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車禍專業戶

北國的冬日，一如既往的陰沉與冷冽，只有正午時分，才有些許陽光灑下來，證明未來的春天不是夢。

不過，對於卓峰來說，什麼冷與暖，醒與夢，都不是那麼緊要，要緊的是，趕緊騎着自己那嚴重超期服役的電動車，在晚上八點之前趕回報社，把今天採訪的報道寫完交稿。

時間就是記者的命。

今天的新聞你沒有報道出來，到了明天就是舊聞，舊聞則一文不值。

可是剛走了沒二里路，熱線室的李婷就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說道：「卓峰，你在勝利大街附近吧？記得你採訪的上一個車禍就發生在了附近，現在勝利北大街地道橋下面發生了個車禍，趕緊去看看。」

「啊？李姐，怎麼又是個車禍！」

「車禍怎麼了，車禍跑好了照樣出大新聞，早去早回，記得八點交稿。」

「好，我馬上去。」

掛了電話，卓峰有點欲哭無淚。

入職半年轉正兩個月，天天出線索就是各種車禍，早車禍、午車禍、晚上又來個車禍，既沒啥技術含量，時間還緊迫，這都下午6點多了，天都黑了，寫個字兒都要左右借光，這採訪八成順利不了，如果順利不了，就交不了稿子，交不了稿子，編輯部催命閻王梁主任催起稿子來，真心不是自己這小鬼能受得了的。

那脾氣，那口吻，真心讓人心裏直打鼓。

想想自己當初剛進報社，一心想搞出幾篇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再看看現在的自己，整天和各種車禍打交道，卓峰這心裏能不憋著一肚子氣么。

氣歸氣，該乾的事兒一樣不能拉下，接到任務，卓峰這小心臟像瞬間加了數個馬達一樣，撲騰亂跳，一半是急得，另一半還是急得！

怎麼辦？怎麼辦？

只有1個多小時了，手中卻還有兩個熟稿，一個生稿，簡稱2+1，兩熟加一生，思來想去也只能涼拌。

記者不是超人，卓峰也只有一個腦袋兩個腿，除了跑快點，寫快點還真沒別的好辦法。

想到這裏，卓峰從羽絨服中掏出手機，迅速撥通了老王的電話。

「哎，哎，哎，老王，在單位不？嘿，幫我佔個座兒，捎份蛋炒飯，我今天有3個車禍稿，還有個沒到現場，你幾個？」沒有廢話，三言兩語，卓峰機關槍一般說完了來意。

報社機少人多，先佔好座兒再說，時間能節約一點是一點兒。

「正寫呢，我也是車禍，大貨車剮蹭了輛計程車，等下你回來正好接班。」接到卓峰電話，老王並沒有感到任何意外，作為和卓峰一批入職的員工，互相幫襯買飯佔座值班吹牛是常態，更因為他長了一張人見人妒的明星臉，一個大帥哥硬生生起了個「老王」的外號。

「好好好，唉呀，天天採訪車禍，我都娘的要吐了，啥時候是個頭，你沒聽隔壁社會組那幫牲口們怎麼說咱們，說咱倆是車禍專業戶。」聽到好消息，卓峰放下心來，一邊騎車一邊開始和老王倒著苦水。

聽到卓峰的自嘲，老王回頭掃了一眼辦公室——空無一人，他關上門，腦袋一歪，身子一斜，癱坐在了電腦前，一邊佯裝打字寫稿，一邊夾着手機和卓峰侃起來。

電話卡是報社統一辦理的集團卡，有電不打白不打。

「車禍專業戶也不賴啊，咱們靠着熱線，好歹有口飯吃，你看隔壁的社區，熱線不夠用，天天自己找線索，恨不得把人家小區挖個底朝天，就這樣還飢一頓飽一頓。」老王不老，更不傻，沒有線索就沒有稿子，沒有稿子就完不成考核，完不成考核就沒有毛爺爺。

這年頭，一切向錢看，記者自然也不能免俗。

「說的也是……不過，今天我這3個稿子咋整捏！」卓峰嘟囔著，尋思着實在不行就把後面這個放棄掉，畢竟報紙的版面有限，一共才4個版的社會新聞，不可能出一個版的車禍，按照以往規律，這些車禍大都是放邊欄湊版面用，自己3個車禍稿子，能上一個就謝天謝地了。

正在這時，就聽見手機中傳來了嘟嘟嘟的聲音，這是佔線的聲音，有人要打電話進來，卓峰放下手機一看，心中頓覺不妙。

尾號110，這不是編輯部催命閻王梁主任的手機么？

怎麼打給我了，這不是還沒有到晚八點么，難道今天提前截稿了？還是昨天我發的稿子被人投訴了？

不對啊，昨天好像我沒稿子啊。

先自我反省了一通的卓峰，滿心忐忑地接通了電話，語氣說不上的客氣：「喂，您好，梁主任。」

「卓峰，你現在在哪裏？」接通電話，梁主任不廢話，單刀直入問道。

「我在勝利北大街，正在往報社趕。」有事！卓峰心中一稟。

平時吐槽歸吐槽，但要出線索時，誰都不會含糊。

「勝利北大街地道橋有一起車禍，離你不算遠，剛發生，你順道去看一下！」梁主任介紹說。

啊？這不和熱線室的線索撞車了？

鬼才知道梁主任從哪個線人手裏拿到的報料，不過，這已經不緊要了，關鍵的是這個小車禍，躲是躲不掉了，必須得跟進，不僅要跟進，還要跟的好，跟的妙。

「好，剛熱線室也告訴我了，我馬上去！」卓峰應道，稍稍一琢磨，開始撥打攝影記者的電話，約了攝影記者張佳績現場匯合，準備搞一個圖文報道。

領導吩咐的活兒，一定要上心！

現場不遠，不到十分鐘卓峰就風馳電掣的趕到了，不過一到地道橋前就有些傻了眼。

車禍？車在哪裏？禍在哪裏？

地道橋下面只有歡呼著穿梭過往的車流，沒有半點擁堵，更別說停在現場的事故車輛了，只有三兩個人在地上不知道尋找着什麼。

也得虧是卓峰這車禍專業戶，雖然剛轉正兩個月，但是對於這種文不對題，辭不達意，南轅北轍的線報已經司空見慣，他把電動車鎖在橋前面便道上，跨上背包，拿出筆、紙皺着眉頭就快步走了過去。

兩個線報都說這裏發生了車禍，沒有理由一點動靜都沒有，應該出過事！而且事情還不小，否則不可能同時來兩個線報。

那麼，按照這個邏輯，最大的疑團就是現場這幾個人了，他們到底在找什麼呢？沒見車禍反倒遇到丟東西的了？

疑惑中，卓峰走進了地道橋下面。

勝利北大街地道橋有些年頭了，昏暗的燈光在冬夜裏顯得格外壓抑，斑駁的橋洞上像長滿了老人斑，每逢車輛馳過，就會騰起一股灰塵，嗆得人直咳嗽。

「嗨，大哥，找啥呢？」卓峰晃蕩著走過去，一邊搭著話，一邊把筆夾在採訪本中，然後看似不經意地藏在了身後。

普通人遇到了記者，都會本能地有一股自衛式的防衛心理，所以卓峰不打算一開始就表明身份，而是先套套口風，看看情況再說，這樣就容易找到共同語言，打開突破口。

「嘿嘿，沒找啥，嘿嘿……」聽到卓峰的探尋，低頭悶頭挑揀的人群中，一個禿頂大叔抬頭意味深長地說，末了還給了他一個意味身長的笑，嚇得卓峰渾身一激靈。

沒找什麼？

沒找什麼，幾個大老爺們，大晚上鬼鬼祟祟，扎推在地道橋下乘涼吹風么？

騙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