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隻鯨鯨

「弟弟，你別、別難過了……」鯨鯨看着自己說完了之後，面前的小孩兒還是一言不發的樣子，他想說出更多的安慰的話，可是終究還是語言能力太匱乏了，不知道說什麼，思慮再三，他的眉毛也可愛的擰起來，最後所有的愁緒都化作了一個「唉」字砸在了空氣中。

他身子稍微一挪動，口袋裏的餅乾袋子就嘎吱作響了起來，鯨鯨一拍腦瓜，將自己口袋裏的餅乾拿了出來，隨後拆了開來，在陸稚橋的鼻子面前搖晃了兩圈：「弟弟，你是不是也餓了？鯨鯨也沒有吃早飯，媽媽說如果鯨鯨試鏡哭不出來的話，以後就沒有早飯吃了……」鯨鯨邊說着，邊拿出一塊餅乾正準備給陸稚橋的時候，突然間聽到了對方肚子傳來「咕咕」的聲音。

鯨鯨滿含同情地看了面前的弟弟一眼，剛準備拿出一片餅乾遞給他，就聽到對方說道：「吃東西前，不洗手么？」陸稚橋輕飄飄說出這一句話，很理所當然。

鯨鯨搖頭說道：「可是我剛剛才洗過呀，你看，手上很乾凈！」他說着伸出一隻手遞給陸稚橋看。

陸稚橋看着對方的手，他的一雙手白嫩又小巧，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力氣的樣子，沒有什麼威脅。隨後，他抬頭突然間笑了，聲音也溫柔了不少，言語中彷彿真的是個小孩兒：「可是剛才的烘手機上，很多細菌。」

鯨鯨只覺得對方的表現有些奇怪，但是也沒有多想，他認為可能是小弟弟突然間想和自己做朋友了，所以才提醒自己。

於是他裝作自己很理解的樣子，點點頭，將餅乾遞給了陸稚橋：「你能幫我拿一下嗎？」

陸稚橋微笑地接過鯨鯨手上的餅乾，看着他去到洗手的位置，他也跟了上去，然後在鯨鯨認真使用洗手液洗手的時候，他「不小心」將餅乾全部「掉」進了水中。頓時，乾燥的餅乾，全部和污水融在了一塊。

鯨鯨：我的餅乾！

他急忙用手去撈，撈出來了泡得軟乎乎的一片，不到10秒，在他手上化成了沫子。

鯨鯨有點生氣，猛地回頭看向陸稚橋，耳邊卻傳來對方滿含歉意的話語：「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陸稚橋的眼神里卻根本不起任何波瀾。沒有成功后的得意，更不必說真正的歉意了。好像這件事，只是他隨手而為，不管前因，不管後果，只為扎對方的心，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壞種。

鯨鯨一聽到對方的歉意，頓時心裏的氣又消了下去，唉，弟弟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他真的好難過鴨！

從他成人到現在，什麼都沒有吃到，只喝了幾口水，可是要喝水，他在海里早就喝得夠夠的呀！

陸稚橋看了一眼眼前的小孩兒，又接着帶着歉意說道：「試鏡要考核的內容是哭戲，你哭不出來的話，可能就選不上，以後就……」說是歉意，其實句句字字都在提醒鯨鯨「你選不上了！」

鯨鯨聽着對方的話，他看着自己手上沾上的餅乾沫子，本來他計劃着如果他吃完這塊餅乾還哭不出來，就悄悄的離開，反正那個媽媽對他也不好，他要去找個會好好飼養鯨魚的媽媽，然後吃好多好多的東西。但是現在，他連餅乾都沒吃到o(╥﹏╥)o。

餓著肚子就算了，還得讓他哭，哭不出來，還要接着餓肚子，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就當個小鯨魚算了。至少、至少……他還不會餓著呀！

陸稚橋看着面前的人，琢磨著差不多可以離開了，如果他長了腦子的話，應該會明白自己說的並不是抱着什麼善意的話。

他轉過身，剛準備離開，突然間，就發覺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

陸稚橋轉身一看，就對上一雙淚汪汪的眼睛，透過好看的淚花，他看到了裏頭的那一點湛藍，對方的眼睛圓潤，不含一絲攻擊力，像是某種初生的海洋生物，陸稚橋的突然間想到曾經撫摸過的一隻幼小的抹香鯨，緊接着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因為他看到對方的淚珠一下子從眼睛裏掉出來，手指邊扯着他的袖子，嘴裏還嗚嗚地說道：「我不會哭，人、人的哭戲真的好難，你能不能教教我呀……」

陸稚橋：……這是上輩子那個在人前動不動裝哭裝可憐的傅鯨鯨？

鯨鯨看向面前的人，本能的產生了一種信任。

或許有人會覺得這種信任產生的太過突兀，但是對於一個在深海中經歷過死亡的幼鯨，對於一個剛進入人類世界不到二十個小時的白鯨，認識的人不超過兩個的鯨鯨而言，這種信任，沒有外部因素，只是因為本能。

陸稚橋剛想出口說些什麼，「撕拉」一聲，他的袖子被扯壞了。

哭聲戛然而止，鯨鯨一下子愣住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陸稚橋皺了一下眉，他收斂住了剛才的情緒，似乎又想到了一種好玩的方法，突然間變得耐心了起來：「那你說說，你剛才哭是因為什麼？」

鯨鯨聽到對方的提問，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餅乾，還有我以後都吃不上飯了……」

「還有么？」

鯨鯨小心翼翼的看了陸稚橋一眼，試探地問道：「我、我可以不說嗎？」

陸稚橋反問：「你覺得呢？」

鯨鯨一下子蔫了，他哼唧了半天小聲說道：「我不喜歡我的媽媽！」說着他開始控訴起來，「她不許我戴帽子，說我演得不好，也不准我吃東西！」

陸稚橋聽到這話，眼睛裏閃過一絲亮光，嘴裏仍舊說道：「那你就記住現在你的感覺，待會兒試戲的時候，就想像著自己現在的情緒，懂了么？」

鯨鯨：「好、好像懂了？」

陸稚橋說完，就準備轉身離開。鯨鯨急忙跟上去，鬧着要和他站在一塊：「快到咱們試鏡了，我和你站在一塊，弟弟你待會兒就站在我後面，我會給你加油噠！」鯨鯨用手做出加油狀。

陸稚橋沒說話，看着工作人員領着傅鯨鯨進了前面的試鏡間，而他站在原地。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重生到這個時間節點。如果是要讓他進入娛樂圈，那也應該在下一次試鏡，因為這一次，他雖然來試鏡了，其實他根本沒有被選上。

葉琦這部戲需要兩個小演員，飾演一對兄弟。

上輩子葉琦率先看中的是傅鯨鯨，所以即使自己在試鏡的時候演技過關，也達到了對方的要求，但是因為自己長期營養不良，身高不夠，所以依舊與這個角色失之交臂。

他至今仍然記得，上輩子葉琦帶着可惜的語氣的說道：「如果你再長高一點就好了。」

那個時候的葉琦不知道，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話，打碎的卻是他所有的自尊與希望。

他曾經盼望着，這部戲的片酬能夠讓他暫時擺脫困窘，最起碼，能夠為家裏多添置一個熱水裝置，讓他在寒冷的冬天不用再在冷水中洗碗洗衣服……可是這一句話，讓這些全部成為泡影。

陸稚橋想，或許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厭惡演戲。只是他從來沒有機會拒絕而已。

現在他站在這試鏡隊伍的第一個，他轉過身，看着後面的十幾個小孩兒，陸稚橋挪動着腳步，剛想離開，就見到試鏡室的門一下子開了，裏面走出來一個工作人員，對着陸稚橋說道：「37號小朋友，現在輪到你了。」

陸稚橋剛想說不用了，就看到傅鯨鯨從裏頭一下子衝出來，然後拉着自己的手，把自己帶了進去，邊走邊說道：「到你了，弟弟！」

陸稚橋看着面前的天真又不諳世事的傅鯨鯨，視線向前移，看着那坐在前面的葉琦和另外幾個選角導演，心裏嘲諷的一笑，所以又要重複上輩子的流程么？

不過，現在，他已經不怕了。

葉琦坐在中心位，他看着剛進來的小孩兒，又看了下對方的資料，陸稚橋，啊，身高有些矮呀！剛才上一個試鏡的叫傅鯨鯨的小孩兒他還挺滿意，那小孩兒哭起來感染力很強，本來打算就簽他，可是小孩兒非得說下一個是他的好朋友，要看看好朋友的表演。

葉琦想，已經定了上一個傅鯨鯨演劇中的弟弟，那下一個演哥哥的，身高上肯定要高一些。

光從這一點上，這個陸稚橋肯定得不行的。但是，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傅鯨鯨臉上鼓勵的神情，想着，讓陸稚橋走走過場也行。

站在下面的陸稚橋，看到了葉琦眼中與上輩子相似的神情，心裡冷笑一聲。他剛想出聲告辭，下一刻，他的袖子被拽住了，對上傅鯨鯨鼓勵的眼神。

陸稚橋垂下了眼帘。

正在這時，葉琦開口了，說道：「那你就演在孤兒院中，為了弟弟擁有更好的生活，狠心讓弟弟和收養的家庭離開這一場景吧！」

陸稚橋聽着葉琦的題目，心想，和上輩子的題目不一樣，可以說更難了。

這場戲，很多演員都會表演成看着弟弟離開，和弟弟告別時候的戲。但是在試鏡的場合，缺乏對手，而且如果是小孩兒來試戲，更容易演得大亂斗，因為小孩兒的情緒無法把控。

如果是上輩子的陸稚橋，恐怕也會這麼處理，自己一個人演獨角戲。但是這輩子的陸稚橋知道，單單撲上去和弟弟告別，其實是不符合人物邏輯的。

這部電影的劇本是兩兄弟因為父母遭遇車禍，所以一塊送到了孤兒院，比弟弟大一歲的哥哥為了讓弟弟接受到更好的教育與生活，所以在領養家庭過來領養孩子的時候，把本應該被領養的自己讓給了弟弟。弟弟從小對哥哥很依賴，所以根本不想離開哥哥。於是在這一天，領養家庭過來的時候，哥哥拜託了孤兒院的院長，幫忙把弟弟送上車。

葉琦的劇本並沒有給出來，在試鏡的時候，只是講一下大概的情節，其餘的全部都靠演員自己去發揮。

試問，一個一心想讓自己弟弟離開的哥哥，怎麼會光明正大的去和弟弟告別呢？

而一個依賴哥哥的弟弟，見到自己哥哥的時候，又怎麼肯走呢？

但是送別，肯定是要送的，否則也不符合人物最基本的行為邏輯。

只不過，這個送，不應該是光明正大的送，而是悄悄的送。

這道題看起來簡單，其實處處都是坑。

想清楚了這一點，這道題就迎刃而解了。

陸稚橋調整了一下情緒，進入了狀態了。

他側過身，似乎是在靠在牆壁背後，但是所有人知道，這裏什麼道具都沒有。葉琦看到他這個動作之後，臉上的漫不經心收斂了起來，神色也變得認真起來。

緊接着，陸稚橋偷偷地朝着側後面看了一眼，似乎是看到了弟弟在到處找自己，他想出去抱起弟弟，拿出自己放在抽屜里的那顆糖，那是他最喜歡的藍莓味，然後哄哄他，讓他不要生自己的氣，可是他不能！

陸稚橋的雙手握緊了，他的腳又後退了一步，內心的膽怯和期望又佔據了上風。

他害怕自己無法給弟弟更為優渥的生活。

又期望自己以後能給弟弟更好的生活。

克制但不從容。

緊接着，他的臉上的神情發生了轉變，開始變得難受，似乎是看到了弟弟被強迫着上車，陸稚橋的眼角紅了，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如果自己再長大一些該多好，那樣他就能照顧弟弟了……

葉琦一直沒有喊停，陸稚橋正打算進一步演下去，他的懷裏卻突然間撞進來一個溫暖的糰子。

陸稚橋愣了一瞬間，就看到自己懷裏埋着一顆傅鯨鯨，傅鯨鯨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把他箍住，然後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說道：「哥哥，我不離開你，圓圓要和你在一起，好不好？」圓圓是劇中弟弟的小名。

陸稚橋緊握的雙手鬆開了，他的心裏產生了一股複雜的情緒，然後僵硬的伸出手拍了拍埋在自己懷裏的傅鯨鯨，溫聲說道：「好，哥哥不離開。」

正在這時，葉琦突然間喊了一句「cut」，眾人才從眼前醒了過來。

但是鯨鯨似乎還沒從戲中清醒過來，牢牢的抓住了陸稚橋的衣角，生怕他離開了。

葉琦看着眼前的一幕，表情有些難以抉擇。

平心而論，陸稚橋確實演得很好，演技很成熟，甚至可以說精湛了，假以時日，此人如果接着在娛樂圈發展的話，未來不可限量。

但是他的作品，他想呈現的是一個可以充當保護者的哥哥，在身形上，他的理想目標是能夠比弟弟高一點，這樣有個更好的區分度。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換掉這個想法的。

陸稚橋將葉琦的神情全部都看在眼裏，還是和上輩子一樣么？

果不其然，葉琦開口了：「小陸啊，你的這個表演確實很好，但是我的想法是找個更高一點的演員當鯨鯨的哥哥，所以……」

他的話還未說完，鯨鯨不幹了，脆聲反駁道：「為什麼要找個高點的哥哥？哥哥矮一點也是哥哥啊！」

葉琦皺眉，神情有些不好的看向傅鯨鯨。

鯨鯨可不怕他：「我知道，圓圓是絕對不會嫌棄哥哥矮的！」

陸稚橋在一旁看着傅鯨鯨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心裏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開口說道：「沒關係，導演，我可以離開的。」

葉琦正在艱難地糾結著自己的想法，他有些矛盾。

一旁的選角人員用筆敲了敲桌子說道：「那這樣吧，是叫陸稚橋吧，你先回去聽通知，我們這邊會隨後聯繫你，行吧？」其實他是想為自己的侄子爭取這個角色。

陸稚橋早知道是這個結果，他心情毫無波動，準備朝着外面走去。

鯨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對着前面的人說道：「如果他不是鯨鯨的哥哥，那鯨鯨就不要哥哥了，鯨鯨也不演了！」邊說着，邊哽咽了起來，急急忙忙補了一句，「圓圓不會想要和哥哥分開的！」

一時之間，陸稚橋也不知道他到底齣戲了沒有。

葉琦在這個時候看向了鯨鯨，輕笑一聲，也不發火，問道：「你是想說，你也不演了？」

鯨鯨頭一點：「不演了！」

選角導演在一旁倒是覺得這個小孩兒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刁難道：「那你說說，哪有哥哥比弟弟矮的？你見過嗎？」

他的話一下子戳到了鯨鯨的點子上，一條小鯨魚哪裏知道這麼多！

而站在一旁的陸稚橋聽到選角導演的話，臉上偽裝的笑意更深了。

鯨鯨絞盡腦汁，開始回想所有的內容，慌忙中開口：「在孤兒院，哥哥總是給好吃的到圓圓，阿姨給的糖果，哥哥幫她幹活，可是哥哥總是給圓圓了！圓圓受到欺負，也是哥哥幫圓圓打架，哥哥是天底下墜（最）好的哥哥，他是圓圓的哥哥！」

鯨鯨站在圓圓的角度，將理由一股腦的說出來。

一旁的葉琦聽到這些話，倒是笑了出來：「有意思！」隨後，他對着陸稚橋說道，「小孩兒，過來！」

陸稚橋站在了原地，將他心裏的情緒都掩蓋了下去。

葉琦嘴裏不耐煩，但是眼神帶着明顯的笑意說道：「愣住幹什麼，來簽合同啊，小孩兒！」隨後，他又對選角導演說，「通知下面的小孩兒，不用來了！」

選角導演感覺難以置信：「就這麼選定了？」

葉琦拿着陸稚橋和傅鯨鯨的合同，眯了眯眼：「我敢肯定，不會再有人比他倆更合適了。而且陸稚橋在將來，他會是個天才。」

陸稚橋走出試鏡廳的時候，身邊還掛着個小糰子鯨鯨，鯨鯨邊走邊自言自語：「哎呀，你到底是弟弟還是哥哥呢？好難選擇喲……」

陸稚橋停下腳步，問道：「你試鏡是哭戲么？」

鯨鯨點頭：「是呀！」

「你哭出來了？」

鯨鯨疑惑陸稚橋的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對啊，就是想着你告訴我的，我就哭出來了，然後就試鏡成功了。如果演戲是這樣的話，那還挺好玩的嘛！」

陸稚橋看着傅鯨鯨稚嫩的面容，這雙眼睛裏，現在還沒有染上名利，還是很清澈。

他想，自己分明沒有教他什麼東西，可是他卻能融匯貫通。陸稚橋眼神複雜的看向傅鯨鯨，他想，其實他不是天才，真正的天才，是眼前這個人。

他繼續朝着前面走去，淡淡說道：「我比你大。」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