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ch.29
《逢火》/Chapter.29
兩人回去的時候,煙火沉寂,天幕的最後一絲餘暉被黑暗吞噬。
撞球廳里,一群躁動的年輕人為了營造氣氛,關了白熾燈,只打上k歌的宇宙球燈,五顏六色,花里胡哨,音樂放的還是DJ版,震耳欲聾。
土得要死,但大家也不介意,熱鬧就完事兒。
易伊伊管不住,乾脆隨他們去了。
長長的玻璃茶几被拖到大廳中央,一群人也不嫌地臟,圍著坐一塊,飯菜和燒烤都是附近大排檔做好送來的。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他們過來了。
易伊伊招呼兩人坐,紀煙看著光禿禿的水泥地猶豫了會。
正準備一屁股坐下去,胳膊被人扯住。
陳烈把蛋糕放桌上,表情冷淡:「起開。」
話是對卓燁霖說的。
「咋了這是?」卓燁霖抽著煙,下意識把屁股抬起來。
陳烈不答,把他屁股下墊著的枕頭抽過來,皺著眉,極為嫌棄地撣了撣,再往紀煙腳下一扔。
「坐。」
底下有人「我靠」一聲,再然後是此起彼伏的鬨笑聲。
「哈哈哈不是吧霖哥,您這地位岌岌可危啊。」
「烈哥這波重色輕友,老子直接佩服!」
昌偉好心把自己的枕頭分過去一半,說,「好兄弟別傷心,我的分你一半。」
卓燁霖一腳踹過去,「滾!」
周圍又是一陣笑聲,氣氛熱起來。
按往常這群人絕對不敢調侃陳烈,但今兒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心情不錯。
紀煙臉紅了又紅,朝卓燁霖抱歉地笑笑,「謝謝……」
「你跟誰說謝呢?」陳烈冷笑一聲。
「……」
紀煙側頭看他,抿唇道,「那也謝謝你了。」
陳烈冷哼一聲,鬆了她胳膊,往地上一坐。
他倒是不嫌棄地臟。
紀煙剛坐下來,一根黑米紅豆的竹筒粽子就伸過來。
「你不吃嗎?」當時遞過去,陳烈接了,她還以為他吃的。
他不吃……那就是幫她拿了一路。
「這甜不拉幾的東西也就你喜歡。」
紀煙皺眉,忍不住想反駁,「哪有,很多人都喜歡的……」
「操!你們不吃老子吃,」卓燁霖越聽心越痛,越過易伊伊伸手去搶,「好一個重色輕友,你他媽不是沒錢買嗎?」
陳烈手一斜,沒讓他夠到,眼神斜過去,「滾。」
卓燁霖委屈上了,「我還是不是你兄弟了?」
易伊伊手拎著他衣領子把人拽回來,「行了,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你自己什麼地位心裡沒點b數?」
「……」
紀煙最後還是接了過去,易伊伊想吃,她就給了,陳烈也沒發表意見。
卓燁霖滿足了,搶了易伊伊吃了一半的粽子,兩人又是免不了一場「架」。
周圍的人都笑著調侃。
紀煙默默往旁邊挪了一寸。
右邊有人笑了聲,低得像錯覺。
「還挺識趣。」
她偏頭,陳烈姿態散漫,一手撐著頭,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紀煙紅了臉,「你別老看我呀。」
陳烈嘴角的弧度收回去,嗤一聲,「你自戀個什麼勁,老子稀罕看你。」
「……」
紀煙不理他,拿起筷子吃飯。
—
音樂還在震顫,眾人狂歡。
一群人里,紀煙熟悉的也就那麼幾個,除了易伊伊跟她搭話,其餘時候她都沉默著夾菜吃。
至於旁邊的人。
永遠都有男生圍著,人是閑的,但又沒真閑。
陳烈身子側著,半朝著她的方向,腿微曲著伸在她背後,另條腿踩在身前,兩條胳膊都懶懶搭在膝蓋上,他沒怎麼吃東西,此刻嘴裡叼根煙,左手捏著銀色的zippo火機把玩,右手正開啤酒罐,手腕一用力,青筋凸顯,氣泡爭先恐後地湧出來,有幾滴順著他指節蔓下去。
男生們還在說話,他側著下巴聽,漫不經心的,偶爾應一句,煙一拿,白霧就從嘴裡溢出,順著鋒利的臉部輪廓散開。
「你也不想想原因,追不上人家肯定是臉的問題嘍,要換個人,比方說烈哥,那不肯定成了。」
昌偉接了句,「你他媽,阿烈是有億點帥,你是什麼?我想想怎麼描述……對,有一點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笑得肚子痛。
易伊伊勾著紀煙的胳膊,頭靠她肩膀上也笑得不行,「還是人嗎你們,太奪筍了!」
自始自終,陳烈就勾了下唇,不做回應。
紀煙喝飲料喝嗆到,低頭咳幾聲,周圍聲音大,根本沒人注意到。
但陳烈心思都在她那,自然就看見了,右手把煙給掐了,眼皮一抬,掃過一圈抽煙的男生。
眼裡警告意味明顯。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自覺滅了煙。
心底大喊:好他媽虐狗。
而這一切紀煙都不知道,她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坐在那聽別人說話,偶爾眨眨眼,傻愣愣地點頭。
乖得不行。
陳烈看了她一會,把大六百的zippo往桌上一扔,伸手去拿椰奶給她,推過去時順帶把拉環也給她開了。
這事兒他做得極其自然,和他說話的幾個男生只是愣了一秒,又繼續侃。
紀煙反應慢半拍地抬頭,「給我的嗎?」
陳烈抽空睨她一眼,「不然?」
「……謝謝。」
「紀煙,」他看著她,眼底帶嘲,手指在打火機上敲了下,「除了你,老子還沒伺候過別人。」
好了,這下都安靜了。
紀煙頭垂著,恨不得埋進地里。
他說的都是什麼話啊?怎麼都不過腦子的。
這場子里的人都是群人精,見狀趕緊扯開話題,氣氛重新熱起來。
椰奶是涼的,紀煙咽了一口又一口,始終沒能壓下去臉上那股燥意。
為什麼呢?
大抵是他的視線太長久,長到她無堅不摧的外殼也開始裂出細縫。
—
吃完飯吃蛋糕,一整套流程走了,眾人都有些癱了,散開各玩各的。易伊伊和卓燁霖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時間,這裡竟然只剩下她和陳烈。
紀煙背了會英語單詞,旁邊的人靜了音在打遊戲。
放往常,陳烈早走了。
她偏頭看了眼,有些坐立難安。
「那個……我上個廁所。」
陳烈頭也沒抬,「隨便你上。」
「……」
回答得奇奇怪怪。
這裡的衛生間是不分男女的,紀煙洗完手出來時聽見一些聲音。
好像是隔壁的小包間傳來的,她心裡驚疑,但也沒有深想,猜測可能是哪個男生在抽煙。
奈何聽見的下一句讓她倏得睜大眼。
「卓燁霖!沒完沒了了是吧,姐的嘴都腫了……」
是易伊伊的聲音。
「……」
紀煙反應過來后,臉「噌」一下紅了。
她大概知道那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了。
正準備走,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個來電,沒有備註的一串號碼。
但紀煙知道是誰,十分清楚。
她重新進了衛生間,落完鎖的那一刻,呼吸彷彿停滯,肺里有成千上萬的藤蔓在撕扯著她。
數字在眼前晃動。
紀煙的手指浮在屏幕上方,止不住的顫抖,眼睛一闔再闔。
最終睜眼。
周圍是萬丈深淵,腳下的柱子被腐蝕得千穿百孔,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如果是這樣,你還要繼續前行嗎?
要,她要。
不想繼續被鎖鏈拖住,不想在黑暗匍匐,想要站在陽光下,無畏無懼地活下去。
她不要再躲下去。
—
紀煙一走,陳烈煙癮上來,拉上帽子,在門口抽了根萬寶路的薄荷爆珠。
冷風肆意,有人走過來跟他聊了幾句。
他單手插著兜,人懶懶靠著門框,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偶爾應兩聲,整個人立在光影下,依舊冷戾。
男生見他心思不在,沒聊兩句就走了。
陳烈抽完一根,看了眼時間,過去十分鐘了。
他直起身,徑直往裡面走。
衛生間門大開,一片黑暗,根本沒人在。
陳烈皺了眉,在撞球廳找一圈,沒看見人。他一直在門口,不可能是從大門出去的。
光影昏暗,打在少年緊繃的下顎線上,一雙黑眸倏得沉下來。
沒半點猶豫,陳烈直接踹開了小包間的門。
卓燁霖正摟著人好言好語地哄著,聽動靜直接蹦起來了,「卧槽,誰她媽……」
「她在哪?」
卓燁霖看清了來人的臉,「阿烈?」
「老子問你她在哪!」
他從來沒見過陳烈這副樣子,顯而易見的慌亂。
易伊伊先反應過來,推開卓燁霖問,「發生什麼事了?」
陳烈沒答,在原地立了一秒,轉身就走。
—
後門大開。
狂風卷著殘枝落葉湧進走廊,月亮半隱進雲層,冷漠地窺視著人間百態。
陳烈找到了人。
她縮在籬笆圍繞的田地邊,雙手環抱膝蓋,臉埋進臂彎里,小小一隻,脆弱得不堪一擊。
陳烈心裡的火洶湧而來,又輕易被她這副脆弱的樣子滋滅。
他走過去,沒說話,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她。
「陳烈。」
最先出聲的是紀煙,看起來最不清醒的人是最清醒的人。
她聲音聽著還算正常,倒是另一人的呼吸粗重又急促。
跑過來的嗎?
她有些委屈,「我有點冷。」
陳烈喉結滾了滾,直接脫了身上的黑色衛衣,從頭罩下,將她困於自己的方寸之間。
紀煙說話前,陳烈已經蹲下來,拉繩一扯,「閉嘴。」
聲音咬牙切齒的。
紀煙呼吸間儘是薄荷的煙草氣息,這氣味刺得她鼻腔發酸。
她不聽,還想繼續說。
「陳烈,你見過雪嗎?」
他不理,她就繼續問,「那你喜歡下雪嗎?」
陳烈這回出聲了,「不喜歡。」
「為什麼不喜歡?」她一直以為南方人都喜歡看雪的。
「我為什麼要喜歡?」
「你怎麼會不喜歡呢,那你難道就沒有喜歡的東西了嗎?」
喜歡頂個屁用,還不是把他折磨得要死要活的。
陳烈抽了根煙出來,往嘴裡一塞。zippo開蓋,「啪嗒」一聲,藍色的火焰划亮少年削勁的下顎線,他把打火機往旁邊一扔,側著頭吸了口,吐出煙霧。
「誰說我沒有,」他開口,胳膊搭在膝蓋上,手垂下,不緊不慢地撣了撣煙灰。
紀煙頭還埋在黑色衛衣里,不出聲,只有腳往裡縮了縮。
「想知道?」
「也行兒,」陳烈點頭,依舊別著臉,眼神淡漠。
「你抬頭,我就告訴你。」
陳烈這回比誰都有耐心,如果這根煙抽完,她不抬頭。
行,那就第二根,第三根,總有一根煙絲燃滅時她會抬頭。
但他姑娘比他想象得還要乖,第一根煙還沒抽完就抬頭了。
紀煙眼睛水亮亮的,看見面前的人還有些恍惚,「真的是你啊。」
鼻頭髮紅,聲音也濕黏黏的。
陳烈笑了聲,「得,又成小黛玉了。」
紀煙顧不上他調侃,只因眼前人半裸著上身,精瘦的腰腹一覽無餘,恰到好處的肌肉,力量與美感俱存。
耳尖逐漸染上紅暈。
「那你喜歡什麼?」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問這種問題。
陳烈拿下嘴裡的煙,抬抬下巴。
「這個。」
「煙?」
他看著她,「嗯。」
「你很喜歡嗎?」
「嗯。」
原來他喜歡煙啊,也對,這世界又有幾人能抵住煙酒誘惑。
紀煙看他,「可以給我試一下嗎?」
她想嘗一嘗,能讓世人沉迷的究竟是什麼滋味。
「好。」
「可是我不會。」
陳烈伸手,隔著衛衣帽扣住她後頸,用力拉過來,聲音微啞,「我教你。」
咫尺之距。
紀煙看見他薄唇含住煙嘴,手指夾住煙身,臉頰微凹,猩紅火光蔓延開,她彷彿聽見煙絲一根根燃燒至灰燼的聲音。
「像這樣。」陳烈開口,聲音很低,白霧隨之噴薄而出。
繚繞煙霧裡,他們正相望,眼裡有場火焰熊熊燃燒。
他把煙遞到她嘴邊。
動作和表情都痞里痞氣,但眼神有屬於他的獨一份的溫柔。
紀煙猶豫一秒,緩緩啟唇含住那片些微濕潤的地方。
但還沒開始,陳烈直接從她嘴裡扯下煙,再放進自己嘴裡,狠吸一口,才掐了砸到地上。
「行了,教會了。」
紀煙不滿意,「我沒有。」
陳烈食指一下一下掂著她下巴,「別得寸進尺,以後那玩意兒不能碰。」
紀煙沉默。
當然不會碰,她還沒有失去辨別是非的能力。
只是今晚,只有今晚。
陳烈撤了手,看她一眼,起身就走。
紀煙想起那晚的視頻,眼眶一酸,心底被無窮無盡的酸澀所傾覆。
「以後別抽煙了陳烈。」
最好……也別喜歡煙了。
「吹冷風還是跟我走,你自己掂量。」
他突然出聲,擾亂了她接下來的思路。
陳烈站在風口處,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但足以讓她心潮翻起一場巨浪。
「吹冷風,你就自己走,堅強一點,別哭哭啼啼讓老子看不起。」
「跟我走—」
他停頓了下,嘴角一掀,語調還是平常那股不著調的壞勁。
「用不著堅強,爺都替你扛。」
風從南到北,從北向南,浪聲朝西,少年朝東。
在世界上賴活,有什麼理由不向陽。
紀煙抬頭回視過去。
她已經說服不了自己。
要投降么,這顆兵荒馬亂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