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那人慢慢走近,直至走到她的床榻前才停下。
從前並未有人膽敢深夜闖入她的閨房,又有靈櫻和靈月細心守護,顧霖一直以來睡得都很沉,更何況今日她實在是太累了,只要屋子裡不吵翻天,她都可以安然入夢。
陸熠就這麼沉默地看著她安靜的睡顏,小小的一張臉埋在被褥堆里,熱氣撲在上頭映出幾分粉色。
小姑娘似乎在做夢,夢中場景不甚如意,就連睡著也微微蹙著眉心,一副時時刻刻都準備逃離的模樣。
男人回想方才她跪地咳嗽時,那雙飽含著恐懼與哀戚的眸子,心中一陣刺痛的難受,不知為何,他有些看不得她現在如驚弓之鳥般的脆弱。
彷彿誰都可以踩上一腳欺凌。
捏了捏額心,太陽穴又開始隱隱作痛,陸熠掀袍在榻邊坐下來,床板冷硬,一絲溫熱都沒有。
他大掌探入被褥中找到了她蜷縮著握拳的手,也是一片冰涼。
「呵,這樣還能睡得這麼死?」陸熠捏了把小姑娘依舊柔嫩的手心,轉而捏到了她白皙的臉頰,觸手滑膩。
顧霖在睡夢中也覺得不太舒服,胡亂躲了一下,又開始輕輕地咳嗽。
陸熠撂開手,鳳眸沉沉,看她難受地憋氣輕咳,卻無動於衷。
忽然,他重又起身,巨大的陰影罩在榻上那具小小的身子上,嗓音漸漸冰冷:「顧霖,你倒是睡得安心,呵,見到孫洛那般也……」
話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屋內一下子寂靜無聲,男人又站著看了良久,最終什麼也沒說,抬腳離開了偏室。
──
摘星閣
孫洛首次示好碰壁,心裡壓著一肚子火,回到卧房,就噼里啪啦將妝台上的東西全都揮落到了地上。
蓮兒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跪在地上告罪:「姑娘息怒。」
哪知孫洛怒氣絲毫沒有消減,一腳踢在蓮兒的臂膀:「你不是信誓旦旦打包票,說外頭陸熠休妻的傳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嗎?那麼今日,顧霖為何出現在書房?」
書房重地,她只有拿兄長入獄的事作借口,才得以准許進入,還只呆了一會兒就被趕出來。
可顧霖一個罪臣之女,被厭棄的沒落世族女,為何有資格長久呆在書房內,呆在陸熠身邊!
「姑娘,奴婢打聽時,外頭便是這麼說的。」蓮兒痛得半趴在地上,沮喪著臉,「而且奴婢還特地私下聯絡了咱們公子的小廝德子,德子說公子也曾提過,世子打算等發落了顧氏就休妻。」
「休妻?既然是聯姻捆綁,夫妻感情淡薄,為何又在顧氏入獄后讓顧霖待在身邊?」孫洛氣得咬牙,手裡的絲帕被攥得變形。
原以為顧氏倒台,哥哥又與陸熠是生死之交,她有的是機會靠近他。
可陸熠分明對自己冷淡得很,也並未對顧霖像傳言說的那樣疏遠厭惡。
如果真當厭惡,又怎麼會時刻留在身邊?
她忽然又極氣憤地踹了蓮兒一腳:「瀾滄院里的那個嬤嬤賄賂得如何了?」
蓮兒忙道:「應……應當沒問題了,那婆媳拿了銀錢眉開眼笑的,說是姑娘有事吩咐即可。」
「她口風可嚴?」孫洛不甚放心地問了句,「別到時候拿了銀錢,轉頭就把我們賣了。」
「那應當不會,奴婢手裡捏著她孫子的住址呢,她不敢聲張的。」說著,蓮兒連忙將袖中的把柄交上去,「姑娘您看。」
孫洛這才稍稍消了氣,將寫著住址的紙條看了幾遍,道:「你現在去把那婆子偷偷叫來,記住不要驚動其他人。」
「是,姑娘。」
──
一夜凌亂夢境,顧霖是在冷風中醒來的。
原因無他,她的屋門不知為何大開,冷風呼呼地灌進來,吹得原本就冷的屋子更加寒氣森森。
顧霖無法再睡,看時辰差不多便起身穿衣。
徐答已傳來口信,陸熠已經一早上朝,她一上午都不用伺候,只要等午間擺膳時到正屋即可。
聞此,她也鬆了口氣,如今她的處境,自然是越少接觸那人越好。
只求三日儘快過去,她盡心儘力地服侍,他也能夠遵守諾言,大發慈悲請旨赦免顧氏的死罪。
至於以後──
陸熠要繼續折磨也好,一紙休書將她休棄也好,都無甚要緊的。
當然,她私心還是希望陸熠能夠給她一紙休書,這樣她可以做回顧氏女,與爹爹娘親重聚在一起。
這樣想著,屋外突然出現了一個嬤嬤,那人笑容滿面的進來,手中還端著一碗葯:「夫人,老奴姓林,給您送葯來了。」
她笑得異常真誠,言語也沒有半點輕慢,顧霖心中一陣暖意,起身去接。
可她道謝還未說出口,那端在嬤嬤手中穩穩噹噹的葯突然一歪,全部倒在了顧霖柔嫩的手背。
湯藥應當是剛熬好,燙得驚人,她肌膚嬌嫩,手背上火、辣辣的像要燒起來,痛得眼裡都泛出了淚花。
那嬤嬤連忙撿起地上的葯碗,一臉抱歉:「哎呀夫人你看,這……您怎麼沒接穩呢?老奴也是,放手太快了。」
顧霖尚沉浸在手背鑽心的痛中,聽聞林嬤嬤這麼說,也沒有計較,她將手用昨夜剩餘的冷水沖洗幾次,轉身道:「無妨,只是湯藥撒了,麻煩林嬤嬤幫我再煎一碗。」
林嬤嬤卻不動,手裡拿著葯碗道:「並非是老奴偷懶,這葯院每日送來的葯都是定量的,這碗撒了,就要等下一次的了。」
「下一次是什麼時候?」
「得晚膳之後。」
顧霖臉色一凝,心就沉了下去,這麼說,她今天白日里都不能喝葯了。
昨夜屋子裡這麼冷,她已經是勉力支撐,今早又被寒風凍醒其,喉間明顯比昨夜沙啞癢膩許多。
如果一整日都喝不到葯,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撐過去……
「林嬤嬤,這葯應當是剛煮好,」顧霖斟酌著,「藥渣應當還在,我就著藥渣再熬一份應當還有些效用。」
她如今的處境實在尷尬,也不好再讓人伺候,便想自己到小廚房熬藥,身側的人卻攔住了她。
林嬤嬤有些著急,神色閃爍不定,支吾道:「夫人,老奴……老奴對不起夫人,那藥渣老奴瞧著礙事,已經倒進泔水桶了。」
顧霖一怔,重新抬眸看向擋在身前的人。
她雖褪去了華貴的衣裙,發上也未作裝扮,可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尊貴氣度絲毫不減,林嬤嬤本就心虛,被她這麼直視,低下頭尷尬道:「夫……夫人這麼看老奴作甚。」
「無事。既然如此,林嬤嬤去忙吧。」顧霖也未戳破她,將視線挪開,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
林嬤嬤連忙應聲點頭,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屋子裡又只剩下了顧霖一人,她捂著心口咳嗽了幾聲,才覺得憋悶阻滯之氣消散了些。
桌上是昨日剩下的糕點,是靈櫻昨日從寒月院強行搬來的,已經有些發硬,顧霖腹中空空,強忍著不適就著茶水吃了幾口又放下了。
她半撐著臉,一襲青絲傾斜而下,開始怔怔出神。
這裡是瀾滄院,剛才林嬤嬤既然有這個膽子在湯藥上做手腳,應當是得到了陸熠的授意,只是她不明白,他既然打定主意折磨她,昨日又為何要請府醫為自己看診。
難不成是怕她死得太快,折磨得不夠盡興?
顧霖苦笑,望著桌子上發硬的糕點,思忖著一會兒要去小廚房取些吃食熱水,否則這樣的日子,恐怕自己的身子堅持不了多久。
陸熠既然要鈍刀磋磨,她也要勉力撐著配合才對。
顧霖整個半日都窩在冰冷的偏室里,索性今日外頭日光很大,她搬了把小椅子靠在門口避風處,一來是為了取暖,二來也是能第一時間看到院門的動靜。
徐答曾囑咐過,陸熠一回瀾滄院,她就要過去伺候。
果不其然,晌午時分,陸熠一身鎮國將軍的輕戎裝裝扮,大步踏進了院中。
他腳下走得飛快,沉金色的鎧甲在陽光下是那麼耀眼,引得廊下走過的婢女紛紛羞紅了臉。
這樣俊毅威勢的人,也不知贏得了多少京都少女的芳心。曾經顧霖也是眾多少女中的一個,如此痴迷,不撞南牆不回頭。
可現在她坐在這簡陋的偏室里,再看這個意氣風發、權勢擎天的男人,那種少女追逐的熱切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
她嘆了口氣,顧不得悔不當初,忍住輕微的眩暈站起身,匆匆走小路趕去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