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歸來
自那晚之後,秦明再也沒臉去見姜檸。他是一名警察，卻借著酒意蠻橫無理地對她做那種下作的事情……
在他心裡，自己早已成了十惡不赦的混蛋。他想,也許姜檸一輩子也不會再想見到他了。
又是一年盛夏。
秦明依舊會在每個外出巡視的時候，不知不覺地走到臨江府,一待就是一兩個時辰。
他看著姜檸牽著大金毛從小區走出來,先是到垃圾桶前扔掉手中的垃圾，然後又使命地拽著繩子,開始帶著金毛到其他的地方遛圈。
大概三十分鐘的時間，姜檸會返回小區大樓，直到徹底看不見她的身影，秦明才捨得開車離開。
一日，秦明巡視回到所里，剛好碰見一樓窗檯的小王正在給民眾辦理業務。
小王是派出所招進來才一年的大學生,長得一張標準的瓜子臉,平時喜歡打扮,性格也很開朗。
她剛來上班的時候,所里幾乎全部的單身男同事都對她趨之若鶩,可人家卻吃了秤砣鐵了心,只對一直對她愛理不理、歲數還還大她好幾圈的秦明有好感。
小王覺得秦明身上有種成熟男人的魅力,每回只要見到秦明，她不管在幹什麼,都會放下手中的工作，眉開眼笑地和秦明搭訕幾句。
這次也不例外,她本在給一男子辦理身份證補辦業務,看到秦明之後,她趕忙站起身,熱情地叫了聲：「明哥，出勤回來啦？」
秦明朝小王點了點頭，他本打算和往常一樣打過招呼就離開，餘光卻瞥見坐在小王對面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的背影有種說不出來的深沉，他的頭髮只有幾毫米長，秦明只一眼就看出來，他之前進去過，而且才剛放出來不久。
秦明腳步停頓，而後默默朝窗口方向走了過去。
陌生男子正坐在窗檯旁填寫補辦身份證所需的申請材料，他瘦削的臉頰逆著光，睫毛根根分明地附著在眼瞼上，與世無爭的感覺似乎渾然天成。
秦明覺得很熟悉，曾經和姜檸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會有這種感覺。
他站在旁邊，而後盯著身旁這個獨特的男人，開始打量了起來。
陌生男子很快感受到了不一樣的目光，他緩慢抬頭和那抹目光對視上，眼神里含著警惕，更包裹著一股強烈的漠然。
秦明呼吸停滯了一瞬，他注意到了男子左臉上深褐色的長疤，和原本俊逸的面容格格不入，看上去很突兀。
秦明佯裝輕咳了下，為了避免尷尬，他看了眼小王，問：「小王，今天有沒有我的快件？」
這是秦明第一次主動跟小王搭訕，坐在窗檯裡面的小王明顯詫異了會兒，她挺直了身板，欣喜地說：「明哥，今天沒有呢，不過我會幫你注意的，等到了我親自給你送過去吧。」
「那多麻煩你。」
「沒事，舉舉手之勞。」
客套的間隙，秦明將身旁的男子也觀察的差不多了。確認沒有危險之後，他朝小王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剛走到一樓走廊的拐角處，卻聽到小王問向那名男子，說：「你叫周向東？」
秦明沒有聽見那男子的回話，但「周向東」三個字，就足以讓他徹底亂了心智，瞳孔微張地站在原地，腦子裡開始嗡嗡作響。
他就是周向東？
那個藏在姜檸內心深處的男人，竟是一個不知道犯過什麼事的勞改犯？！
秦明暗暗地握緊了拳頭，他知道自己已然血液上頭，為了不橫生枝節，他站在走廊拐角，特意等那男子離開之後，才步回到小王身邊，說：「剛剛那個人……叫周向東？」
小王點了點頭，說：「是啊，明哥認識？」
秦明臉色白了下去，他看著小王，慢半拍地搖了搖頭。
「可以給我看看他剛填過的資料嗎？」
「呃……明哥想看的話，當然可以。」小王將周向東之前填寫過的單子遞給了秦明。
秦明快速地掃了一遍，將周向東的住址和聯繫方式等信息記在腦海之後，便把單子還給小王，說：「剛剛那個人，剛從裡面放出來的。以後遇到類似的人和事，要長個心眼，多審查幾遍對方的信息。這些資料我幫你看了，沒什麼問題。」
小王唯唯諾諾地點著頭，心中疑惑被掃去，對秦明的崇拜又增加了不少。她眨了眨眼，抓住機會說：「謝謝明哥，明哥你教我這麼多，我改天請你吃飯吧？」
秦明擠出一絲笑容，擺了擺手婉拒，轉身又離開了。他沒有立馬將自己的喜怒掛在臉上，只在空無一人的地方，臉色悄悄地陰沉了下來。
剛剛，他看到周向東填下的的常住地址——東門新村，那是一個已經有二十幾年建齡的拆遷房小區，裡面住的人魚龍混雜，在首南派出所的管轄區域里是出了名的混亂。
秦明又想起了剛剛周向東看他的眼神，明明是酷熱的盛夏，他一個糙老爺們卻感受到了一陣寒意。
那是亡命之徒才會有的眼神！
秦明有一種直覺，周向東此時出現在這裡，是為了姜檸。可他覺得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周向東都配不上姜檸，她那樣好，明明應該……應該……
她應該值得更好的歸宿，哪怕她拒絕了他。
秦明終究是放心不下姜檸，他對姜檸有愧，是以他決定暗中觀察，看看周向東到底想搞什麼鬼。
秦明開始有意地跟蹤周向東。
東門新村離臨江府不遠，秦明盯了周向東整整三天，三天的時間，周向東一次都沒有去找過姜檸。就在秦明開始質疑自己猜測的時候，周向東終於有所行動。
他終於去了臨江府，但他沒有進去，只是站在小區的外圍，遠遠地看著姜檸所在的樓層，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第二天如是，第三天亦如是……
明明看上去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卻帶著一股暮鼓晨鐘的滄桑感。
秦明能夠感受到周向東的隱忍，只是越是這樣，他便越是心頭窒悶，害怕一切能夠證明周向東和姜檸兩人之間的感情的事情。
秦明坐在車內，跟著抽起了煙。他沒有坐以待斃下去，於是撥通了姜蒙的電話，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電話被接通后，秦明低聲報上家門：「喂，你好。我是秦明。」
姜蒙一聽是秦明，立馬熱情回應，說：「哎！明哥，好久不見！你最近過得好嗎？這次打電話來是？」
秦明沒有任何心思拖泥帶水，開門見山地說：「我想問你一件事。」
「明哥你儘管說，只要小弟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姜蒙在電話那頭拍著胸脯。
秦明說：「你認不認識周向東？」
電話那端，前一秒還在信誓旦旦保證的人突然沒了音。秦明眼神暗了下去，他等了數秒，才聽到姜蒙回道：「認識是認識，他是我們小時候的一個普通朋友。明哥，你怎麼突然問起他了？」
秦明沒有回答，他一直看著遠處黑色的人影，啞聲問：「你姐和他……」
話說到一半，秦明感覺喉嚨被卡住了一樣，突然發不出半絲聲音。
姜蒙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他掂量了一下，覺得自己這點分量還不至於能在警察面前圓慌，於是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明哥，我姐那是想不開，只有你和我姐才是最般配的，周向東那個結巴的條件差遠了。你相信我，過不久他們就會拜拜。」
「結巴？」秦明抓住了關鍵詞。
「是啊！明哥你還不知道？周向東天生口吃，也不知道是不是遺傳的。」姜蒙嫌棄地說道。
「好，知道了。」秦明猛吸了一口指間的煙，然後隨便和姜蒙閑聊幾句，掛斷了電話。
姜檸沒有騙他，她有男朋友了。
只是她沒有告訴他，她口中的男朋友，不僅犯過事，而且還是個口吃。
姜檸不應該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
可世上情愛之事，又豈是應不應該、般不般配能夠左右的。姜檸愛上的，就是這麼一個人——不完美，甚至殘缺。
冥冥之中，姜檸似乎也感知到周向東回來了。
這幾天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心臟經常間歇性的突突猛跳，莫名其妙感到很慌。
一天夜裡，姜檸慣常失眠。她心煩意亂，睡是再也睡不著了，於是乾脆爬起床，走到了卧房的陽台邊。
她半倚在欄杆上，漫無目的地眺望著遠處的江景，眼波流轉之際，一道人影突然闖入了她的視線。
臨江府是個高級小區，為了不影響居民的睡眠環境，小區外圍的路燈被架得很低，它們挨著草叢和樹木而立，那一抹抹昏黃打照在青蔥的灌木和大紅的薔薇上，幽暗而又迷離，它們在夜色里，共同構成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姜檸的心臟猛地揪緊了，其實她並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容，卻頭一次沒來由的覺得，那一道孤寂的身影，像極了她魂牽夢繞的周向東。
她隔著一大段的空間距離，在夜色中慢慢抬手，觸向了那人唯一敞露在光線下的、薄利的唇。
她此刻已然分不清，眼前這溫暖到近乎讓她想要落淚的畫面，到底是虛妄還是現實了。
夜色靜悄悄的，風，也同樣染上了無盡的繾綣眷戀。
像是有著某種感應那般，那人抽煙的動作停了。他夾煙的手頓在半空，然後極度緩慢的，朝姜檸的方向抬起頭來。
兩人的視線，隔著無盡的夜色，相撞在了一起。
那一刻，姜檸連呼吸都忘了。她快速離開陽台，離開卧室，看見電梯停在一樓，直接跑向安全出口，順著樓梯，一層又一層地跑了下去。
她的心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狂躁地跳動著，她從未感到如此緊張，甚至在下樓的過程中，想好了待會第一句要跟周向東說的話。
可周向東卻沒給她這個機會。
當她趕到的時候，原先的人影早就沒了。只剩下一盞孤零零的路燈立在那裡，光線昏黃昏黃，照得周圍的樹葉也變黃了。
周圍太安靜了。沒有蟲鳴，沒有鳥叫，真的……太安靜了。
姜檸的臉色，一點一點白了下去。她在原地無助地轉著圈，無助地左顧右盼，淚水決堤之際，餘光瞥見地上凌亂散落著的、還在隱隱閃爍著紅光的一個煙頭。
她就那樣定定地看著那個煙頭，頓了數秒，她突然彎腰，想也沒想就朝那個煙頭伸出手去。
「姜檸，別碰，危險！」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焦急的男聲。
姜檸怔怔回頭，發現來者並不是周向東，而是數月不見的秦明。她欣喜的臉霎那間垮了下來，眼神灰濛濛的，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連站都站不住，頹靡地蹲身/下去，用手環住了自己的肩。
秦明快步朝姜檸走了過去，他蹲到姜檸的身旁，萬般憐惜地伸出雙臂，將她整個人都抱緊了。
姜檸全身都開始劇烈地抖動了起來，她的神智已然混沌，卻還是本能地產生了抗拒，一邊推他，一邊喃喃：「別碰我……別碰我！」
然後，肩膀上那雙寬厚的手掌，漸漸僵硬住了。秦明失落地將手收回，看著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此刻卻因為另外一個男人眼紅落淚，他窒悶難言，恨不能將這個世界都拉著一起毀滅。
為什麼，就他永遠是多餘的那個？
秦明突然嫉妒起姜檸身邊所有的人和物來，甚至是那條肥胖的金毛。他們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見到姜檸，和她相處，理所當然地享受她的關心和愛，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被她打入了無邊地獄，不管他如何努力，都無法將結局逆轉？
秦明感到了深深的疲憊，他想過放手，但在那之前，他想再做最後一次努力。
「你找的那個人，叫周向東，對嗎？」他冷沉地問出了口。他的手臂重新搭回姜檸的肩上，這一次她沒再反抗，而是緩慢的、緩慢的轉過頭來，一動不動盯著他。
秦明低下了頭，他知道自己這樣做很下作，卻還是說：「我可以幫你查到他在哪裡，但是你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給我一個機會，公平和他競爭的機會。」
秦明自己都沒發覺，他的聲音全啞了。姜檸深深地看著他，半晌，他聽見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低聲說：「好，一言為定。」
秦明拉扯了一下嘴角，卻一點都沒有感到應有的開心，他苦澀地笑了下，說：「一言為定。」
第一次是因為姜蒙。
第二次是因為周向東。
原來愛情真的可以卑微到塵埃里，不管她的利用有多明顯，他最後都會答應，只要她願意理他，願意讓他靠近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