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家人
周向東走神的時候,客廳響起了電子鎖「滋滋」的開門聲，應該是姜檸下班回來了。
周向東連忙將止痛藥放回抽屜最里側，抬手將額上的冷汗擦乾,又醞釀了一番情緒，才咧著嘴角走了出去。
屋外的雨聲越來越大,門開了,走進來的卻不是姜檸，而是另外兩個陌生人。他們一男一女,男的拖着一個行李箱，女的則背着一個玫紅色的書包，手裏還提了幾袋水果。
三個人面面相覷地站着，周向東的眼神陡然轉冷，可還沒等到他開口發問，站在玄關處的男子便粗著脖子,率先一步說道：「喂,你誰啊？你怎麼在我姐家？快說清楚,不然我可就要報警了！」
姐……
周向東微微詫異了下,然後抬頭,開始仔細地打量起了站在門口的兩個人。
說話的男人看上去年紀和他差不多,臉有點圓,眉毛很黑，眼睛和姜檸長得很像,圓溜溜的，棕黑色的瞳孔又大又亮。
周向東只用幾秒的時間,心下就會意過來,這男人是姜檸的弟弟姜蒙。
他防備的表情鬆懈,臉上帶了點笑意,想要和姜蒙打招呼。他上前一步，微微朝兩人的方向伸了伸手，這時，姜蒙身邊的女人突然開始緊張起來，連忙抓着姜蒙的胳膊後退了一步，小聲問：「哎，會不會是我們走錯屋了？」
姜蒙愣青地看了眼自己的媳婦王娟，然後同樣以一種很小的聲音，嘀咕著說：「怎麼可能，這門是密碼鎖，我按錯了密碼怎麼進得來？」
王娟想了想，點了點頭，然後又抬眼，害怕地看着正前的周向東。
她總覺得，周向東周身的氣場有點可怖，他渾身都散發着危險的氣息，看起來就是個惹不起的主。
三人大眼瞪小眼沉默地對視了數十秒，周向東已經十分確定，門口站着另外一個人，是姜蒙的老婆，也就是姜檸的小嫂子。
他們都是姜檸的親人，周向東並不想怠慢他們。為了表示友好，他特意又放低了姿態，臉色柔和，再一步微微向前。
這下可把姜蒙嚇得夠嗆，他可沒認出眼前這人就是小時候的結巴周向東，看到對方臉上猙獰的傷疤，他先入為主認定，這人不好惹！
「你你你、你別過來啊！我警告你，我明哥可是這附近的警察，惹我你小子到時候就完蛋了！」
姜蒙一邊說，一邊拉着王娟往門外後退。周向東覺得有些尷尬，心想自己什麼也沒做，怎麼就把他們兩個嚇成這個樣子了。
待會等姜檸回來，看到眼前這幅畫面，他還怎麼解釋？
說曹操曹操到，就在周向東不知道該如何緩解氣氛的時候，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這一回，姜檸是真的回來了。
與此同時，姜蒙和王娟猶如驚弓之鳥一般，聽到背後門被打開的聲音，不約而同地嚇了一大跳。
姜檸也同樣被嚇了一大跳，看清眼前站着的兩人是姜蒙和王娟之後，她的眼睛瞪得比嘴巴還大，不可置信地說：「你們……你們怎麼來了？」
姜蒙一看來人是姜檸，懸著的心立馬放下了，他趕忙走到她的身邊，指著身後的周向東說：「姐，你可回來了，你是不是今天去上班又忘記鎖門了啊？你看你家都進來了陌生人！」
姜檸順着姜蒙手指的方向，看向周向東，周向東無奈地笑着攤手，意思不言而喻，他什麼都沒做過。
姜檸驀地紅了臉，拍掉姜蒙扯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低聲說：「胡說什麼呢，他不是陌生人，他是周向東。」
周向東……誰啊？
姜蒙聽得莫名其妙的，想了半晌，才終於想起來，身後那人，是小時候的結巴周向東，他姐之前跟他提過一次。
他的姐姐竟然真的跟一個結巴在一起了！
姜蒙一時難以消化這個事實，他站在原地沒動，看看姜檸，又回頭看看周向東，最後和王娟對視了一眼，彷彿自己是聽到了什麼荒唐的事情，現在只想有個人對他說，這些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可卻沒有這樣一個人出現。相反，周向東就像看不見他臉上的嫌棄一樣，他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笑着朝他走來，最後站定在姜檸身邊，和她肩並肩站着，率先一步伸出右手，對他說：「你好，我……我是周向東。」
姜蒙看着伸在自己跟前的那隻手掌，指節修長，說實話並不難看，但他卻嗤之以鼻地冷笑一聲，隨後板著一張臉，直接從周向東的身邊繞過，選擇了無視。
「姜蒙，你——！」姜檸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就想要追過去。
周向東伸手攔住了她，沖着她搖了搖頭，輕聲說：「沒……沒事，你到外面，陪陪他們，我去做……做飯。」
他兀自一人去到廚房，開始張羅著晚上四個人要吃的飯菜。他自始至終沒有流露出半分慍色，但越是這樣，姜檸就越心疼。
她見不得周向東受氣，等到他離開之後，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立馬便朝坐在沙發上的姜蒙和王娟走了過去。
「你們這次過來，是因為什麼事？」她沉着耐心問。
姜蒙本就在氣頭上，聽姜檸這麼一問，忍不住嗆道：「來姐姐家裏，還一定需要有什麼事才能來？」
姜檸被懟得一時無言，從小到大，她的嘴皮子都耍不過姜蒙，只得抿緊唇角，愈發陰沉着臉看向他們。
王娟坐在一邊，看着姜檸的臉色，從中調和說：「哎哎，姐你別生氣，姜蒙不說我說。我們這次來，其實是想到這邊找份工作做做的，你看我跟姜蒙今年大半年都宅在家裏，再不出來，過年都沒錢用了。」
姜蒙聽到王娟好聲好氣地討好姜檸，心下更氣了。他伸手拂了一把王娟，沒好氣地說：「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候，你先坐一邊去，我有話要和姐單獨說！」
這一弄，王娟也被憋了一肚子的悶氣，但看到姜蒙不耐煩的臉色，又不好發作，只得股著腮幫子，憤憤地坐到了沙發的另一邊。
王娟一走，姜蒙終於把脾氣忍住了，他看着姜檸，小聲說：「姐，你跟我說實話，你跟那個結巴……」
姜檸皺着眉頭瞪了姜蒙一眼，以示警告。
姜蒙猛不迭被噎了下，被迫改口，說：「你跟那個……額，周向東，你跟周向東，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過了，他是我的男朋友。」
「你懂不懂什麼是男朋友？！」姜蒙都要氣哭了，他瞄了廚房的方向一眼，故意壓低聲音，不死心地說：「姐，你實話實說，你對那個人，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只是玩玩？」
他心裏還存着一絲僥倖，並不相信自己的姐姐眼光會這麼差勁。可姜檸卻眉頭緊鎖，義正言辭告訴他說：「姜蒙，我最後再說一遍，周向東是我男朋友。我對待這段感情很認真。而且，我已經答應他的求婚了，過幾天我就打算帶他回老家，和爸媽正式見面。」
聽到此處，姜蒙再也淡定不了，「唰」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跳起來，反手指著廚房的方向，大發雷霆地說：「姐！你他媽是不是腦子進水了？！你可想好了，他可是個口吃！而且你有沒有搞清楚，他媽的那個東西，會不會遺傳？！」
姜檸沒想到姜蒙會起這麼大的反應，她跟着站起身，眉頭徹底擰成結，大聲吼了回去：「姜蒙我告訴你，不管我腦子有沒有進水，我都會跟周向東在一起！這是我的私事，犯不着你管！」
「我他媽不管誰管？！」
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火藥味，遠處的王娟也坐不住了，連忙小跑過來拉住姜蒙的胳膊，對着他狂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姜檸一下子情緒變得相當差，甚至越來越心酸，忍不住就想掉眼淚。她慌忙將臉轉向別處，強忍着洶湧而來的淚意，沉默良久，突然說：「我不在乎。」
不但不在乎，甚至在內心深處，她好像還有點喜歡周向東說話時的哽斷。那是周向東獨有的魅力，只有真正靜下心來才會發現，那種哽斷有多動人。
大家似乎都不喜歡口吃，不喜歡缺陷。但沒關係，她喜歡就好。
她喜歡周向東就好。
廚房內，鯽魚已經被燉出了白色的湯汁，周向東正拿着一碗剛划好的豆腐，準備倒入鍋內。他聽到了姜蒙和姜檸爭執的最後幾句話，本來已經傾斜的碗碟硬是被懸在空中，裏面的豆腐塊搖搖欲墜，將傾不傾。
窗外的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周向東看着鍋內的翻滾沸騰的魚肉，一時之間，竟覺得眼眶有些泛澀。
他試圖將那抹苦澀壓制下去，嘴唇無聲地張了又合，直到鍋里的湯汁都快熬盡，他才回過一絲意識，慢半拍地將豆腐倒入了鍋內，又往裏添了點熱水。
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百毒不侵，可時至今日他才發現，在那內心最深處，他還是那個敏感脆弱的少年。
話不投機半句多，姜檸一點也不想再跟姜蒙白費口舌下去了，她起身走去廚房，打算給周向東打下手。
客廳和廚房只隔着一扇透明的推拉門，姜檸過去的時候，門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被合嚴實。
姜檸慢慢頓住了腳步。
廚房內，周向東背對客廳站着，他雙手撐在乳白色的操作台上，似乎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著。
姜檸靜靜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一聲短促的哽咽，周向東慌張地將鍋里的湯菜鏟起鍋，下一秒又沒了動作，獃滯得好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人。
剛剛的話，他都聽到了。
姜檸轉身走回了客廳，悶聲朝姜蒙和王娟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想讓他們馬上離開。
當姜檸凝重著一張臉走到姜蒙身邊的時候，姜蒙站了起來，拉着她胳膊，委屈地叫了聲：「姐……」
那一聲「姐」被姜蒙拉得很長，而就這麼一個瞬間，姜檸趕人的話語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知道楞然地看着姜蒙，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
她想到了小時候，當他們姐弟兩個被年長一些的小孩欺負的時候，姜蒙也是這般地叫着她，躲在她的身後，小小的身軀瑟瑟發抖。
她又想到了第一次在姜山鎮的糧倉，對周向東的出手相救。那時候，她也是因為想到了姜蒙，才會多管了一樁閑事。
而這樁子閑事，一管就是這麼多年。誰都沒有想到，他們的緣分會這樣深。
是命，又偏不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