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第 240 章 顧旦
不獨獨是童子學學舍里的尋常小郎君小女郎們,包括王紳、謝禮、李睦、明宸這些平日里能自己拿主意的人動作也是異常迅速,半點不敢怠慢。
這一比較起來,反倒將動作流暢卻不見緊張的孟彰給襯出來了。
王紳、謝禮、李睦、明宸這些出眾的小郎君小女郎們看得清楚,心裡也只覺得羨慕。
要是他們也能有這樣的寬鬆自由,那可就……
然而,類似這般的念頭都還來不及完全萌發,就都被他們自己給掐滅了。
孟彰這寬鬆的自由是他自己爭取來的,是早先在帝都洛陽里鬧出來的一層層風浪給奠定下來的。沒有他這樣的本事和手段,縱然給了他們這樣的自由,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承接下來。
畢竟,沒有出事倒也還罷了,真要有個什麼風浪,遭殃的頭一個就是他們自己。
待孟彰從童子學學舍里走出來的時候,學舍里再沒有旁的小郎君小女郎了。
他被落在了最後。
此時天色已經沉暗,厚重的暮色在他左右垂罩下來,幾乎將天光都給吞沒了去。
孟彰才剛從學舍里走出來,就停住了腳步,往西廂房的位置看了過去。
在他視線著落點處的,是一道瘦削的身影。
「顧旦。」孟彰道,「你是在等我么?」
隨著孟彰的聲音落下,那道身影動了動,從暗影中走出幾步,來到昏薄無力的天光邊沿處。
卻不是旁人,正是孟彰在這童子學里的書童顧旦。
顧旦拱手與孟彰一禮,喚道:「仆是有些事情,想要告知公子。」
孟彰頜首,問他:「可需要換一個地方?」
哪裡就需要換一個地方了?如今這童子學院舍里,除了他們這兩人以外,也就東西廂房還有寥寥幾個人在。
東廂房裡兩位先生,西廂房幾個太學書童,再沒有旁的人了。
顧旦露出一點笑影,承領了孟彰的好意,隨後卻搖頭道:「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只在這裡就可以了。」
孟彰便也沒有堅持。
顧旦更不願意浪費孟彰的時間,以免耽擱了孟彰的行程,他伸手往袖袋裡去,再拿回來時候,他便將手掌對著孟彰打開,露出躺在他手掌上的東西。
饒是孟彰,在定睛看見那顧旦手上的東西時候,心神也被激起了些許漣漪。
躺在顧旦手掌上的,是一條拇指大小的圓潤靈蟲。
那靈蟲足有十二節,渾身有文氣纏繞不去,別樣的清正儒雅。
「書蟲?」孟彰心神一動,沒有特意收斂聲音,但那聲音卻也奇異地只傳入東廂房的位置,而完全沒有往西廂房那邊廂漏去一星半點。
顧旦自也清楚這其中的分別。
他看了一眼孟彰,眉眼間更顯出幾分感激,卻是更快地應了一聲。
「是書蟲,」他同樣沒有控制自己的聲量,但卻是加快了語速,「昨夜裡仆在燈下夜讀,發現了這一條書蟲,今日特意將它敬獻給郎君,還請郎君收下。」
孟彰眨了眨眼睛,一時沒有說話。
而這個時候,東廂房裡那聽見動靜的兩位先生已經走了出來,此刻正站在東廂房門內看著這邊廂的動靜。
這兩位先生都是聰明之人,哪怕孟彰和顧旦誰都沒有說得很明白,可他們也已經洞悉了孟彰和顧旦這兩人之間的分歧。
不,其實也不是分歧,就只是一點小小的爭議罷了。
自顧旦將那十二節書蟲暴露在孟彰面前以來,孟彰便只將他們兩人的對話隔絕在西廂房之外。
這是孟彰好意,既想要讓顧旦憑藉這十二節書蟲入了東廂房這些先生們的眼,乃至是正式等到太學各位先生的認可,成為太學的生員,又不願在事情塵埃落定以前為顧旦招惹麻煩。
要知道,最為招惹世人嫉妒的,其實不是天邊之人一步登天,而是身邊熟悉的、和他自己沒有多大不同的人忽然富貴。
孟彰擔心童子學西廂房的這些書童們會擠兌顧旦,反而給顧旦留下些什麼心理陰影。
當然只是心理陰影,這裡畢竟是太學,上頭有學監、先生和監管看顧著,真鬧出什麼大事來倒也不至於。
可即便只是心理陰影,也很是晦氣。
似這等晦氣,能免得了,孟彰覺得還是免了的比較好。
而顧旦……
顧旦顯然明白孟彰的顧慮,也承領了孟彰的好意,但他亦同樣的固執,只想要將這十二節書蟲獻給孟彰。
「這十二節書蟲確實是難得契合書生的靈物。」孟彰道。
書蟲難得,十二節的書蟲更為難得,孟彰出身安陽孟氏,又有童子學里的各位先生教導,學識眼界俱都不俗,當然不會錯認了寶物。
可即便如此,孟彰也沒有要改變心思的想法。
「但它找到的是你,說明它對你更有用。」孟彰道,「而你也該知道,我雖在這裡學習,卻不是走的書生一道。」
孟彰修的是夢。
「它落在我手裡,才是真的蒙塵。」
說到這裡,孟彰對顧旦露出了一個笑容。
「所以還是你收著吧。」
「莫要辜負了它的一番誠意。」
顧旦還想要再說些什麼。
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孟彰就又說話了:「我亦有根基,反倒是你,你的修行若能有所成就,對我的幫助或許才會更大呢。」
孟彰話語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顧旦再要堅持,反倒是他的不是了。
默然片刻,顧旦那攤開的五指到底是慢慢收攏起來,也將那十二節書蟲握在了手掌里。
他手指閉攏的時候,孟彰清晰地看見那方才一直沒有動靜,彷彿昏睡過去的十二節書蟲終於活了過來,懶懶洋洋地、極其緩慢地蹭了蹭顧旦的掌心。
孟彰唇邊的笑意更深。
他半轉過身體,對站立在東廂房門前的那兩位先生拱手一禮:「接下來的事情,就勞煩兩位先生跑一趟了。」
那兩位先生看了這麼一陣,此刻又見孟彰這麼說,面上都帶上了笑。
「只是小事而已。」其中一位先生應著孟彰,抬手對顧旦招了招。
顧旦走到那位先生的近前,對他躬身一禮,便站到他的下手處等候。
「顧旦是嗎?」那先生問道。
顧旦點了點頭。
那先生又問道:「你既是我童子學里的人,那便隨我往羅學監那裡走一趟吧。其他的事情,待見過羅學監和張學監,該是能有一個定論。」
顧旦自無異議。
兩位先生也不忘轉過身來看孟彰,叮囑他道:「近來帝都洛陽里事多雜亂,你也莫要在外頭多逗留,還是早點歸家去吧,免得沾染了什麼事端。」
孟彰拱手,承領了兩位先生的好意。
兩位先生就要帶顧旦離去。
顧旦跟著兩位先生走了兩步,卻又轉過身來,肅然站立,雙手交疊在額前,端端正正地對孟彰深拜一禮,這才離開。
孟彰拂袖,也是端正還了一禮。
西廂房裡滯留的幾個書童看著這一幕,又看孟彰緩步從中庭中走過,最後穿過院門往外頭走去,臉色甚為複雜。
待孟彰的身影徹底遠去以後,那西廂房中的一個書童才像是醒過神來一樣,胡亂收拾了案頭上的書籍便快步離開。
剩餘三兩個書童倒還呆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下一瞬,一個書童反應過來,猛地一拍自己的腦門,也跟著快速地收拾起案上的書紙來。但也只這兩三個動作,那書童到最後索性是連書紙都不收拾了,直接丟下手裡的東西就往外頭沖。
「誒,你怎麼……」後頭有書童急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到這個時候,誰先想明白一步,誰就佔據了更多的優勢。
畢竟,孟彰書童的這個位置,在太學里可是緊俏得很呢!
孟彰不理會這些個雜事,他緩步走出童子學院舍,往孟府馬車停放的地方走去。
待馬車駛出太學牌坊,就遠遠看見了等候在某個車道上的謝遠府上馬車。
兩輛馬車合在一處,齊齊往青衣棋社的方向駛去。
到馬車在青衣棋社裡停下,謝遠看見孟彰時候,也不由得多看了孟彰幾眼。
孟彰笑問:「怎麼了?」
謝遠先搖了搖頭,但片刻后還是按捺不住,悄悄傳音問他:「阿彰你今日心情很好?」
孟彰笑著點了點頭:「看見身邊熟悉的人能有成道的可能,心情如何會不好?」
也就是你罷了。
謝遠心下暗道,卻也沒有明說,只帶著點好奇地問他:「身邊熟悉的人?成道?」
孟彰頜首。
謝遠又問:「是誰啊,竟有這樣的福緣?」
「是顧旦。」孟彰沒有瞞著謝遠的意思,他對謝遠的人品很是信任,「他昨日里得了十二節書蟲。」
幾乎是孟彰一提起顧旦的名字,謝遠就想起他的身份了。
「你在太學里的書童?」
「他昨日里得了一條十二節的書蟲?」
孟彰再點頭,示意謝遠沒有聽錯。
謝遠確定了這條消息后,也跟著笑了一聲,嘆道:「他還真是好福緣。不過這樣一來,阿彰你就又要開始尋找合適的書童了。」
「尋找書童不過是小事而已,」孟彰不以為意,「我原也不是太需要書童。」
謝遠搖搖頭:「你是這樣想的,但旁人不是這樣想的啊。何況,這都是太學里的規矩,你作為太學里的生員,總不好例外。除非……」
「除非什麼?」孟彰聽出謝遠話語中的說笑意味,便也配合著搭話問。
「除非,」謝遠笑道,「像顧旦這樣的事情再多來幾次啊。」
孟彰只覺得謝遠的說法不對。
他直搖頭:「真要是這樣,我身邊這書童的位置只怕還會爭搶得更凶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