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地下室
操場的主席台下有許多個地下教室。容易找的是下沉一層的形體教室,因為教室靠上的牆邊開了窗戶,從主席台背面就能通過窗戶找到大概方位。
不容易找的,比如器材室,又比如地下室二層的射箭館和攀岩牆。
祁斯白和江逾聲從高中樓樓道里開始,就被裹挾在擁擠而熱鬧的人潮里,一直走到科技樓和操場之間那條寬闊延綿的林蔭大道,周圍的人群因為分流才漸漸稀疏。
江逾聲隨口問:「所有年級都在這時候上體育課?比周一升旗儀式的人還多。」
他跟著祁斯白走進操場,回頭看了一眼仍順著林蔭道往前走的熙攘人群。
道路兩旁法桐蔥鬱,下午的陽光如碎金一般從行道樹茂盛的枝葉縫隙間落下,將一條黑亮的柏油路染得斑駁而朝氣。
「全校的體育課幾乎都安排在下午,要麼就是上午第四五節,」祁斯白順著江逾聲的目光看去,「體育課這一點,九中和其他中學應該差不太多,唯一區別就是,學生自主選課嘛,班級會多出很多。」
江逾聲:「各個年級混著上?」
祁斯白搖搖頭:「九中都是小班教學,體育課一個班最多就三十人出頭,十來人也照常開課。所以……」
「理論上是走班制,其實還是和大學不太一樣?」
「嗯。而且聽高三學長說,他們的體育課除了第一節,出勤率從沒超過百分之六十,哪怕期末測驗那兩周,大家都是零零散散錯開著去考試的。」
祁斯白聳聳肩,「所以啊,要是各年級真混在一起,太亂了。」
江逾聲挑了下眉,「你們九中還真是……」
祁斯白笑了,「無法無天?」
江逾聲垂眸看一眼祁斯白手裡拿著的競賽篇子和筆,意有所指地調侃:「那……你是最無法無天的那個?」
兩人已經繞路走至跑道彎道,祁斯白剛要開口,就聽側面傳來一道洪亮的喊聲:「哥們!給一腳——」
足球直直朝祁斯白和江逾聲這邊射來。
「嗵」地一下,江逾聲眼疾手快,抬腳踩住了差點滾過的球。
祁斯白挺久沒碰過足球,在一旁看得有點躍躍欲試。
江逾聲覷他一眼,「你來?」
祁斯白聞言,很輕微地愣了下,笑說:「這都要謙讓啊?」
江逾聲直接把球傳到他腳下。
祁斯白抬眼掃了下等球那倆哥們的方位,一記腳內側傳球,將球送了出去。
動作還算標準,就是失了準頭,足球骨碌碌地往直道的方向偏。
其中一個忙跑出去迎自己的球,另一個認出自己剛剛叫的「哥們」是誰,笑著喊:「喲,謝謝祁哥,和旁邊那——」
那男生忽然卡了下殼。
那不是——
「哦豁!我靠,那不是祁神的小……唔唔唔!」那男生手上還指著江逾聲,猛地就被接完球跑回來的男生捂住了嘴。
江逾聲遠遠地朝他們倆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江、江神好!哈、哈哈——」
祁斯白都沒來得及不好意思自己在江逾聲面前人菜癮大。
他瞄了下江逾聲的神色,覺得有點好笑,但沒說什麼。江逾聲都不知道剛剛那哥們要管他叫什麼,就跟人打招呼。
江逾聲翹了下嘴角,看祁斯白一眼,也沒說話。
走進操場主席台下的大門,兩邊都是幽深陰涼的長廊。穿堂風將主席台背面的淡淡花香帶到了操場內側。
初夏的風輕輕拂在頰側,讓人覺得愜意。祁斯白帶著江逾聲右拐,下了三層台階,走進涼爽到有些陰森的半地下樓道。
地下室特有的塑膠味道從一扇扇將掩未掩的鋼製雙層防盜門裡瀰漫開來。
察覺到身邊江逾聲的腳步似乎頓了一下,祁斯白忽然來了興緻。
「學校球場側面那片塗鴉表白牆旁,還有一面白牆,你應該看到過吧。」
江逾聲看他一眼,「嗯。」
「其實,那面白牆重新粉刷過,學校明令禁止學生再往上寫字。早幾年、就我們初中的時候,那牆上也寫了很多東西。」
祁斯白把音調放得很輕、很平,沒了陰陽頓挫,和長廊里微涼的氣氛莫名相稱。
江逾聲配合地放低聲音:「寫了什麼?」
「一些……九中怪談。比如,有人拿紅色墨水寫的一件事,發生在五年前。說她有一段時間,總能聽到藝術樓的五層琴房有人在彈《綠袖子》。」
「她聽了一個星期,手痒痒了,也想上去練琴。一個中午,她上到五樓,這才發現每一間琴房都上了鎖,需要申請才能用。」
「她於是往五層盡頭走,走到老師值班室,看到了門外牆上掛著的琴房申請記錄。」祁斯白湊近江逾聲耳邊,用一種很機械的聲音講:「記錄上,過去兩周的每一天都標了零人申請,簽了老師的名。」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
祁斯白停頓一秒,看著站在自己右邊的江逾聲,忽然感覺到,左肩上……
有人很輕地拍了他兩下。
記憶里,牆面上的那行紅字明晃晃寫著:有人在拍她。
那一瞬間,一股涼意直竄上祁斯白腦後,他一個激靈,嗷一嗓子就直直往江逾聲那邊撲上去!
「靠啊——」
整個走廊陰風習習。
靜了三秒,江逾聲僵著脖子,側著臉想要避開祁斯白蹭到他下頜的几絲額發。他兩手懸在半空中,半晌,試圖掰開差點要把他衣服都扯破的某人的手。
祁斯白緩緩睜開眼,和江逾聲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他微微側頭去看,只看到一片空氣,和一路直通到盡頭的一列半掩的地下室門。
他攥著黑色短袖的手絲毫未松,甚至還攥得更緊了。
江逾聲沒想真嚇著他,無奈解釋:「剛剛,我碰的。」
說著,江逾聲抬起左手,和剛剛一樣,拍了下他左肩。
祁斯白默了兩秒,倏地鬆開江逾聲,往後退開兩步。
他平時不怎麼怕這些神神叨叨的,剛剛純粹就是氣氛到了……
祁斯白嘆了口氣,抬手捂住半張臉。
過於丟人了。
江逾聲沒什麼表情地整理著自己被他弄皺的衣服。
走廊出口那一邊忽然響起兩聲刻意的咳嗽聲。
祁斯白唰地扭頭看去,就見薛遠連同射箭、攀岩和田徑課的四五個同學都堵在樓道口,一臉驚疑未定、又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和江逾聲。
祁斯白緩過神,奇怪地問:「你們在那杵著幹嘛?」
其他幾人看看薛遠,薛遠努力平淡地開口:「你剛發現我們杵這兒?是你們抱得太認真,所以我們剛剛那幾聲此起彼伏的『靠啊』都被你們忽略了么?」
祁斯白一噎:……靠。我以為那是我自己喊的啊。
課間不過十分鐘。
雖然因為下午第二節課後有二十分鐘可以拖堂,老師額外寬容,可以通融大家遲到五至十分鐘。但耽擱這麼一會,時間也有些緊張了。
通往地下教室的那扇鋼製雙層門被打開,眾人蜂擁著走進氣味愈發濃郁的樓梯間。
祁斯白和江逾聲墜在人群後排。
祁斯白平復了半天心底的羞恥,還是沒忍住,碰了碰江逾聲的胳膊。
江逾聲側眸看他。
「你……一點沒被我嚇到?」祁斯白皺皺眉,喃喃道:「……我故事講得有那麼差嗎?」
江逾聲靜默一瞬,在走下樓梯、人群四散各自集合時,才開口說:「你離我那麼近。」
祁斯白看著江逾聲抬手用指節蹭了下隱隱發紅的左邊耳垂,沒太聽懂:「嗯?」
江逾聲微不可察地笑了下,「鬼的氣息不會那麼熱。」
沒等祁斯白應聲,他四下掃視一圈,看明白偌大地下室的構造,和祁斯白說了句「謝謝祁神帶路」,就準備跟著攀岩課的同學往右邊走了。
臨走前,江逾聲腳下一頓,又回身,和剛剛一樣,拍了拍祁斯白的左肩,安慰似的。
「……」
祁斯白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拍開他的手。
三個體育班雖然分散在三個方位上課,但課前的熱身活動都在地下室中央的一片空地,繞圈跑步。
田徑班因為男女生體能差異而按性別分了班,男生班在操場上課,女生班在地下。
於是這會兒,地下教室的女生偏多,跑步時見習出列的也是零星幾個女生。花叢中唯一一點綠,就是攀岩課隊列里站出來的江逾聲。
祁斯白領著射箭課的同學排成一列,繞圈跑著。
薛遠在他身後,一邊回頭看一邊喘著氣說:「這都大半個學期過去了,江神怎麼一來就選了個攀岩?這課不容易吧。」
祁斯白腳下邁步很大,卻不怎麼喘,勻聲說:「他應該不出國吧。不是只有你們出國班才需要所有科目都高分?」
薛遠想了想,「江神的『全科第一』里好像是包括了體育和體測?」
隊伍後面的女生遙遙地喊著:「祁斯白!慢點慢點!」
祁斯白一個回神,慢下步子,朝隊列後邊應了聲「好」,又轉頭追問薛遠:「……真假的?那他一千米和引體向上成績是多少啊?」
薛遠心底一陣腹誹:看看,這該死的、男人的勝負欲,它又冒出來了。
他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剛想說「我怎麼知道,你問牧陽成還靠譜點」。緊接著,他就看見前方的江逾聲抬頭看了過來。準確地說,是認真地看向祁斯白,像是聽見了他問的話。
薛遠腳下一個趔趄。
靠,他都忘了,這兩人是可以探病送葯、在無人走廊里抱成一團的關係。所以江逾聲體側什麼成績,祁斯白到底為什麼要在他跑得要死要活的時候還狠心地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