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ch.31

第 37 章 ch.31

《逢火》/Chapter.31

那天的最後,黑與白相契的縫隙里,迸進光的種子。

少年半倚路燈,手臂上挎著那件黑色衛衣,目送她上樓。

「剩下的一步,別指望我邁。」他忽然說。

聲音灌進冷風裏,一如往常的冷淡,沒有半點起伏。

「紀煙,我等著。」

等着你朝我走來的那天。

樓道里的聲控燈熄滅,四周昏暗,紀煙因這句話身子一震,緩緩回頭。

他最後看她一眼。

「走了。」

說走就走,半分停留也沒有,夜風野蠻,正如這人,反骨桀驁,想要什麼全寫在眼神里。

因為在意得要死,所以聽不得她半點拒絕。

他給她選擇,也堵住了她唯一可以後退的路。

……

紀煙進門的時候,紀天明正端著一盤花生米從廚房出來,看見她就皺眉,「你怎麼跟他混一塊兒了?」

「他」。

誰?

紀煙頓了兩秒,隨後反應過來,穿拖鞋的動作僵住,又很快若無其事地抬頭,「陳烈嗎?他是我同班同學,今天朋友過生日他也在,碰巧順路。」

「你以前跟他關係就好,但那才多大點,現在這個年紀…」紀天明坐上沙發,難得擺出父親教育子女的態度,「少跟男生混,尤其他,聽見沒?」

紀煙換好拖鞋,還站在門口,呼吸恢復平緩。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紀天明很詫異她的反應,激動道,「還能為什麼,他家沒一個好東西,殺人犯兒子!地痞混子一個,殺人犯什麼意思不用我說吧?你想老子被人指著說閑話?你小時候不清楚,現在還沒懂事?」

回汐鎮這麼長時間,這大概是她與爸爸交流最多的時刻。

她期待過,但怎麼能,怎麼會在這種情況下。

以人性開刀。

「這不是他的錯。」聲音出來,紀煙自己都詫異了一瞬,而後變得苦澀又堅定。

「我們是一個個體,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該是我們被迫承受莫須有罵名的原因。」

僅憑那些淺薄的叛逆,違抗世俗的決心,痛惡的抗拒聲音,這些力量太輕,摧毀不了黑暗的高牆。

這些道理,她明白,陳烈更明白。

走過長長黑路,還能強大又堅定地朝她走來的人。

讓她怎麼能不喜歡。

紀天明聽得一愣一愣,而後扭過頭,瞪大了眼看她,「你跟我頂嘴?你媽就是這麼教你的?!」

「我回房間了。」紀煙吞了吞嗓子,搖搖頭,垂下眼往旁邊走。

手揣在兜里,掌心緊握的,是一隻冰冷的銀色打火機。

國慶假后的第一件事,月考成績放榜,前一百名學生的名字和對應的班級成績被掛在一樓大廳的牆上。

人擠人,吵吵嚷嚷。

來汐鎮的第一次月考,她還是期待結果的。

紀煙在外圍轉了幾圈,好不容易擠進去一點,又被前方的男生遮了個徹底。

「不好意思,可以稍微讓一下嗎?」

可能是周圍聲音過於嘈雜,男生沒聽見,一心研究榜單,那架勢恨不得趴在牆上。

影響的不止她,多的是人抱怨,但沒一個真敢上前理論的,都踮着腳伸長了脖子去看。

這麼一來,紀煙又差點被擠出來。

忽而,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中指在男生肩上不輕不重敲了兩下。

「說了讓一下,聽不見?」

背後漏著冷風。

紀煙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周圍的聲音也瞬間削弱了一半。

男生拂開肩上的手,神情不耐地回頭,「誰碰……」

「我」字還沒出口,眼底便被驚慌所替代,然後被人提着后領拽到一邊,再鬆手。

「怎麼,還得我送?」

陳烈單手插兜,書包甩在背上,半耷拉着眼,面無表情地看他。

男生顫顫巍巍地扶了下眼鏡,下一秒,以百米衝刺般的速度闖出了包圍圈。

「……」

陳烈視線再一轉,和她對上。

冷哼,「我臉上寫成績了?」

「……」

紀煙收回亂七八糟的神思,立即把頭轉了回去,認真看榜。

第一名:高三(五)班紀煙,701分,第二名…621分。

分數越往上,差距越難拉開,相差八十,這是一個很難逾越的鴻溝。

瞥開所謂的地域歧視,大小城市間教學設備和質量的不公平,目前來看,幾乎無法避免。

紀煙多看了幾眼才回身,陳烈視線還落在「701」上。

她輕聲道,「回教室吧?」

他收回視線,看向她,什麼也沒說,伸手提過她背上的包,大步流星地往前。

自己的包則單指勾著甩在背上。

一黑一粉,反差有了,吸引過來的目光不少。

紀煙耳尖發燙,追過去堅持要自己拿,本以為要費一會兒功夫。

但陳烈直接二話不說,書包往她懷裏一扔,目不斜視地走了。

紀煙抱着書包在原地站了會才跟進教室。

……

「感受到了沒,來自北極冰川的力量。」卓燁霖靠着椅背狠搓了下手臂,就差打哆嗦。

「你有什麼毛病吧?」這大晴天的,昌偉以為他中二,罵一句就要去補覺。

「說正經兒的,」卓燁霖把他扯到後門邊,雙手抱臂靠着牆,下巴朝前努了努,「阿烈今個兒氣壓這麼低,你覺得是為什麼?」

這問題不用深想,昌偉說,「紀煙?」

「這次的成績排名你看了?」

「老子看那玩意兒幹嘛……」昌偉和他對視一眼,後知後覺問,「紀煙她…考很好?」

「何止好,」卓燁霖表情收了些,「全校第一,七開頭的數字,說真的偉子,咱們這地兒,你見過幾個能上七百的?」

昌偉一句「卧槽」咽進肚子裏,他只記得好幾年前汐鎮的十字路口那兒拉過橫幅,七百的分數。

去了哪?哦,好像是清華。

兩個人好一會都沒說話。

卓燁霖摸出根煙點上,「咱們這地方,往年全校第一能考上985就算是祖墳冒煙了。咱們這樣的,混得好的在縣城做生意,不行就在鎮上找個活,志向不一樣。」

話不多說,後面的昌偉也明白,斂了笑,「這年頭,有幾對能從頭走到尾的,過好現在就行。」

以前他們對成績這些沒什麼概念,這回見了紀煙的成績才恍然發覺。

差距太大,說白了,他們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卓燁霖白他一眼,「你覺得他要的只是『現在』?」

這回昌偉沒話說了。

他有多喜歡她,全在眼神和行動里付諸了。

「阿烈心裏估計不好受。」

誰都知道,這地方,他走不出去,她留不下來。

……

今天最開心的莫過於朱延華了,自己班上的學生得了第一,還是這麼好的分數,辦公室里老師們談論起來,他也倍有面兒。

一早上,朱延華臉上的笑都沒收斂過,走路帶風。

班會課上,易伊伊說,「瞧見沒,華哥臉上那朵大牡丹正為你盛開。」

紀煙撕了張便利貼,筆尖停在紙上,目光有些漂浮。

「阿煙。」易伊伊又小聲喊她。

「嗯?」紀煙這才聽見,連忙側頭。

「你這會兒可是主角,怎麼還神遊了?」

「……」

紀煙抿抿唇,沒說話。

身後的人又在玩她頭髮,整個上午他除了補覺,剩餘的時間就這麼繞着她頭髮,也不嫌無聊。

紀煙每次準備回頭阻止時,他就收手,她一放鬆,他又纏上來。

「紀煙,你說說看。」朱延華突然出聲,笑吟吟地看着她。

紀煙心頭一跳,站了起來。

「你心裏有理想的大學院校嗎?」

紀煙愣幾秒,沒想到朱延華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想了想說,「老師,我會儘力以最好的狀態面對高考。」

班上的同學都在瞧她,什麼眼神的都有。

她的意思是還沒想好,但落在別人耳里,最好的狀態,這不就是往清北去的意思嗎。

一個字,牛。

朱延華擺擺手讓她坐下,「老師相信你,只要你們都願意去學,努力去學,沒什麼事是做不到的……」

後面的話紀煙沒認真聽下去,等到下課,她回頭。

後座已經空了。

再怎麼樣,時間該走還得走。

下午的體育課解散后,易伊伊跟外班的人打網球,紀煙沒參與,打聲招呼就去了趟小賣部,準備買瓶水再回教室寫錯題。

「嘀」一聲,校園卡里的餘額減少兩元。

「這不全校第一嗎,來買水?」

紀煙拿着水,偏頭一看,是個認識的。

她點頭,「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問問咯。」宋芮拎着紅色膠袋走過來,她頭髮剪短了,剛到鎖骨處,染成了紅棕色,和新指甲倒是相得益彰。「烈哥呢,怎麼沒和你一起,別不是被甩了吧?還是說……你們還沒…」ωωw..net

紀煙沒聽完,直接走出了小賣部。

她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平靜面對一個人的惡意,但其實永遠也學不會習慣。

腳步一直到食堂側邊的水房處才放緩。

紀煙挽高衛衣袖子,用冷水拍了下臉,在抬頭時,隔着睫毛上稀碎的水珠看見不遠處的人。

卓燁霖和昌偉他們都在,那兒是學校很久前挖的一條湖,美名其曰要共創美好校園環境,然而長時間沒人打理,早就成了廢湖,水早幹了。

旁邊還有塊假石,陳烈此刻就坐在上面,支起一條腿,胳膊搭膝蓋上,石頭前,正巧挨着個「禁止靠近湖邊」的藍色警示牌,他鞋就踩在上面,黑衣配上冷白皮,眼皮半垂著,生人勿近的模樣。

卓燁霖邊抽煙邊跟他說話,他沒怎麼理,眼睛看向別處。

「他這樣的人,就應該被人喜歡是吧?」

宋芮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過來的,站在她旁邊。

「我完全想像不出他喜歡人是什麼樣兒,但肯定特帶勁,」她頓一下,笑着問,「你不會真以為他對你有意思吧?我是不信。」

紀煙拿出紙擦臉上的水珠,輕說,「你喜歡他,為什麼?」

宋芮想都沒想,「帥唄。」

陳烈皮囊好看,所有人都知道。

但他桀驁,無畏,坦誠,堅韌,有堅硬的骨,也有柔軟的心,有衝破世俗的勇氣,也有認定就死磕到底的毅力,偶爾也會脆弱,孤獨,自卑。

這些,她們又知道多少。

「你跟他沒可能的,不是一條道上的怎麼走。」

紀煙看她一眼。

「你別這個眼神看我,難不成他能為了你改邪歸正?」宋芮不屑地勾唇,「想太多,再者,你願意留在這個小破鎮?不可能……」

「誰跟你說的不可能。」

宋芮面色一僵。

紀煙將半濕的紙揉成團丟進水池邊的垃圾桶里,神色淡然,「我留下來,沒什麼不可能,他為誰改邪歸正,也沒什麼不可能。」

「你不了解他,也低估了他。」

……

紀煙從水房繞回小賣部,拿了兩個裝訂冊的筆記本,殼子都是花花綠綠的,她自己倒是不介意,但想了想,又轉回貨架上,選了兩本有黑色殼的普通筆記本。

剛刷完卡出來,碰見吳北煦抱着籃球進來。

「你等我一下,我有話要說。」說完他就衝進小賣部。

紀煙只能在門口等著。

吳北煦從冰櫃里拿一瓶水,結賬時又抓了一把五顏六色的果汁糖,很快就出來了。

「上回在叔叔家吃了頓霸王餐,怎麼着也得請回來,我爸本來準備國慶喊你們來的,但有事就沒來得及,這周又要補課,下周六行嗎?」

紀煙點點頭,「那我回去問問爸爸。」

「好,」吳北煦手伸出來,「糖果要麼,挑幾個吧。」

紀煙正要拒絕,餘光瞥見一道人影,黑衣黑褲,雙手插兜走進了小賣部,後面還跟着卓燁霖和昌偉。

他目不斜視地進去了,一眼也沒看她。

卓燁霖停下跟她打了聲招呼才進去。

紀煙收回視線,說,「不用了,謝謝。」

「那巴不得,現在這些糖全歸我了。」吳北煦大概也猜到她不會要,半開玩笑地說了句。

紀煙也笑了笑。

陳烈拿着一瓶冰水從小賣部里出來,站在了門口台階下,黑色半袖捋到肩上,手臂處的肌肉線條流暢,折線分明,又是冷白皮,天生一張不善的臉。

冷颼颼的,路過的學生都從旁邊繞着過去。

他擰開蓋子就灌,喉結凸得明顯,幾秒瓶就空了,再捏扁往垃圾桶一丟,對着出來的卓燁霖和昌偉說一句。

「你們先走。」

垃圾桶就在紀煙腳邊,瓶子砸過去時的「咚」一聲,她聽得清晰。

吳北煦見她心不在焉,又看看前面背對着他們的人,手擋着唇悄悄湊過去,「你跟陳烈怎麼了……」

紀煙一驚,突如其來的靠近讓她想也沒想地往後退,忘了後面就是台階。

踩空的瞬間,有條手臂穩穩扶住了她。

等她站穩,陳烈很快鬆了手,臉色不大好看。

「怎麼,開心到腿軟了?」

即便是站在下面兩個台階,他依舊比她高。

「……」紀煙抿唇搖了搖頭。

「不開心?」

沒等她回答,陳烈自顧自點頭,順勢握住她手腕,「那別聊了,跟我走。」

轉而又斜睨她一眼,「有事兒說。」

紀煙差點被他這副「好說話」的樣子騙到。

下一秒,陳烈手下猛得收力,將她拉進懷裏,胳膊環着她後腦勺,手指陷進柔軟的髮絲里,當梳子划拉了兩下。

他誰也沒看,聲音貼着她耳朵。

「下次接吻記得呼吸。」

紀煙唰一下臉頰發燙,飄着粉雲,頭頂都能熱出煙來,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好在現在沒人,不然她真的會跟他拚命。

陳烈知道她怕什麼。

「他聽見了。」

「……」

「然後跑了。」

「……」

陳烈從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拆開糖紙叼嘴裏,雙手重新揣進褲兜,散漫地靠着牆,下巴微抬,眼皮翻動,和她的視線對上。

一雙眼,黑色翻湧。

紀煙把手裏的東西扔他身上,轉身要走,又被他一把拉住。

「別走。」

兩個字,幾乎戳她命門。

見她沒動了,陳烈鬆了手,指頭挑開膠袋,看見裏面的黑色筆記本。

開始沒話找話,「喜歡黑的?」

嘴裏的糖甜得膩人,被他拿下扔了。

紀煙偏頭不看他,「不喜歡。」

「不喜歡還買,找虐?」

她是不喜歡,所以不是給自己買的。

紀煙胸口起伏了下,悶得慌,看着他說,「給你買的。」

這句話后,陳烈頓了會,然後伸手掐住她的臉,兩邊擺了下,嘴角勾得薄涼。

「耍老子?」

他不信她的話,這個認知讓紀煙心底酸酸漲漲,很不好受。

「不想要就還我。」她上前一步去搶。

陳烈動作快,挑着膠袋躲開她的手,順帶把人攬進懷裏。

「真給我的?」

紀煙不想說話,又掙不開他的手,餘光看見有人從小賣部里出來,慌忙低下頭,只用膝蓋去頂他小腿。

「你快放開,有人看見了!」

陳烈單手罩着她後腦勺,把人按進懷裏,紀煙額頭磕到他鎖骨,恍惚了一下。

他又用手碰了碰她臉頰,把碎發往耳後勾,「怕什麼。」

「誰敢看,老子揍誰。」

說實話,紀煙一直沒明白他這副拽得理所應當的勁兒究竟是從哪來的。

「想讓我好好學習?」他把話題又引回來。

紀煙推開他後退了一步,心底也不確定他究竟會如何選擇。

「如果……你不願意,就算了吧。」

下課鈴也該響了,一切都該歸於原位。

「我虧了。」陳烈突然說。

「你一句話,我就願意做。」

他慢條斯理直起身,上前一步,瞳孔漆黑,看着她,「被你撩撥成這樣,是我虧了。」

屋檐遮住光,陰影與光明的分界線清晰地橫亘在兩人之間。

紀煙眼睫微顫,呼吸也放緩。

陳烈又上前一步,踏出那道線,細碎的光穿過雲,打在兩人肩上。

「紀煙,」他伸手,手指在她下巴處掂了幾下,聲音夾雜着風,妄圖掀起一片沉寂的黑海。

「教我的,得是全校第一。」

片刻,紀煙淺淺笑起來,「好。」

他答應她,她也答應他。

最後一步,她會試着朝他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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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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