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踩上小舟后,孟彰停下腳步,回身深深看了一眼身後的三層書樓。
與外面湖上那座未來必定還會擴建疊加的兩層書樓不同,這一座三層書樓,往後大抵就都是這樣了。
或許往後隨著他的修為抬升,那些舊事、舊人、曾經過目即忘的諸多書典也會被找回,但那也只是補全,只是深挖,而不是增多。
這便是過去。
過去都被留在了歲月里
孟彰閉了閉眼,在小舟里坐下。
小舟倏然滑出,無聲無息越過內外屏障,出現在湖面上。
看了看面前的兩層書樓,又看看湖水裡倒映的三層書樓,孟彰默然半餉,到底是拿定了主意。
平靜的湖面上,一陣微風不知從何處而來,似頑童一般帶起一點漣漪。
第一圈漣漪盪開去,那湖水裡倒映的三層書樓似乎就被蒙上了一片幻光。
第二圈漣漪盪開去,又一層幻光覆壓上三層書樓之上,那三層書樓便更模糊了幾分。
第三圈漣漪盪開去,那三層書樓與湖面上的兩層書樓看著便相似了些。
第四圈漣漪,第五圈漣漪
直到那風累了,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消去漣漪的湖水裡倒映出來的書樓,便跟湖面上佇立的兩層書樓一模一樣,再沒有任何差異。
那真正代表著孟彰過去的三層書樓,被隱在了夢境世界最核心的地方。除非驚動孟彰,否則旁人很難悄無聲息地進入那座三層書樓。
到這個時候,孟彰方才鬆了口氣,稍稍放下心來。
哪怕不需要孟梧與俑人梧耳提面命,孟彰也知道叫旁人完全摸透自己根底的可怕。
那將會是連掙扎都做不到,只能成為旁人手中牽線偶人的絕望。
孟彰抿了抿唇。
儘管他已經做出了布置,可若真的以為只這樣就可以萬無一失的話,那就太自大了。
待日後修為再有長進的時候,還得將這裡層層加固。
孟彰心裡暗自警醒,又多看了那座湖面上的兩層書樓一眼,便放鬆心神,直接在這小舟里睡了過去。
第一次構築、錨定一方夢境世界,對於任何一個養精境界小修士來說,都是大幅消耗心神力量的苦差。
甚至很多小修士的心神力量不足以支撐這樣的消耗,夢境世界才剛成形便就坍塌也是常有的事。
孟彰第一次構築夢境世界,便能順利錨定,並對這方夢境世界的部分進行遮掩與隱藏,其夢之一道的天資,已是出類拔萃,遠勝同儕的了。
但饒是如此,孟彰的心神力量也有些吃不消,待他一覺醒來時候,天色早已大亮,連早膳都給錯過去了。
孟彰醒來,見得天上高掛的蒼白陰日,心中陡然一驚,當即下了蓮台,回到湖岸上。
俑人梧仍在湖岸邊上坐著,頭也不抬地翻看手裡的書典。
孟彰有些忐忑,走到近前與俑人梧一禮,「高祖。」
俑人梧這才抬起頭來,「醒了?」
孟彰的目光瞥過俑人梧手裡的書典,意外又不意外地發現俑人梧翻開的書典仍然停留在昨日里他離開時候瞥見的那一頁。
孟彰心下一頓,隨即升起一點笑意,但他壓住了,只凝神正式回答俑人梧的問題。
「醒了。」
「進境如何?」
「孫兒已然構築了夢境世界,也順利將它錨定下來」說到這裡,孟彰抿了抿唇,才又道,「但就目前來說,還做不了更多。」
俑人梧定睛看他一陣,笑著頜首,「很好。」
孟彰端正擺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縮。
俑人梧又道,「可還記得我早前叮囑過你的那些話?」
人,若想求進、求廣、求成,則必有師,但師者,僅為指引,僅為勸教,非人之己身,所以即便求學、求教,人亦不能將己身之所有和盤托出,人亦不能完全遵循師者之教導踐行,必得有所抉擇
這些話,乃是俑人梧結束第一堂課之前,語重深長告誡孟彰的。
什麼意思呢?意思是,孟彰往後不論是學習、修行還是單純做人,都會有老師教導。但這些老師,僅僅是為了教導孟彰、指引孟彰前行的,對於孟彰來說,老師再親近,也是旁人,不是孟彰自己。
所以哪怕是多與他親近的老師,孟彰也須得保存自身的隱密,不能全盤托出。
孟彰的手指一頓,隨後緩緩放鬆下來。
俑人梧笑道,「你做得很好。」
孟彰略低了低頭,「多謝高祖。」
俑人梧搖頭,「你今日是與那些小兒郎有約?那便去吧,時候也不早了,莫要遲了。」
孟彰笑了笑,「不會的。」
俑人梧收起手裡拿了許久的書典,先自起身往陰域外走。
孟彰跟在他後頭。
見得孟彰和俑人梧從書房裡走出來,青蘿很是鬆了口氣。
她上前與俑人梧、孟彰一禮,問道,「郎主、郎君,今日里的早膳,可要擺上?」
俑人梧看向孟彰。
孟彰只略想了想,便點頭道,「都擺上來吧。」
後頭有約,必定還要擺宴那又怎麼樣?昨日里為了構築、錨定乃至遮掩修改那方夢境世界,他心神力量消耗過大,如今餓得可謂是整個魂體都癟氣了,正好多吃些補上!
俑人梧看著孟彰,唇角帶上笑意。
他也點頭,對青蘿道,「多送上一些吧。」
青蘿細細打量過孟彰,心裡也是瞭然,她福身一禮,轉身便下去了。
待她再回來時候,後頭便跟了一行人,每個人手裡都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
待這些膳食從食盒中取出,盡數擺放在食案上時候,那不大的食案就被擠得滿滿當當的。
還是再擺上第二張、第三張食案,才勉強將這些膳食給擺放下。
孟彰強自忍耐,待到諸仆婢退走,他又看向俑人梧,用目光詢問。
這實在怪不得他,噴香的膳食就擺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所有的自制力都用上了,才勉強維繫住如今這副儀態,再要求他更多
那就過份了!
俑人梧只笑著搖頭,「我不用,你吃吧。」
孟彰靦腆一笑,撿起筷子,似緩實快地夾起一塊豌豆黃。
俑人梧在旁邊看著,偶爾被孟彰的食慾引動,也夾起一兩塊小食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待到孟彰終於將一桌子飯食掃空,他才終於放下筷子,抽出布帛擦拭嘴角。
「可飽了?」俑人梧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孟彰點頭,「飽了。」
俑人梧輕笑一聲,「既是飽了,那就起來赴約吧。」
孟彰還自有些懵懂。
「如果你不想讓那些小兒郎直接換一個相聚地方的話。」
孟彰陡然一驚,本就已經挺直的背梁當下更是繃緊。
「高祖的意思是」
俑人梧道,「如果讓那些小兒郎等得久了,他們說不定還會更高興呢。」
更高興?
孟彰心頭只覺得不妙。
「高祖。」他低低喚了一聲。
俑人梧帶笑的目光落到了他的神山。
孟彰抿了抿唇,「在高祖看來,族中的這些兒郎,與那夜裡的諸多」
他將「鬼童胎靈」隱去,只問道,「有什麼不同?」
俑人梧不答,反問他道,「你以為呢?」
他以為?他能怎麼以為?!
孟彰騰地站起身來,與俑人梧躬身一拜,「恕孫兒失禮,高祖,孫兒這便去赴約了。」
俑人梧只笑著看他,並不阻攔,但孟彰看見他這般模樣,卻也不覺得如何安慰。
然而,這天下間,大抵都是好的不來壞的來。孟彰才剛剛來到玉潤院的院門邊,尚且還沒有推開院門,就聽見幾道熱鬧洪亮的童聲從外頭傳了過來。
「這裡就是郡城隍府啊」
「跟我們的孟府比起來,還真是不一樣呢!」
「咿咿呀呀」
「小四郎說得對,這裡是郡城隍府,我們須得剋制,可不能像是自家府里一樣到處跑」
說是須得剋制,可那話里的意思,那聲音,乃至是聲音中自然流露的高漲情緒,還真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們所謂的剋制的影子。
孟彰才抬起要去打開院門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我們可是好不容易才說服了澄祖,讓他答允我們來這裡找小十七郎的,若是在這裡惹出什麼事叫梧祖抓住,回頭」
「對,回頭我們再想要出來,可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好,我們說定了,今日里無論如何,都要做出個樣子來!也,莫要嚇著了小十七郎」
「說來,今日里我們能出來,也多虧了小十七郎呢」
「嗯?這個應該也有我的一份功勞吧?!若不是我機靈,將約定的時間放到晨早,也不會有小十七郎遲到的事啊?」
「哈哈,這個么,還真是」
「算你一功,說吧,你想要什麼?!先說好,我才剛到手的小偶人不能給你!」
「嘿嘿,我也不要你那小偶人。」
「那你要什麼?」
「我聽說,小四郎你阿舅給你送了一個翠玉螞蚱,我要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