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方枚秋看到方婷的眼淚就慌了，她沖樓下喊劉姐讓她把醫藥箱拿上來，又拿手指周安，很明顯無論因為什麼，他都是那個罪魁禍首。
她上去扶方婷，聲音里滿是擔憂，「快別動婷婷，傷到骨頭就麻煩了。」
方婷搖頭，連著眼淚也跟著甩了出來，「沒有，姑姑，就是破了皮，可還是很疼。」
她嘴角微微下垂，臉上掛著眼淚，委屈的聲音中透著一點點嬌意，方枚秋的心跟著一揪，她這個樣子像極了周謐小時候哭著撒嬌的樣子。
作為一個女兒，方婷是無可挑剔的，懂事聽話，是實實在在的小棉襖，可有的時候方枚秋又擔心她太過於懂事，把什麼都憋在心裡，除了第一次在醫院見面時，方婷從來沒有在他們面前哭過。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一夜之間失去父母，又來到一個不熟悉的環境，面對一群陌生的人，身邊沒有一個朋友，縱使她裝的再堅強，又怎麼可能不害怕，內心的孤單和彷徨是任何人都無法感同身受的。
可方婷太乖了，仰著一張小臉甜甜的叫人，嘴角永遠帶著笑容，無論劉姨怎麼勸阻，堅持衣服要自己洗，吃完飯搶著收拾，從來沒有說過想自己的爸爸媽媽，大概是因為怕她想到周謐會難過。可怎麼可能不想，她想周謐想的都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心裡疼到窒息，更何況是那麼小的一個孩子。
她怕她沒有一個發泄的出口，心裡憋著事情會把自己給壓壞，在家裡她還能時時注意她的情緒變化，可在學校里的情況是她鞭長莫及的，所以那段時間雖然是周安在高三的關鍵時刻，好在初中部和高中部離的不遠，她便囑咐周安多留意她在學校的情況。
可她就這樣健健康康的長大，不給他們增添一點麻煩，自己把情緒能夠調整的很好，沒有青春期的反叛，事事以他們的感受為先。所有的，她後悔曾經沒有對周謐做過的，幻想著要對周謐做的事情，方婷沒有任何抱怨的接受了過去，給了她實現的機會，一點點的減輕壓的她喘不上氣來的悔恨。
像這樣，委屈的哭著跟她撒著嬌，好像是第一次，方枚秋把她抱到懷裡，「乖，婷婷，不哭，我們找趙醫生來看看。」
看到周安氣不打一處來，「傻愣幹什麼，去給趙醫生打電話，如果是傷到骨頭了，我看你的腿也別要了。」
最後周之國，劉姨都上了樓，趙醫生大晚上的也過來跑了一趟，方婷心裡默念了無數個對不起，讓所有人陪著她折騰，可她需要這樣一場兵荒馬亂來逃避剛剛發生的一切，她再也不要傻到當誰的退而求其次，撕破臉的兩個人大概真的再無可能。
消過毒，上過葯，方婷被扶到了床上，方枚秋給她蓋上被子，調暗落地燈，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像周謐在時的每一個晚上一樣。
方婷逐漸放穩呼吸，假裝睡著，方枚秋關上燈，輕手輕腳的走出去后，她才睜開眼睛，將自己放任在這一片黑暗當中。
她沒有在這個家裡哭過，開始潛意識覺得這不是自己可以哭的地方，哪怕是夜深人靜的晚上，因為方枚秋會時不時的到房裡來看她，幫她掖掖被子，看她有沒有做噩夢，或者就那樣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她，她知道她在通過她看誰。她不想給這個本就傷心難過的家增添不必要麻煩，她是爸爸媽媽最驕傲的女兒，不想讓任何人覺得她是一個累贅或是甩不開的負擔。
方婷嘆了一口氣，今天就當是她的矯情或者放縱吧，以後再不可以用任何借口來做這樣的事情。
方枚秋從方婷屋子裡出來后就直奔周安書房，連門都沒有敲，走到他的桌子前，居高臨下，「你跟婷婷說了什麼？」
周安摘下眼鏡扔到桌子上，「沒什麼，就聊了一下她以後在學校的情況。」
「那她哭成那樣？」
「大概是撞疼了。」他揉著自己的眉心，渾身的暴躁根本壓制不住。
「你少糊弄我，婷婷是因為一點疼就哭的人，她甚至都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哭過。」方枚秋無視他的臉色。
「那您應該去問她為什麼哭成那樣，而不是來問我。」周安起身往外走。
方枚秋看著他的背影，這是她的兒子，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她自認為還算了解他，本來她不想開口，可她不得不說，「收起你不該有的心思，周安。如果我以前說的不夠明確，那我就再說一遍，你跟方婷，絕對不可以。她是周家的女兒，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周安的身影一頓，方枚秋壓下自己的不忍心，「我會儘快給你安排相親，年底之前必須把婚結了，如果你不想毀了這個家的話。」
周安沒有說話，拉開門走了出去。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一直都知道，所以真的不用一次又一次的明裡暗裡的把這個事實擺他面前。
他本來想今天晚上睡在這邊，最後還是開了車回了銘苑，漆黑的車庫裡，他仰躺在座椅上，電話響了一次又一次，他不去接也不去按，手機最終停止了震動，一條信息發了過來，不用看也知道是朱琳。
周安，我在這邊都安頓好了，本想電話里跟你說聲謝謝，但又覺得沒必要了，你拿我當了這麼多年的擋箭牌，現在我們就算兩清了。對了，臨走前我送了一份大禮給你，幫你刺激了一下你的小方妹妹，如果她這一陣表現的反常呢，那就證明她心裡還有你。周安，何必把自己的生活過的跟苦行僧一樣，連我這樣生活在陰溝里的人都能下定決心重新開始，你不去爭取，又怎麼能知道一切不能如你所願。
周安把手機扔回座椅，將胳膊搭在額間，任由思緒將自己鋪天蓋地的湮滅。這世間的得償所願又豈是下定決心就能實現的，不然那麼多的愛而不得是從哪裡來的。
那時候方枚秋讓他在學校里多看著點方婷，不要讓她被別人欺負，周安還暗自好笑，她不欺負別人就算是好事兒了，還別人欺負她。他看過她跟黃一珊吵架，黃一珊算是他見過的女生中最難纏和不講理的一個，可她能輕輕鬆鬆的將黃一珊懟到啞口無言，他本以為他這個新妹妹是個呆呆傻傻的，沒想到還挺伶牙俐齒的。
有看她的時間，還不如去看那隻傻貓。學校小賣部有一個後院，被荒草和灌木覆蓋，很少有人踏足，他也是無意中發現的。傻貓每天在裡面懶洋洋的曬太陽，大概是吃的太多，身上全是肉，臉上墨石般的眼睛被擠成了兩條縫，完全看不出它什麼時候是醒著的，什麼時候又是睡著的。他每天上午會抽一個課間，去給它投喂點東西。
那天陽光很好，藍天白雲，秋風和暢，他上午被拉去打了一場籃球賽，下午才有時間去找傻貓。還沒到院子就聽到了隱隱的抽泣聲，女生的，細不可聞的，如果不是晴天朗日的，周安都懷疑自己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傻貓難得的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周安的錯覺，他從那雙墨黑的瞳仁中看到了無措，一如當時的他一樣。
他聽著她嘴裡在喃喃的說著一些話，應該是講給她爸爸媽媽聽的，周家姑姑和姑父對她很好，她在學校里的生活也過的很好，朋友很多老師講課很認真，她每天都吃的飽飽的，個子也長高了很多，馬上就要超過媽媽了。
語無倫次的講著所有人的好話，讓人覺得她真的過的很好，可為什麼他的心突然疼了起來。
他見過她在爸媽面前撒嬌承歡的樣子，見過她在劉姨陳叔面前懂事禮貌的樣子，方家爸媽把她教導的很好，她真的在很短的時間裡，很好了融入了這個家，給愁雲慘淡的家來了許多歡聲笑容，撫平爸媽心中的傷痛，彌補他們心裡不曾實現的所有遺憾。
原來她把所有的開心都留給了別人，所有的傷心都留給了自己，最後只能躲到這樣一個無人的角落，對著一個傻貓訴說著自己無處可說的難過和想念。
他悄悄的離開，把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和那隻傻貓留給她。只是後來的每個下午他都會過來，她在裡面，他在外面，他想他大概也幫不了她太多，但至少可以幫她短暫的守護一個獨處的空間。
等到察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來不及控制自己的心，來不及收起跟隨她的目光，來不及左右自己泛濫成災的佔有慾，他連看到她和別的男生走在一起，都會有莫名的惱怒和煩躁。
可他知道不可以，從她踏進周家的那一刻，他媽就把她當成周謐在養。
所以，她是他絕對不可以有的妄念。
妄念是什麼，是你明明知道她是你的不可得，可你依舊給了她整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