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第 1 章

血紅色的手掌印,猩紅的印在淡藍色的牆紙上。被斧頭砸出數個窟窿的地板,露出底下的水泥地和淺露出的暖氣管道。大片飛濺的血液,染紅了沙發、電視櫃、牆壁、天花板,碎裂的玻璃泡在不明物質的液體肉沫中,在日光下閃爍著讓人膽寒的冷銳光芒。

這是一處案發現場,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兇手是他的債主,根據房東所說,因為死者欠錢不還態度囂張,忍無可忍的兇手在夜半打碎玻璃闖入屋裏,用斧頭將驚醒的死者一下下的砍成重傷,凄厲的慘叫聲驚動了鄰居,等警察到來的時候,死者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他的傷口被撒了細鹽,無人知道他死前遭遇了什麼痛苦。

而犯下這場案件的兇手,則是在一公裏外的河裏打撈出來,對方在殺完人之後,選擇了入水自盡,在對兇手的調查里,才知道對方犯案動機是死者沒有及時還債,致使他交不上女兒的醫藥費致其耽誤治療時間而死亡,幼年喪失雙親、青年喪妻、中年喪女,喪女的根源是錯信友人……

無盡的壓力壓垮了這名兇手,最終……

入江翔一打住了思考,穿着一次性防護服的他,眼眸里的情緒被面罩擋住,他低着頭,耐心而細緻的清理這個剛死過人的房子。

他無瑕去評論兇手這樣的行為值不值得,又或者死者是否死有餘辜,三層口罩下的嘴唇發出了一道道輕嘖聲,偶爾伴隨着壓抑的輕咳。

入江翔一現在煩惱的是這裏的血跡太多,處理起來有些麻煩。而且即便是清理得再乾淨……這房子也租不出去。

作為一家房屋中介所的光桿老闆,他已經好幾個月沒開過張了。也不知道是什麼運氣,名單上的出租公寓大片飄紅,飄紅的意思就是……凶宅。

四年前剛接手中介所的時候還不是這樣,這兩年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兇殺案就跟井噴似的,還次次創他手底下的出租屋,他就想不明白了,米花町位於東京的市中心,房子租金自然不便宜,租得起房子的人要麼家裏有錢,要麼有一份好工作,那素質也不應該差到這麼離譜吧?

不管是殺人還是被殺,理由多種多樣,死者基本都有污點,兇手基本有苦衷,這兩方的衝突上升到法律層面,受創的就是他的生意還有他本人的名聲。

哭死,有一大堆房東和他解除了合約,擁有凶宅的房東看他的眼神也充滿了幽怨,現在他手底下還剩下零星幾個沒遭罪的房子,竟然還有無良同行打賭這些房子什麼時候轉紅。

他不可憐死者,也不可憐兇手,他只想可憐自己。

——已經窮得吃了足足兩個月的納豆拌飯了啊!要吐了啊!

偏偏堂哥給他做的清潔機械人壞掉了,還沒來得及跟堂哥說呢,就突然出現了今天這種事。他只能擼起袖子,一個人開干。

為什麼要來清理凶宅?理由很簡單,有錢賺。

但因為死者和兇手都是兜里連個鋼鏰都沒有的窮鬼,這筆錢是政府出的,政府出啊……壓價可太狠了。這屋子的房東找上門的時候,那表情喪得像是出門就要去撞車,無奈之下入江翔一隻能拿着這份工資來做個清潔工。

……蚊子再少也是肉,頂多待會獎勵自己一個布丁。

少了萬能的能爬牆爬天花板,所到之處不管是血液身體組織還是屍體(劃掉)都能夠清潔如新的清潔機械人迷子一號,只靠入江翔一親自動手打掃,足足幹了兩天才把工作做完。

大中午的,飯都沒來得及吃的入江翔一,遇到了房東來收房。房東站在玄關,也不急着進門,而是用麻木的眼神盯了他好一會,一時之間入江翔一分不清是喪氣要死的房東好,還是現在這副被現實摧殘得死魚眼的房東要好。

入江翔一剛要開口,房東抬手,虛弱的說:「你別開口。當初就是信了你,才會將我這套房

子交給你。租不出去,每年的房稅、物業費、保險費都得自掏腰包。」

說着,房東刷拉的掉下兩行淚。「這種房子,賣都賣不出去。我要求不高,一個月只要五萬的房租,不要禮金,只要一個月押金,保險費和雜費租客自己承擔就好,你能幫我租出去么?」

這套房子地段好,交通便利,離商業街又近,兩室一廳自帶傢具,以往租出去的價格就沒少過十萬日元,禮金押金也要得高,現在直接砍到五萬,連不用退給房客的禮金都不收,可見這位房東的絕望。

——這麼好的房子啊!

入江翔一摘下了口罩和面罩,露出一張清俊文雅的面容,他先是捂住嘴輕咳了兩下,潤了潤喉說道:「我覺得您應該再考慮一下。」

房東擺手,道:「不用猶豫了,五萬就五萬,當然你要是可以談高一點,多出來的錢直接給你。」他憂愁的說,「我太難了。」

入江翔一抿了抿唇,道:「不,我是覺得……這個條件也很難租出去,現在市面上的凶宅,已經連保險費都不要租客出了。」所以……你懂的。

房東瞪圓了眼睛:「這麼卷的嗎?!」

入江翔一沉痛的點頭。房東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道:「保險費不讓租客出,就能租出去?」蚊子再少也是肉啊。一年兩萬的火災保險費,只要能租出去,那自己承擔……也、也行!

入江翔一眼神飄忽:「我盡量。」

房東僵住,他解開了皮帶,勒住自己的脖子,硬邦邦的說道:「不是盡量,是儘快。不然我就勒死在你面前。」

入江翔一:「……你也知道我的中介所規模不大,其實算下來,我手裏的凶宅數量只是佔個零頭而已。」畢竟米花町的人口流動性大,外來工作的人多,房地產是蒸蒸日上,凶宅……也遍地開花。

房東勒緊了一寸,語氣更硬的說:「但沒有哪一家中介所像你這家這麼離譜,凶宅數量佔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的百分之十,算起來有十間嗎?哦,減去我這一套,九間?」

入江翔一不敢說話。

他虛弱的道:「我今年正月去求過簽,是上上籤。」

「哦?求的是事業?」

「姻緣。」

房東考慮著要不還是把皮帶套在這小子脖子上,大家同歸於盡吧。

入江翔一看了他一眼:「我單身二十二年了,你不為我高興,還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你的良心呢?有了老婆孩子,就不顧朋友死活了么?」

房東氣笑了:「當初把房子交到你手裏時,我老婆差點把我臉撓花了,這還不夠義氣?」

很義氣的房東先生將入江翔一一腳踹出了房子,又把裝在白信封里的工資丟給他,甩上門,門內傳來了八尺硬漢嚎啕大哭的聲音。

入江翔一摸了摸後腦勺,心裏有點理虧,也就不在意房東這種粗暴的行為。深怕繼續留下來,傷心過度的房東要創死他,就麻溜跑了。

清潔這種房子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更何況是全程都要穿着防護服,又熱又悶。為了清理掉那些不可言說的液體和組織,用的清潔劑還帶着輕微的毒性。

房子起碼得開窗透風個兩天才能開始使用。

入江翔一將工具箱放在小電驢的后籃里,戴上頭盔,騎着自己的小電驢往家的方向而去。

——還是趕緊讓堂哥把迷子一號修好吧,這種活不適合羸弱脆弱的我。

入江翔一的身體不太好,每年的體檢倒是挺正常的,但天氣降溫或升溫時,就免不了病一場。堪稱大病沒有,小病不斷。

倒不是什麼先天毛病,他爸媽生前說了,他剛出生的時候身體跟牛犢一樣強壯,小嗓子一嚎,周圍鄰居都要來抗議。但六歲時生了場病,治好之後就體質大不如前了

最起碼一口氣跑個五公里、輕鬆松舉起一個成年人的壯績,都成為了歷史。

入江翔一倒是不覺得遺憾,其實真要算下來,他這場病反而是救了他一條狗命。即便現在的生活稍微有那麼點拮据,可拮据總比不得好死要好太多了吧?

拜託,他可是良民!

肚子餓得咕嚕嚕叫,恰好是飯點時間,路過的各個餐廳就跟杠上了一樣,就差端著菜放在店門口用電風扇吹,試圖引誘像入江翔一這樣的人趕緊進店。

作為兜里沒幾個錢的人,他很現實的目不斜視忽略這一點,外面吃飯好貴的,還不如回家吃大米拌納豆。當然了,去便利店買個布丁安慰一下自己是可以的。

將小電驢停在便利店門口,他秉持着目不斜視的風範踏入了店內,買了個布丁走出來時,卻見到了前面圍着一群人。

他身高一米八八,說不上傲視群雄,視野里也儘是一大片的小矮人。輕而易舉的看到了被圍在中央的是一男一女。

男的穿得一身西裝,夾着一個公文包,眼皮底下發黑,一看就是資深社畜。

女的穿得一身略帶保守,裙擺都要遮住腳踝的套裙,一頭金色的短髮格外醒目。

男人喊道:「我錢包里可是有十六萬,就剩下十萬,你還狡辯說你沒偷!」

女人害怕的後退了一步,手裏還拿着一個男士錢夾,聲音輕柔卻帶着一股堅定:「你胡說,我撿到之後就一直等在這裏,也沒有打開過錢包,不可能拿你的錢,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男人一臉憤然,目光掃了眼便利店門口的監控器,露出一個冷笑:「有沒有偷,跟我去警察局再說!看你這樣子,呸!這裏可是日本,別以為你是外國人就了不起!老子一定要讓你坐牢!」

女人臉色有些難看,屈辱的咬了下唇瓣,剛要開口,這個男人又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說:「算了算了,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老子懶得跟你計較。把錢包還給我,算我倒霉,就不跟你計較了。」

女人張了張嘴,她明顯不願意。也不知道是男人咄咄逼人的態度,還是其他原因,她的臉色漸漸蒼白,小腿還在顫抖。是在害怕。

落在圍觀人群眼中,顯得她是在心虛。

入江翔一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女人旁邊的一個白色行李箱上。

——頭髮是金色,眼睛是藍色,但面部輪廓偏向亞裔,日語的口語帶着北海道的腔調,流利順暢沒有異國腔調,應該是個長期居住在北海道的混血兒。

——面上的表情不像是心虛,是男人的態度勾起一些不美妙的回憶吧。確實,國內某些人對外國人的偏見很嚴重,對混血兒更是如此,估計過去的經歷不太好。

——帶着行李箱,箱子上面還貼著行李託運標籤,應該是剛下飛機。是來找人,還是來找工作?如果是後者的話,如果我幫了她,應該會願意租我的房子吧。

不管對方會不會租,入江翔一覺得還是可以爭取一下。於是他推開了看熱鬧的人群,將女人擋在了身後,說道:「雖然我是剛到,也算是聽明白你們糾紛的起因。要不這樣吧,還是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男人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面對這樣的大高個,臉上閃過一絲瑟縮和心虛,又再見到入江翔一臉上帶着的稀疏病態之色,身板弱得一陣風都能吹走,他冷笑一聲:「原來如此,你們倆個是一夥的吧。警察?你以為警署是你家開的啊,我趕着上班,沒時間陪你們玩耍,趕緊把錢包還給我,我就當做今天的事情沒發生過。」

「可是……如果給你的話,不就坐實了這位小姐是小偷么?」入江翔一笑了笑,臉上的笑容格外溫和,語氣卻帶着一股讓人發涼的道不明的意味,「倒是有個麻煩的一點,就算到了警署也不好解決,這裏剛好處

於便利店的監控死角,就算調出監控錄像,也不能證明這位小姐的清白,但是……也出現了一個問題,您真的確定這個錢包是屬於您的么?」

「咦?」剛因為對方說出『監控死角』而面露得意的男人,聽了最後一句話愣了一下,惱怒的說,「廢話!這當然是我的錢包!我天天帶着的,這小偷拿着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來了。哼,如果不是我發現了及時趕回來,她就要拿着錢包跑了。」

「我沒有。」女人連忙道,「我撿到錢包后就沒走動過,在原地等了半個多小時,剛要送警署的時候你就到了。」她看向了唯一一個站出來替她說話的入江翔一,聲音發顫的說,「我、我真的不是小偷。」

「我是相信您的,但我的直覺並不能作為讓人信服的證據。那麼,這位女士……」

「我姓來間。」

「好的,在下姓入江。來間小姐,能請您將錢包給我看一下嗎?」

娜塔莉·來間點了點頭,入江翔一取過錢包后,故意背對着那個男人將錢包打開,看了一眼后又轉過身,問道:「那麼這位先生,既然您說這是您的錢包,我想請問您,這個錢包內側有一道剮蹭過的痕迹……」

「那是我不久之前不小心在打開錢包的時候掉落在地,被腳下木箱的釘子剮蹭到……」

「嗯。那麼請問這道痕迹是在哪個位置?是在內側左邊第二道夾層的位置,還是在第三道夾層的位置?」

男人,眨了眨眼:「哈?」

入江翔一:「如果您不能告訴我一個準確的答案,那麼很抱歉,光是知道這道痕迹怎麼來的,並不能證明這是您的錢包。所以,也不能證明這位來間小姐是不是撒謊,拿走了裏面的錢。說不準只是巧合,巧合的有位男士不小心落下了一個同樣內袋有剮蹭痕迹,裏面金額只有十萬又跟您使用同種款式錢包。」

他嘆了口氣,說道:「而且能夠讓這種結實的布料造成這種剮蹭痕迹的,也只有尖銳的利器才能做到。我甚至還想懷疑,您是不是靈機一動,找了這麼個只要有腦子的人都能想到的理由來搪塞過去,賊喊捉賊,昧下這些錢。」

男人:?!

圍觀群眾的竊竊私語頓時倒了個方向。

「也有道理耶,如果真的是自己的錢包,總不能不知道位置在哪裏吧?」

「對啊對啊,我剛好在便利店裏吃飯,從玻璃窗就能看到這位小姐一直等在外面。如果她是小偷的話,我吃飯花了二十多分鐘呢,她早就走人了吧?」

「這個男的是真的沒風度。他剛才還看了眼監控器的位置吧,我看他就是仗着這裏是監控死角,誣賴人家,要是錢包給了他,真正的失主回來了,這位小姐就惹上麻煩了。」

「還是送去警署吧。讓警察來解決。」

男人慌張的左顧右望,喊道:「這真的是我的錢包!我的!」

「那你能說出那道痕迹的位置嗎?!」

「我當然可以!在!在第二道夾層位置!我記得,就是那裏!絕對沒錯!」男人在思考過後,很堅定的說道。

娜塔莉捂住嘴,驚呼一聲。

入江翔一打開錢包,故意將錢包展示給所有人看。確實如對方所說的有一道痕迹,位置也對,可是……痕迹處於右邊,不是左邊。左邊只有一個用來存放硬幣的拉鏈夾層。

男人,手裏的文件包掉在地上,目瞪口呆。

入江翔一撇了撇嘴。

——這種幼兒園小孩子都不會上當的伎倆都能跳進來,果然和面上看起來的一樣,不太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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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柯學里當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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