李曾聽了,快步上了台階去立在門口,向著裴策揖手施禮:「見過裴統領,卑職不知大人和同僚們在此小聚,實在叨擾,大人們勿怪,有幾句話稟與獨孤統領便走、便走!」說著,便僂身立時下了台階,對著獨孤朔指了指院外說道:「大人請借一步說話!」遂同獨孤朔往門外走了幾步,背著眾人,從懷中摸出一張紙來遞與獨孤朔。

「大人,這是自來俊臣誣告南北衙謀反后,詔庭司的兄弟們日夜追蹤得來的,想不到這來俊臣竟然與邊軍也有來往,除了各道州的刺史、都督,朝中大臣,連於營州刺史趙文翙,歸誠州的刺史孫萬榮也都來拜訪過,你說奇不奇怪!」獨孤朔正仔細地找著紙上的人,忽聽了趙文翙的名字,心中一喜,卻未料也聽到了孫萬榮的名字,愣了思忖片刻,將名單折好,揣在懷中,拉了里曾便往內衛去了。

「大人,裴大人還在你家,不管了嗎?」

「別管他們,眼下之事要緊,需去一趟戶部和兵部!」獨孤朔邊走邊說著,又問李曾道:「李大人可是騎馬來的?」

「正是!」

「辛苦李大人走著回去吧,借馬一用!」

「好好好,你自去吧!」待說了幾個好字,李曾忽地心裡一疼,臉跟著抽搐幾下,等獨孤朔走遠了,又咂嘴說道:「早知道便在司里等他了,可憐了我的馬兒又跑一趟!」

獨孤朔騎馬直奔了兵部。

朝廷各部對內衛無不忌憚,但見內衛副統領天一亮就急匆匆上門,兵部諸官員由不得緊張,忙召集了差人,列在堂下。

獨孤朔揖手施禮說道:「諸位大人叨擾了,卑職想調閱兩年近十日以來營州和歸誠州的軍報,煩請行個方便!」

為首的兵部官員聽了,笑著說道:「大人,只有營州的,歸誠州乃是契丹族人,並不定期奏報,近來也無軍報呈來!」

「原是如此,勞煩大人將營州的與卑職看看!」那人笑臉相迎,連連應允,片刻的功夫,營州軍報及一應糧草調配奏報便呈在案桌上,獨孤朔仔細看了,卻未發現不妥,一時心中越發疑惑了,著魔一般喃喃自語地走了。

兵部眾人不知他是何意圖,便將兩州軍報置於案桌上不敢擅動。

「不應該呀!若是營州有問題,該是多調配些馬匹呀,卻是馬匹要的比往年少了,反倒是多了些要了一月的糧食,真是奇怪!」獨孤朔嘴中念著,出了兵部大門,快馬奔了南街戶部。

戶部眾人亦如兵部眾人一般,將獨孤朔所要兩州奏報急急呈將上來,也只有營州的,獨孤朔又細細看了看,是兩月之前的,其中並無異常,只有略略幾個字提及旱情罷了,獨孤朔看不出端倪,遂與眾人告辭了。

獨孤朔見營州之事自己所知並不多,四下消息一時拼湊不起來,只得垂頭喪氣地往內衛司去了。

第二日一早,獨孤朔早早來到內衛司,待了半晌,並無異常來報。他正懊惱著,自己故意將南北衙及營州之事說與柳凌微,本想以此來試探柳凌微背後之人動向,誰知卻是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反恐自己貿然行事打草驚蛇了,忽地御前司掌使晏城衛來報,說是陛下急招內衛各司統領、副統領、掌使入宮見駕。

獨孤朔不敢絲毫馬虎,急急穿戴好了官服,領著司里幾個掌使往上陽宮去。

才進宮門,就見統領、副統領及掌使跪了一地,他也遠遠跪在門口,聽著裡面罵了半日才聽明白。

原是營州契丹部族松漠都督李盡忠、歸誠州刺史孫萬榮舉兵反周,已將營州圍困數日了,此前神都衛暗衛於營州奏報不實,惹得武皇龍顏大怒,將內衛司眾人喚來訓斥一番。

眾人散去時,晏清芳將裴策與獨孤朔留在了上陽宮。

「都起來吧!」武皇側卧榻上,一手墊在頭下,邊上跪著狄仁傑和李多祚和武三思。

眾人聽了,齊齊道一聲「謝陛下!」遂一一起來躬身垂手立在跟前,獨孤朔跟著晏清芳立在一旁。

「你們都退下吧!朕有些乏了!」武皇說著,眾人忙又跪倒謝恩,急身退了。

臨走了,武皇又將晏清芳留下來,晏清芳一把拉住正欲走的獨孤朔。此刻,武皇指著晏清芳朔說道:「營州之亂,在內衛無能,竟不能得實情,以至兵部無法研判敵之動向,眼下要再速派得力內衛往營州去,查實是否真有武氏諸人與李家人參與,限十五日之期!」說著,一把將茶盞打翻在地上,晏獨二人見了,登時跪倒在地,晏清芳急忙說道:「謹遵聖命,卑職即可便親去,不過有一事要想陛下稟知,廬陵王並未參與此事,內衛日日監察,廬陵王從未見過任何外人,也未曾離開住所半步!」

武皇道:「李盡忠的口號都喊到營州了,『何不歸我廬陵王』,這是兵部連夜呈上來的營州軍報,難道有假,若不是來俊臣密奏,朕何以知南北衙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謀反,爾等無能,竟敢以推辭!」武皇嘴中罵著,將案頭上的軍報一把撕扯到地上,又以手扶著額頭,忍下怒火。

「陛下息怒,卑職主辦來俊臣誣告南北衙謀反之事,發現此事另有隱情!」獨孤朔見狀,冒死叩頭說道。

「哦,是嗎?能有什麼隱情,愛卿說來朕聽聽!」聽了獨孤朔之言,武皇突地變換顏色,冷笑著看向晏清芳說道。

「啟稟陛下,卑職查得來俊臣與歸誠州刺史孫萬榮多有來往,就在前些日子,孫萬榮攜帶五六箱金銀珠寶秘密入京,只見了來俊臣之後又匆匆而歸,而內衛查實太平公主等人與南北衙並無來往,所謂物證的信箋,經內衛案證司查驗,並非皇嗣手跡,一應認證物證齊全,此刻就在內衛詔庭司,陛下可傳喚詔庭司掌使李曾來面聖!」

「面聖倒也不必,朕深知獨孤愛卿能力人品,既然查實隱情,如此說來,倒是這來俊臣賊喊捉賊了?」武皇情緒稍稍緩解,卻依舊皺著眉頭。

「眼下並不知曉兩人密談之內情,卑職斗膽請陛下降旨,允准內衛捉拿了來俊臣來一審,便能知曉其與孫萬榮等人謀反之事是否有關聯!」獨孤朔叩地說了,心中立時忐忑起來,眾人自知來俊臣乃是武皇之寵臣,若非借著營州謀亂之事,日後想要再扳倒來俊臣絕非易事。

兩人跪地半晌,仍未見武皇允准,兩人思慮著越發憂愁起來。

約莫過了半柱香,武皇才緩緩說道:「罷了,罷了,近來多有大臣、禁軍將領來奏,皆言來俊臣有二心,皆被朕駁回了,若依你所言,這來俊臣當真做了賊人內應,故意誣告南北衙,以此擾亂朝廷視線,竟當真敢仗著朕的寵信謀反,這就擬旨,特命你二人去查辦,兩日之內須有回稟,下去吧,朕累了!」

兩人聽著武皇說了,登時鬆了一口氣,獨孤朔臉上微微泛出喜色,那晏清芳卻皺起眉目,露出憂心之狀,急道:「陛下要保重龍體呀,請勿過分操勞了,臣這就告退!」

「卑職告退!」獨孤朔跟著說了一句。二人退身出來,走了許久,仍不見晏清芳問罪與獨孤朔,心中捉摸不透,以為是等著他主動說,遂疾走兩步,跪倒在地揖手道:「請大人責罰卑職!」

「責罰,何出此言呀!」晏清芳停下腳步,冷冷地說道。

「來俊臣之事卑職也是剛才知曉,未能提前稟知大人,適才情勢緊急,卑職擔心陛下會歸罪大統領,口不擇言,乃是越上之罪,請大人懲處!」

「獨孤統領深的陛下信賴,既能查明隱情,自不必說與我,可直面聖上,何須在我這裡領罪?」晏清芳依舊口氣陰陽。

「請大統領懲處!」獨孤朔再拜一會,口中依舊請罪。

晏清芳盯著獨孤朔看了又看,許久才道:「既然你也是才知,便罷了吧!我卻要問你,如何也不與我言說一聲,膽敢在陛下面前請旨捉拿來俊臣,著實驚了我一身冷汗,你可知那來俊臣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晏清芳假意怒氣沖沖地指著獨孤朔說道。

「適才機會難得,若不說出實情,恐大人在陛下跟前失了信任,日後要是再想討的陛下歡心可就難上加難了,倘若此番扳不倒來俊臣,日後說不得我們班都要受他污衊,惶惶不可終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著營州之事,逼著陛下下定決心!」獨孤朔唯唯諾諾地說著,偷偷瞄了一眼晏清芳,此時晏清芳的怒色又消了幾分。

「罷了罷了,你小子也是一片忠心,計算來俊臣之事於國皆是百利而無一害,但日後行事一定要謹言慎行,切不可在陛下面前信口託辭,妄言莽撞了!」

獨孤朔但見晏清芳怒氣全然消散了,一改正經地說道:「徒兒謹記師父教誨!」晏清芳聽了,喜上心頭,在獨孤朔額上指了一指,道:「既然有了陛下聖喻,南北衙之事可以放手了,回去稟知了武、關二人,及早籌謀去捉拿來俊臣吧!」晏清芳如是說著,便要獨孤朔先走,獨孤朔才走了幾步,復又喊了回來,輕聲說道:「我先去營州,待此間事了,你儘快趕來!」

「徒兒領命!」獨孤朔說著,一路奔躍去了,到了內衛司,將武皇下令捉拿來俊臣之事告知眾人時,內衛司頓時歡悅起來。

不過多時,宮中有旨傳來,武、關二人接過,發與眾人聽了,一個個摩拳擦掌,提刀挎弩,浩浩蕩蕩地直奔這來俊臣府邸去了,一路上驚的坊間路人紛紛避讓,聞聽要捉拿來俊臣,頓時來了興緻,簇擁著內衛眾人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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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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