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警覺

第114章 警覺

一場並肩作戰就可以讓原本互相看不順眼的兩個人前嫌盡釋,何況寧西軍在西胡作戰前後加起來足有兩個多月。

沈明照反問了賀全義一句,見他一笑不說話,便也不說什麼,只向東方看到了寬闊的官道兩旁無邊的田野。

再遠些,就是百姓輪廓模糊的房屋上有炊煙裊裊升起,飄散在空中。

而在天空上,繁星開始閃爍。

天地之間被籠罩了一片朦朧的夜色。

「坐一天了,你該走了。」賀全義站起來,走到沈明照旁邊,用膝蓋碰了碰他的胳膊,「再不走,小心我治你一個延誤邊防之罪。」

沈明照笑笑:「賀總兵新官上任,頭一個就要拿我開刀?可惜我並不在您麾下,您想治我的罪,只怕還得帶著我先找寧總兵。兩相問起來為什麼要罰我,原來是因為我在城牆上多坐了半刻鐘?那您這位二十四歲的總兵大人可又要在西北出名了。」

賀全義在他身邊蹲下:「這就是你們京城人對上官的禮?」又道:「真想不明白,侯爺見多識廣,什麼人沒見過,怎麼偏就看重你呢?」

「就因為你這張臉好看?」他沒忍住,把心裡的實話都禿嚕出來了。

沈明照看賀全義,賀全義綳著臉看回去。

「哈哈哈哈……」沈明照大笑起身,手扶在了賀全義的肩膀上,「大約是因為我運氣好,生在京畿,一入營就被分到禁軍里,又長了一張招人喜歡的臉,被陛下分給侯爺做了一年半的貼身護衛,自然比賀總兵您更和侯爺稍微親近略有那麼一點兒了。」

賀全義的表情一言難盡,也站起來,嗤了一聲,說:「既然沈指揮和侯爺近水樓台足有一年半,自以為比我們都和侯爺『稍微親近略有那麼一點兒』,怎麼就不敢和侯爺表白表白心跡呢?」

沈明照笑道:「賀總兵倒是說了,侯爺怎麼答你的?」

他挑起一邊眉毛,面帶同情的拍了拍沈明照的胳膊:「賀總兵啊,您說得沒錯,侯爺確實不是我一個人的侯爺,你也不比我差在哪兒,可侯爺的心從沒在男女婚事上停留過半分。我不說開,將來或許還有機會,一旦說開,可不就跟賀總兵您的結果一樣了?」

賀全義想起大戰結束后,大軍回到貝海湖,他安葬了秋狄,一個衝動跑到侯爺面前表明了心跡,侯爺……侯爺直說並沒看上他。

「等你在我這裡的愣頭青沒腦子傻樣兒淡去些,再說罷。」

沈明照聽說他去找侯爺表白,跑來找他打架。

打了半個晚上,他發泄似的問沈明照:「侯爺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侯爺,除了你那張臉,你又比我強在哪兒?論本事,論軍功,我哪兒比不上你?如果秋狄沒死,現在至少也是三品指揮,他又有哪兒比不上你?你又算侯爺的什麼人!」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金泉府的城牆上,直到下到地面,賀全義方才開口:「我沒想到,你真的沒和侯爺一起回去,就留在這兒了。」

沈明照頓了頓:「侯爺需要的不是只會圍著她照顧的人……」

他看向西北方的天空,抬頭道:「那裡是侯爺打下來的,我絕對不會再讓西胡沾染分毫。」

賀全義問:「你就不怕侯爺回了京,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你白在這裡等著守著,侯爺已經是別人的了?」

沈明照笑道:「侯爺不是我一個人的侯爺,這話不還是你說的?」

賀全義一噎。

沈明照緩緩呼出一口氣,說:「侯爺不會是任何人的。」

就算侯爺真的和誰成婚了,侯爺仍是侯爺自己,不會成為她丈夫的妻子。

他用了幾乎兩年,都沒有打動侯爺的心。他發現他完全不知道侯爺會對什麼樣的人心動。

那他離侯爺距離遠些,會不會看得更清楚?

沈明照與賀全義一路沉默著往城內走,路上的軍民見了他們,都行禮叫「賀總兵」「沈指揮」。

到了沈明照宅子附近,賀全義停下腳步,說:「明日你出發,我不能送你,今日就送你到這裡了。你到了貝海,要……保重。別忘了秋狄還埋在那兒……」

沈明照轉身抱拳:「全義,你也保重。」

一夜無夢,林棠睜眼時,正是夏濃推門進來,要叫她起身。

今日是她第一日到兵部上任,十分重要,林棠按習慣練武兩刻鐘,梳洗穿衣畢,檢查了渾身上下無一絲不妥之處,才讓人上早飯,準備吃了就去點卯坐衙。

這時林黛玉來了,一進門就抱怨:「姐姐在外面一年多都把我忘了,早飯也不叫我一起吃?」

林棠放下牛乳碗,笑道:「我怕你時間緊,不方便,就沒讓人叫你。」

林黛玉往林棠對面一坐,和夏濃說:「給我也倒一碗牛乳來,別的就不用上了,左右這些東西姐姐也吃不完。」

林棠邊吃飯,邊問:「昨兒我就想問你了,偏事多沒空,你身邊的雪雁春纖都不在裡頭服侍了?」

林黛玉笑道:「說來雪雁春纖綠歌她們都是和英蓮差不多時間上學的,英蓮都做了一年多九品女史,雪雁春纖總不能一直做那些伺候我穿衣梳頭的活兒。年前我就問了她們的意思,倒都願意學醫,只有綠歌不願意。她們每常跟著我也是天天在醫院,耳濡目染之下學了不少,今年三月女醫院再招學徒,我把她們都送去了,能學成什麼樣看造化罷。」

林棠問:「那你現在使的幾個人怎麼樣,順手合心嗎?」

林黛玉笑道:「都是咱們親自挑的人,能差到哪兒去呢。正好兒紫鵑也是我的人了,我打算再看她一個月,若好就選進來,照舊服侍我,若綠歌願意,就能把她也放出去辦事了。」

林棠便想了一遍她身邊的幾個人,夏濃朱琴是一開始就跟著她的,到現在也有五六年了,真正是她一時離不開的。扶月是謝家老太太送給她,服侍她梳頭打扮的人,現下她一年倒有三百天梳男子髮髻戴一根釵就完了,用不上她,她倒是個安靜穩重性子,也肯上進,常在屋裡不是讀書,就是做針線。

底下還有七八個小的,現都是十三四五歲,只是她沒空親自調理人,都是交給夏濃朱琴的。若要再提拔人上來,她不能全交給夏濃朱琴,須得親自看準了方好。

她捨不得把薛寶釵留在西北,可若一切順利,薛寶釵這兩年還是得往西北過去。不然倒把新疆的棉花隔著幾千里遠運回京里紡織?那也太耗費人力物力了。

薛寶釵若去,也不可能讓她光桿司令一個人過去,必要配上兩三個幫手的。

林棠思索著身邊人的去處,又不免暗罵自己竟是個傻子,只想到京中是她根基所在,怎麼忘了西北產棉江南產絲,這兩處才最適合開辦國營紡織廠?

先在空間里下單一個抽絲機看看原理吧。

副空間有那——么大,光屋頂就大得能停直升機。她再也不怕沒地方放東西了!

才回京一日,眼前的事還沒辦完,後頭的事想太多也辦不了。

吃了早飯,林黛玉去女醫院,林棠去兵部點卯,每人身後都有二三十個禁衛護送。

清寧侯府送走兩位主人,稍安靜了沒有幾刻鐘,待到了時辰,王熙鳳坐在議事廳里等人回話,姑娘小子丫頭們都去上學,就又熱鬧了起來。

六部同在大明宮裡,各處的院落房屋格局也相差無幾。

林棠還在宮門口遇見了林如海,父女兩個一同入宮,一個到戶部,一個到兵部,都坐在尚書的位置上。不同之處便是林如海工做了三年多的侍郎和一年多尚書,與戶部的人早便相熟,戶部各官雖見了他都行禮問好,倒不似兵部的人見了林棠一般,極熱情的將她簇擁起來送到屋內,又殷勤的倒茶遞水自我介紹。

接了兵部右侍郎魯全親自提壺、左侍郎李成思親自倒的茶,林棠從身下的官帽椅上站起來,對屋內她一眾下屬拱拱手,笑道:「我年輕經驗淺,全靠陛下的信重,僥倖立功,才有今日。今日我上任兵部尚書,往後都要靠各位扶持。盼我與各位大人能同心協力、同心同德,報效陛下和朝廷。宮中不可飲酒,我便以茶代酒,先敬各位一杯了。」

如今滿朝文武是無人不知清寧侯林棠身上幾件大功,每一件都足以青史留名,朝中無人能比,皇上也格外信重於她。真與其共事之前,兵部尚有少數幾個人以為其到底年輕,皇上就這麼把她放在一部尚書的位置上,少不得她要磕幾個跟頭了。

可聽了這一番話,諸人想起其義父承恩公和父親林尚書,哪一位不是在官場二三十年的人?清寧侯得他二位的真傳,自然也不是個好糊弄的。

魯全李成思等忙都低頭拱手,連連道「不敢不敢」,看林棠端起茶杯,淺淺飲了一口。

林棠放下茶,安然坐下,笑道:「請各歸各位罷,魯大人和李大人留下。」

兵部其餘諸人各皆退下,魯全和李成思被林棠請在旁邊坐了。

林棠問:「王大人去年九月被貶,到如今又是九個月了,兵部上下一應事體都是你兩位負責?」

魯全和李成思都忙應是。

林棠笑道:「我看了魯大人和李大人的履歷。魯大人原是武進士出身,為官二三十年,邊關也去過,強敵也殺過,各省也轉過,沒到五十歲,就因功勞顯著提拔了兵部侍郎。李大人就更了不得了,您是正經文人出身,書香世家,卻一到任縣令沒半年,就率縣兵剷除了流寇作亂,這之後知府按察使一路高升。有您兩位如此文武全才的忠臣良將,怪不得陛下放心讓兵部尚書之位空懸了這麼久。」

魯全和李成思先連連謙虛,又各誇林棠,說些願和林棠一心辦事等話,林棠自然也要謙虛一番。

互相吹捧完畢,氣氛熱絡了起來,林棠方往正題切入:「我蒙陛下信重,擔此重任,可你們也知道,我不過有幾分偏才,是沒考過文武舉人,也沒在六部正經做過官的。這『尚書』兩個字,我知道它是什麼意思,可要做什麼……」

她笑笑:「少不得我還要請你們兩位給我講解講解,別在外人面前鬧出笑話才好。若最近有什麼難辦的差事,也不妨說出來。」

魯全和李成思對視一眼,分好了上午是魯全給林棠講政,下午是李成思。兩人又主動把兵部五年內的存檔找出來,給林棠做參詳使用。

看著厚厚幾大摞的條陳存檔,林棠覺得至少到過年之前,她不會有一個休沐是空閑的了。

到了黃昏時分,李成思大略給林棠把兵部各堂乃至對二十二省各地的事順了一遍,並無藏私。

他和魯全正有一件極難的差事,必得侯爺出面才行。

「安海軍想要清寧炮和燧發槍,兵部沒有皇上的旨意不能撥給,南安郡王府就成日來催?」林棠笑了,「你們別管了,誰再因為這事找兵部的麻煩,一概讓他們來找我。我當面和他們講道理。」

皇上讓她來做尚書不就是為了這個?

忠順親王和南安郡王府想反,在一步步試探皇上的底線。皇上若親自應對就失了為君的「身份」,所以要推出幾個人頂住,看忠順親王和南安郡王府是會頂不住壓力自行認罪,還是索性反了。

不論他們選哪一中,皇上都不會承擔逼迫臣子謀反的惡名。

聽得這一句,魯全和李成思真似如聽仙樂耳暫明一般。

因離出國孝還有半個月,林棠沒請兵部諸人到外面酒樓一聚,只說等出國孝后再熱鬧,便在眾人的圍隨下出了宮。

這時林如海早已下班回家半天了。

帶了一大摞機密材料,林棠不便騎馬,早命楊樹預備下馬車等著,她正好也在車裡閉目養神一會兒。

精神上的疲乏遠比身體上的勞累更讓人受不住,她不知不覺在車裡睡著了。

楊樹並不敢觸碰林棠,恰是林黛玉從府里接出來了,便忙請她將林棠叫醒。

看林棠睡得香甜,林黛玉一是不忍吵醒她,二是做了許多年的妹妹,早想也能做一回「姐姐」,便和身後的薛寶釵等人笑一笑,伸出手要上車抱林棠下來。

但在林黛玉距離還有林棠三尺遠的時候,林棠忽然睜眼,從袖子里抖出一把短刀,抽刀便要指向林黛玉!

林黛玉一驚,忙閃身跳下馬車,說:「姐姐,是我!」

林棠也回了神,看清楚外頭是林黛玉,忙把刀一丟,下車問:「玉兒,我沒傷著你罷?」

林黛玉心還跳得飛快,試探著握住林棠的手,問:「姐姐?」

林棠歉疚不已,低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是……」

看林棠神色極差,林黛玉略略平復了心情,便摟住她的胳膊,笑道:「這有什麼,怕不是姐姐做噩夢了罷?咱們快進去,家裡早備好飯,就等你回來了。」

林棠有一肚子的話,不知該怎麼和林黛玉解釋,偏是在家門口,還有許多外人,只得道:「好,咱們先吃飯。」

楊樹探身到車裡,默默把林棠丟下的刀鞘和短刀都撿起來,插刀入鞘,先收在袖裡,並沒敢直接交給林棠,恐讓她們姐妹之間再說起這事。

看林棠的貼身大丫頭夏濃走在最後,他便大著膽子,輕聲叫:「夏濃姑娘,夏濃姑娘?」

隱隱約約聽見人喚,夏濃轉頭看了一圈,見前頭林棠和林黛玉都沒在意,便提著裙子出了府門,問楊樹:「是你叫我?」

楊樹把刀遞給她:「請姑娘交給侯爺。」

夏濃是日夜貼身服侍林棠的人,雖沒親見車內林棠和林黛玉發生了什麼,也影影綽綽猜到了一些。

此時餘下跟出門的禁衛已經趕著車馬走了,守門的禁衛和小廝們都假做沒看見他們,卻時不時的偷瞄一兩眼。

感受到旁邊的視線,夏濃紅了臉,卻仍用手指拽住楊樹的一點點袖子,將他拉到牆根下,迅速撒手站好,說:「今日的事你不許告訴一個人。」

豆大的汗珠從楊樹額角落下,他看著夏濃烏雲一樣的頭髮和細膩的後頸,喉結一滾,答應了一聲:「姑娘放心,我知道干係。」

「姑娘……」

「夏濃!」朱琴出來找人,看見夏濃和楊樹站在一處,楊樹高大的身影把夏濃幾乎擋得嚴嚴實實的,不自覺臉上一熱。

「你怎麼還不進去?一會兒侯爺找不見人了看你怎麼辦。」她咳嗽幾聲,看楊樹好歹讓開了些許,「楊千總,我們先回去了,今日也勞動您護送侯爺了。」

楊樹嚴肅道:「護衛侯爺的安全乃在下職責,當不起姑娘們的謝。姑娘們請,我也去了。」

角門在身後合上,朱琴忍不住偷笑,問夏濃:「你和他在那兒說什麼呢?那裡到底是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你也不怕人看見。」

夏濃紅著臉:「說的是正經事,你別想歪了。」

朱琴笑道:「我倒要知道你說了什麼正經事。」

夏濃把短刀拿出來,在朱琴眼前一晃。

朱琴一愣,面上的笑容和眼中的打趣都消失了。

「這是侯爺的心病……」朱琴的聲音里是滿滿的愁意。

「我只見了一次戰場,就嚇得做了一個月的噩夢。侯爺不許我們再看,卻天天身處其中,還總有人想刺殺侯爺……」夏濃把短刀深深藏進袖子里,「侯爺不許咱們告訴老爺和二姑娘,可你我勸不了侯爺,一直讓侯爺把事藏在心裡,天長日久的,怎麼是好呢……」

看正房近了,朱琴忙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又趕緊讓夏濃也笑,說:「二姑娘是個七巧玲瓏心,說不定已經猜到了。若二姑娘問咱們,咱們不能說實話,說幾句別的提醒,二姑娘也能懂!快別瞎愁了,有發愁的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麼和二姑娘說呢。」

因沒想到林棠回來的這麼晚,薛寶釵已帶薛寶琴來清寧侯府等了半日,林黛玉怕失禮,晚飯特請了她姐妹倆一起用。

既有外人在,就不便問林棠。林黛玉面上只做無事,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林棠的言行舉動,想看出來她和離京之前究竟有哪些不同了。

一頓飯過去,除了林棠的飯量比去年春日增加了三分之一外,林黛玉什麼也沒看出來。

……能吃能睡就代表還沒有太大的問題。林黛玉這麼想著,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安慰自己。

天色已晚,飯畢,略歇了半刻鐘,林棠就開始面試薛寶琴。

薛寶琴果然沒讓林棠失望,確實是心中有見識的人。她雖在四書五經等士大夫必讀書目上不如她姐姐薛寶釵和黛玉,但給做女官是盡夠了。

恰好她也是皇商家庭出身,幼時還和父母南來北往做生意,比薛寶釵一直在家裡的更多了實際經驗,在某中意義上還更強一層。

伯府變成侯府,護衛之首從六品典軍變為五品千總,但府內女官的品級數目仍是那些,暫無變動。

正六品長史一人,林棠仍不準備提誰上去,正七品的少史和正九品女史都是滿的。

薛寶琴雖難得,但她來得晚了些,王熙鳳和薛寶釵一內一外,已是林棠的左膀右臂一般,葛女史常女史和王熙鳳三人配合得很好,且與薛寶琴不是同一類型的人才。正九品少史還有兩人,林棠絕不可能讓甄英蓮讓位,而姚曦經過這一年多的歷練,也能獨當一面了。幾人都無過錯,才華不輸太多,且比薛寶琴更有經驗,林棠不會專為了她徇私。

女官中無職給她,便只有幕賓。

正九品女史的俸祿是一年六十兩,包吃包住包穿包醫療和子女教育,林棠另外還會參考她們一年中的表現,按檔發放十兩至三十兩不等的獎金。

按照這個標準,清寧侯府的幕賓待遇分為三檔,第一檔為一等幕賓,年例四十兩,獎金五兩至二十兩,二等幕賓是一年三十兩,三等是二十兩。

幕賓之下,林棠還設了不簽身契,只算雇傭來的雜役之職,也分三等,只是暫還無人。倒是女醫院的學徒待遇參考了雜役之屬,也和清寧侯府林府的三等下人待遇相似,一等月錢一兩,二等一弔,三等五百錢,包吃包住包穿,按照上月的考試成績,還分別有一百錢至五百錢的獎學金。

目前女醫院中的大多數學徒還都在三等學徒里,只有少數幾個被劉司葯親自點為二等,還有一個升了二等之後懈怠,又被打回三等的。

等她們升到三等幕賓等級的時候,差不多就到可以出去開醫館的水準了。

為了以身作則,林黛玉自己也領著二等學徒的月例,月月還都能額外拿到五百個錢的獎學金。

而似是曹雪、柏清秋兩人,入府時都是三等幕賓,經過這一年多在外,林棠早給她們提了二等。柳湘蓮本是二等,林棠還要抽空檢查他的工作,再斟酌是否給提一等。

綜合考慮下,林棠給薛寶琴開的是二等幕賓的契書。

她雖然人才極好,畢竟還無經驗,且年紀尚幼,今年才十四歲,比女官們都小三四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棠會保證清寧侯府里絕無陰私害人的事,卻也要注意不能寒了「老人」們的心。太過看重提拔薛寶琴,必會讓原來的「老人」心寒。

但以薛寶琴的資質,林棠也不可能把她放到三等去。

二等正好。

面試完薛寶琴,兩方簽了契書,便幾乎已經到了睡覺的時辰。

契書上寫的是讓薛寶琴七月初一上任,但今日太晚了,林棠便留薛寶琴和薛寶釵先住一晚,明日再家去。

薛寶琴已成了板上釘釘的林棠下屬,此時卻一點兒不扭捏害怕,仍如平常一般,大大方方謝了林棠,便和薛寶釵告辭出去。

給薛寶琴安排屋子等事自有王熙鳳去辦,不必林棠費神。

但她還是覺得時間完全不夠用。

帶了一大堆條陳回來,一個字也沒看,晚上本還想練武半個時辰,可現下已經晚上八點半了,明日有早朝,她兩點多就得起床,現在立刻梳洗睡覺,也只能睡六個小時。

瞥了一眼放在卧房裡的「一摞」,林棠:「……給我打水,我要洗澡。」

林黛玉也知林棠忙碌,又在旁看了她一晚上,沒看出來什麼不對勁,便也回自己屋子,準備安歇了。

但一想到林棠半睜的眼睛里閃爍著寒光,手上無比乾脆的拿下刀鞘亮出刀刃,她就覺得心驚。

姐姐到底經歷了什麼,讓她都回到家了,還覺得身邊都不安全?

她問姐姐,姐姐很可能不會告訴她實話。

但她還是得先問過姐姐,姐姐真的不說,她再去問別人。

給林棠拉上床帳之前,夏濃把匕首還給了林棠。

看著這貼身跟了她這麼久的匕首,林棠心情格外複雜。

她無心要用它對準玉兒,玉兒必然也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可若玉兒問她,她該怎麼解釋呢?

隱瞞不算謊言,但不說實話就是說謊。

她要對玉兒說謊嗎?

就任兵部尚書的第二個晚上,林棠沒能躲過林黛玉要和她一起睡覺。

林棠心知肚明黛玉要問什麼,也知道今日時間多著,黛玉不會讓她糊弄了事的。

可能拖一刻是一刻,她主動提起一樁事:「去年雲山伯——就是秦家舅舅,顏表哥的親舅舅,和我說顏表哥的母親給他寫信……」

才聽了個起頭,林黛玉就去捂林棠的嘴:「是我有事要問姐姐,姐姐別扯這些沒用的拖時間!」

林棠把林黛玉的手拿下來,握在手裡,笑道:「你要問的是正事,我要問的也是正事呀。我問你,為什麼這一年寫信,你一個字也不提顏表哥?」

林黛玉扭過臉,嘟囔道:「姐姐都猜到了,還問我做什麼。」

看她墨色的長發散落在背後和床上,就算身上只著寢衣,也能看出來腰肢纖細,身形婀娜動人,林棠不禁摸了一把她的頭髮,嘆道:「玉兒長大了。」

林黛玉嗔視林棠一眼,把頭髮攏在一邊,鑽進薄被裡,笑道:「姐姐只比我大三歲,這話說得像比我大三十歲似的,爹今年也總說我長大了,姐姐定也長大了變樣了更標緻了,只是他自己老了之類的話。幸好姐姐剛才不是說『玉兒長大了,我老了』!不然你看我怎麼說你。」

林棠笑道:「這話讓我聽著好酸!我不在家,還不知爹怎麼疼你呢!我好容易回來了,我也要常回家去,總不能只你一個是爹的好姑娘。爹若敢當著我說他老了,我也要讓爹瞧瞧我的厲害!」

林黛玉抬起身大笑:「好,咱們明兒就一起回去,也讓爹知道他大姑娘的能耐!」

她又說:「爹上個月還和我念叨,說不知寧西軍里有沒有你能中意的人,或許能帶回來給他看看,替你掌眼。我說讓爹別多想了,姐姐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挑男人的,再說姐姐又不要什麼高門貴胄的公子,只要合心合意的人,你身邊已有了一個沈明照,他這樣生得好又體貼的人,都兩年也沒能得你另眼相待,何況別人?爹還說我掃興。前兒你回來,不說新的人,連沈明照都沒跟回來,爹嘴上不說,心裡不知怎麼可惜呢。」

林棠笑道:「沈明照升了從三品指揮同知,我讓他留在西北了。你別這麼看我,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願意的。今年大周不是才打下來貝海湖東邊那一大片土地?等西胡過幾年稍緩過來些,必然不會服氣的,他們集結不了兵力大舉進攻,卻可以小股侵擾。貝海湖南北兩側又無極險要的屏障,並不難攻,不趁這幾年先打下根基,以後就算是小股來犯,也夠百姓們難的。那裡是立功的好地方,他留在那兒才對他最好。不然回到京中,仍在禁衛里,什麼時候才能再得實打實的功勞?」

林黛玉忙問:「姐姐都替他打算起以後了,是不是……」

林棠搖頭:「倒也沒有,不過是感念他這兩年盡心,想讓他有個好前程罷了。我這幾年差不多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兒,哪兒有心思想那些?我不怕告訴你,萬一我真動心,再懷了身孕,一耽誤就是一兩年,等我能放下孩子出來,又不知星斗變幻幾次了。我不敢冒險。」

林黛玉知林棠所說為真,不免替沈明照可惜,卻也著實不想見到林棠被情·色所耽,白白誤了前程,便道:「讓人知道跟著姐姐不會錯,也這很好。」

林棠笑道:「說完我了,該說你。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麼和秦家舅舅說的?」

林黛玉又躺下,拿薄被蓋住臉,說:「姐姐才說怕成親有孕耽誤事兒,倒又問我。我也怕耽誤我的事呢。」

林棠也躺下,笑說:「一碼歸一碼,現在耽誤不起,十年八年後未必不能。再說你與我情況又不一樣,我是對他真沒有那心思,可你分明對他有意,如何不關心他家人怎麼看的?」

她不再繞圈子,說:「秦家舅舅其實並不好意思直接問我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姑娘。他去年九月就想問,偏一直有大事,直到我回京之前,才終於私下問了我。我說——」

「你說什麼了?」林黛玉抬頭,見林棠一笑,竟閉口不說了,她忙又坐起來,搖晃林棠,「你也太壞了,要麼就別說,要說別這麼吊著人胃口!快說!」

林棠笑用手指劃了兩下臉:「就這麼急,連聲『姐姐』也不叫了?」

林黛玉羞得無法,便胳肢林棠的腰。

林棠趕緊把她的兩隻手都握住,笑道:「我和他說,我妹子是天下有一,人間無雙的人物,他見了就知道。顏明哲能看上我妹子是他有眼光,他能不能求到我妹子,就得看他的命和本事好不好了……哎!我都說了你還胳肢我做什麼!」

笑鬧一場,被褥枕頭都亂了,林棠也沒叫人,自己下床整理。

林黛玉坐在床上幫忙,從林棠的枕下摸出了昨日的匕首。

「姐姐……」林黛玉說話就掉下了眼淚。

「你別哭,這有什麼哭的?」林棠忙坐到林黛玉身邊,摟著她說,「我知道你擔心我什麼,可我人好好兒的回來了,最多經過幾回刺殺,都沒傷著我半點兒。你想想,不管誰一年裡被刺殺三回五回的,都得緩一段兒時間是不是?我好好的,什麼事兒都沒有。最多再有半年我就好了,不怕了。你放心,啊?」

林黛玉含淚點頭:「姐姐沒騙我?」

林棠忙說:「我沒騙你。」

「那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沒傷著嗎?」林黛玉看著林棠潔白小腿上的一處傷痕,眼淚又簌簌落在了衣襟上。

「這是戰場上被箭射中的,不是刺殺傷的。」林棠把褲腿放下來,笑道,「都上戰場了,哪兒能一點兒不碰著磕著?就這一處,再沒別的了。你不信,我全脫了給你看?」

說著,林棠作勢要脫衣裳。

林黛玉清清嗓子,下了床,把房門鎖好,又點了幾支蠟燭,說:「姐姐脫罷。」

林棠:……

玉兒怎麼不按她想的攔住她,還真要看啊?

六月十五,國孝一年結束。

第二日,林棠請兵部數得上的幾個人在京中最好的酒樓喝了一頓,才算上任兵部尚書圓滿結束。

薛蝌和邢岫煙的婚期定在六月二十。林棠坐足了一個時辰才走,給足了薛蝌面子。

又過幾日,在林棠終於將兵部上下都是如何運作的瞭然於心后,渤海國派來使臣,欲嫁女於大周,再娶大周之女回國,與大周結兩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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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義姐不好當[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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