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鬼童與胎靈,到底能不能再長大?
打自知曉自己的狀況開始,孟彰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尤其是在那日回魂之後,見過闖入他夢境世界里來的諸多鬼童胎靈,孟彰就更想要得到一個答案了。
不需要特意去向誰請教,求得指點,當孟彰開始去了解修行的時候,那個答案就自然而然地浮上了水面。
鬼童與胎靈當然能夠再長大,但前提是,鬼童與胎靈能夠獲取到可供給他們成長的先天元氣。
什麼是先天元氣?
先天元氣又稱本命元氣,乃是生靈在母胎孕育時候,因父精母血交匯、契合天地諸般造化而形成的一股根本元氣。
它非但決定著生靈自身的初始壽元,甚至還影響著生靈的資質、天賦、福緣、氣運等等不顯於人前的根基與底蘊。
而每一個生靈,自打他們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的先天元氣便已經確定下來了。
隨著他們呼吸、活動,乃至是成長,他們身體里貯藏的先天元氣便開始消解轉化,或成後天元氣支撐肉身成長,或成為後天魂氣流入魂體之中壯大生靈的靈魂。
生靈的壽元終了,表現在生靈的肉身上,確實是生靈肉身里的種種重要器官衰老乃至衰竭,最後肉身死亡止息。但其更深層的原因,卻還是因為支撐肉身的後天元氣已經消耗殆盡的緣故。
陰靈有陰壽之限,細說起來也是一樣的原因,後天魂氣用盡,陰靈的魂體也只能沉寂乃至消散。
而先天元氣,也是嬰童所以會被諸邪修惡道盯上,用以祭煉法器與法力的根本原因。
因嬰童肉身靈魂都尚未長大,他們的先天元氣來沒來得及轉化成他們成長所需要的元氣,都封存在肉身與靈魂之中,遠比成人來得充沛富足
嬰童夭折死去以後,魂靈落入陰世成為鬼童胎靈,也同樣因為裹夾在魂體中的大量先天元氣而成為陰世諸多鬼邪的食物與資糧。
所以真不怪陰世里的萬千鬼童胎靈對外界的風吹草動格外敏感,實在是被吃怕了。
也所以,在孟彰了解過這些以後,他便放棄了「長大」這一個選擇了。
先天元氣既是關乎生靈根本,自然非同尋常的寶貴,尤其是在陰世之中,那等能夠補益生靈先天元氣的,無一不是上上等的天材地寶,更沒有哪一次,不是一出世就被世人所哄搶的!
似那等至寶,除了生靈自己搶到手,否則真沒有幾個人會轉讓出去。
哪怕是血親,哪怕是道侶。
自然,想要補益先天元氣,並不是只有那樣罕見至極近乎撞大運一般的路子,它還有一種更普遍更尋常的辦法。
——大境界突破。
生靈修行,每一次大境界突破,都是生靈本質的抬升、增益與補強,體現在生靈根本之上,那自然也就是作為生靈根本元氣的先天元氣的增長了。
然而,生靈本身在大境界突破時候的先天元氣增長,又從來都不是生靈自身能夠控制乃至是引導的,它更契合某種冥冥的造化。
孟彰不知道這種冥冥中的造化到底是什麼,但想來,大抵還是生靈本身的生存與圓滿。
因為生存與圓滿,是貫穿生靈一生的執念,不是生靈其他一時念想就能夠動搖和取代的。
不過,哪怕修行道路上大境界突破所增長、抬升的那一部分先天元氣真的能被生靈本人所掌控,孟彰
孟彰也不會願意為了「長大」而使用先天元氣。
一點一滴都不願意!
有那樣豐沛充裕的先天元氣,拿來補強自己的根本,夯實自己的根基,踏碎更前方的門檻不好么?非得用來「長大」?
「長大」
孟彰呢喃了一句,目光定定看著孟安。
目光亂顫、心慌茫然的孟安不經意間對上了孟彰的目光,激烈顫抖的身體一點點地緩和下來。
他緊抿著唇,固執地回望孟彰,也看入孟彰的眼底。
孟陽、孟商和孟松也漸漸安靜下來。
「阿兄說長大」
在一片並不凝固、並不憋悶的安靜之中,孟彰開口說話了。
「但阿兄自個問一問,真的是我們長大了,就能夠解決這些問題了么?」
長大了,就能夠解決么?
作為小兒郎,他們有許多煩惱,受到了許多有形無形的桎梏與排斥,可當他們長成郎君,也必定還有更多更複雜的問題等著他們
孟陽、孟商和孟松不說話,但孟安卻忽然重重地搖了搖頭。
「不能!」他說道。
孟陽、孟商和孟松偏了頭來,看向孟安,卻看見孟安嘴角扯開的僵硬弧度。
「他們不會的,這陰世到底是個什麼世道,我們誰還不知道呢?!」
丟失了肉身這個駐世寶筏的陰靈們,根本就是跌落在水潭裡各自求生的遇難者,平常的時候,大抵還能維持個表面上的和睦穩定,可真到了關鍵時候,真到了情緒被刺激、心緒浮動失控的時候
所有的條框都將是虛妄,所有的是與非都將直接叩問本心!
孟陽、孟商和孟松各自收回視線,沉默不言。
鬼話連篇,人心隔肚皮,從來都不是虛言
孟安並不看孟陽、孟商和孟松這三個與他相伴已久的孟氏小兒郎,他看著孟彰,也只看定了孟彰。
「十七郎,你且記得,在這陰世里,不,在這天地內外,不論是對誰,都得保持相當的戒心,不可全然放鬆警惕,託付信任。」
「包括我!」
包括孟氏一族,更包括孟梧這個高祖!!
雖然孟安沒有將最後那一句話說道出來,但這一處亭台里的其他四個小兒郎,又有哪一個,真聽不出呢?
所以哪怕在這一刻以前,他們還有很多的話想要述說,還有許多有趣的玩器沒有一道把玩過,還有更多美味的小食甜湯沒來得及品嘗,這一場共聚也已經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早前議定的散去時間到了以後,孟商作為小主人,親將各位小郎君送出府門,看他們在婢僕的簇擁下離去方才轉身回府。
他一路往裡走,目的非常明確,並不是那座屬於他的參商院,而是正院。
正院書房門外,管家也正在等候著他。
「高祖在忙嗎?」他問。
管家躬身一禮,隨後親自幫他挑開門帘,「郎主正等著小郎君呢。」
孟商並不驚訝,他隨意點頭,抬腳往裡走。
門帘挑開之際,有風頑劣捲入,轉過書房主位那厚重的條案時候,更玩鬧似地掀動攤放在那裡的書頁一角在空中劃出一點細微的弧度。
孟商聽見了動靜,卻沒有往那邊廂瞥去一眼。
他看向了窗前的案席上。
那裡一副棋盤打開,上面黑白棋子差牙交錯。而這個書房的主人,孟澄正執了一枚白子在手,細細打量著棋盤上的局勢。
孟商無聲一禮,在棋盤對面落座。
「啪嗒」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空間中落下一聲脆響,然後才有人聲閑閑傳來。
「人你也見過了,怎麼樣?」
說話時候,孟澄也不抬眼看人,而是直接從對面的棋簍子里撿了一枚黑子拽著,更認真地斟酌判斷棋盤裡的局勢。
「金麟之資。」孟商答道。
孟澄輕笑一聲,終於抬眼看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么?」
孟商沒有應話,孟澄自個悠悠然開口,「若不是看見這份資質,孟梧那傢伙也不會那般花費心力」
孟商低了低頭,掩去眼底快速滑過的羨慕。
但他瞞不過對面的郎君,孟澄比他認知中的更為老練,也更為了解他。
「你很羨慕?」
孟商聽見了孟澄的問題,猶豫一瞬,他苦笑著點頭。
「是有一點。」
孟澄看他一眼,又自低頭,將手中的黑子放入棋盤之中。
孟商目光微凝,也去留心棋盤上那黑子的位置。
那一處棋盤的局勢並不複雜暴烈,甚至可以說是和緩。
孟商心下微松。
孟澄笑了笑,又從自己身前的棋簍子里取了一枚白子來。
「如果你想的話,我也可以」為你跟族中爭取,騰挪出相當的好處來,但你
願意么?
孟澄的話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只顯於眉眼之間。
縱然孟商並沒有抬頭細看對面的孟澄,但他也已經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
「多謝高祖費心。」他當即搖了搖頭,「但孫兒資質拙劣,怕是會浪費了族裡的資糧。」
孟澄拿著棋子的手一頓,又一次看向了孟商。
孟商坐得筆直,神色未有動搖,即便這是今日里,孟澄頭一次這般正色認真地打量他。
「看來,」孟澄面上略顯驚奇,「你是真的被那小十七折服了啊。」
孟商低了低頭,只道,「十七郎比我清醒,也,比我看得更遠。」
孟澄若有所思,半餉后將手裡的白子丟回棋簍子里。
「罷了,你既是這樣說了,便隨你去吧。」
孟商心下微松:「多謝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