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顫慄夢境
高明美的反應比陸禹想象中還要大。
她的身體儘可能地蜷縮在沙發上，不停地發抖，一雙驚恐的眼睛四處張望，似乎正在尋找逃離的方法。
但這裡是由她潛意識所創造的空間，對於她來說，根本無路可逃。
「放輕鬆一些，高小姐……」
陸禹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這只是夢，夢是無法傷害任何人的。」
在交談中，引導患者進入潛意識，趁對方毫無覺察時入侵其中，對於陸禹來說，原本是一件駕輕就熟的工作。
但這一次，多少讓他感覺到了一些不同。
這感覺並非來自高明美，作為意識空間的創造者，突然發現周遭出現詭異變化，無論做出怎樣的反應都不奇怪。
真正讓陸禹感到異常的，是瀰漫在意識空間中，某種陰暗而冰冷的氣息。
他終於明白對方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恐懼。
這段樓梯，確實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僅僅是少許的直視，這種感覺就如此強烈，對於長期被夢境所困的高明美，說是飽受折磨也不為過。
即便如此，陸禹也並未迴避它的存在，反而任由視線在此停留。
長長的樓梯向上延伸，盡頭隱入黑暗，視野可及的部分層疊著堅實的木板，光滑平整，毫無瑕疵，每一級台階的高度也都恰到好處，構成了一種和諧的美感。
但是當所有部分結合為一個整體時，卻又讓人感到怪異和恐怖。
「陸先生……」
身後傳來高明美求救一般的聲音，「不要接近它……」
但陸禹並未理會。
潛入患者意識，找出根源並解決，是治療中重要的一環。
他能夠感覺到，高明美恐懼的源頭就在樓上，有可能是一段糟糕的回憶，也可能是某個遺憾或者悔恨的決定。
人類為了自我保護，常常會將不願意接受的東西隱藏起來，但是隱藏並不等於消失，越是壓抑的想法，越是容易在潛意識中以另外一種形式出現。
他認為高明美所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
樓梯上方隱藏的就是她拒絕接受的現實，只要將這段記憶重新喚起，噩夢就會結束。
樓梯也不會再出現。
壓抑著不適的感覺，陸禹迫使自己朝它走去。
隨著距離接近，陰暗，恐懼，冰冷，各種負面感受也愈發強烈。
似乎他要接觸並不是一段樓梯，而是十八層地獄一樣。
這種情況在以往的治療中從未遇見。
走到距離台階只有幾步的地方，陸禹終於停下腳步，抬頭看去。
已經這麼近了，卻依然看不清樓梯上方。
那裡被一團實質性的黑暗遮蔽，隔絕了一切窺視。
陸禹不禁蹙眉。
他感受到了意識本能的拒絕。
就像是，某種警兆。
咚！
突然之間，從樓梯上方傳來沉悶的響聲。
有黑影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砸在了樓梯上，彈跳幾下，最後滾落到陸禹面前。
藉助不明微光，可以看出是黑影是一個球體，布滿了划痕，有些地方染成了血紅色，就像被什麼尖銳的物體劃破了表面，讓皮球破裂流血。
皮球當然不可能流血，但是當陸禹彎下腰，將它從地上撿起的時候，神情卻突然變得可怕。
他記得這隻皮球。
因為這原本是他內心最恐懼也拒絕回想的記憶。
但是卻在一瞬間被喚醒。
那是多年前的一天，七八歲的自己一直玩耍到幾乎天黑才回家，因為擔心被責罵，惴惴不安地站在樓梯下面，在當時昏暗的天光中，所看見的正是與此相同的景象。
一隻玩具皮球，一面發出悶響一面從樓梯上跳落，滾到了他的面前。
沒有任何覺察的自己，伸手將它撿起，疑惑著向上走去。
然後，就這樣天真無知地站在了父母破碎的屍體面前。
在這瞬間，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再次醒來已經是多日之後，他只記得病房灰白的天花板，以及一個又一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陌生人。
警察，記者，心理醫生……
在一座不大的城市中，發生那樣的惡性事件，足以引起轟動。
也許是為了從他口中得到更多素材，一名記者甚至告訴了他一個關於兇案的細節。
根據警方推測，當他來到樓梯下方時，兇手應該剛剛離開，而那個滾落的玩具皮球，應該就是兇手在逃離時不小心碰掉。
也就是說，他距離接觸真兇，只有一步之差。
之後的許多年裡，這個畫面，甚至還會出現在陸禹的噩夢中。
也是在那之後，就像是心靈深處某種力量被釋放，使他獲得了入侵其他人意識的能力。
雖然他把這稱之為「催眠」，甚至編造出了「同步催眠」這種玄學的說法，但那隻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
這種入侵不需要任何輔助手段。
再之後，他便藉助這種便利，開起了心理諮詢事務所。
沒有任何一個心理分析師，能夠如同他一樣簡單地洞悉人心的秘密。
所以他的「療效」一直都很不錯。
時間飛速流逝，轉眼十多年過去，當年的舊案卻一直沒有偵破。
也就是說，兇手仍然在逍遙法外。
有時候陸禹也會異想天開，期望自己在入侵某個人的意識時，會意外得知關於兇案的線索。
但這種期望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破滅。
就在他認為破解案件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時，在高明美的潛意識中，那詭異的樓梯，卻讓他再次看到了自己記憶深處的恐懼。
入侵者是他，但掌控者卻變成了它！
這處空間，甚至也在嘗試侵蝕自己的意志！
看著上方深不可測的黑暗，陸禹突然產生一種感覺。
他忽然很想知道，樓梯上到底有什麼？
理智地說，不管有什麼，都絕不可能是真正的兇手。說是潛意識也好，夢境空間也好，都依賴於創造者的記憶，不可能憑空呈現出未知的東西。
但真的是這樣嗎。
不知道為什麼，想要一探究竟的慾望異常強烈，就像是身體里有一個聲音，催促著他不顧一切地走上去，去看一看樓梯的上方，是否真的就是十多年前的現場，是否能夠看到兇手的面目……
突然之間，陸禹猛地一驚，清醒過來。
這不正是它的目的嗎！
高明美說，自己一直受到樓梯的吸引。
而它對自己使用的，也是同樣的手段。
利用人心中最為渴望的答案，設下圈套，最終的目的，就是誘使對方走進那片黑暗。
所以那裡面……到底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