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仁慈之心

第126章 仁慈之心

在朝廷炮轟下城牆破損,城門搖搖欲墜,城中則廢墟一片的大名府,一連半月清理斷壁殘垣之後,今日有一場動土之儀。

戰事雖當前,但秦慎令孫文敬自軍中撥出一筆錢來,替大名府百姓修築房屋,重建家園,不僅是體諒百姓苦楚,也是獎賞他們彼時沒有在朝廷炮火下棄城,將秦恬交出去。

今日恰是大名府動土重建家園的黃道吉日。

一直駐留在府外大營的秦慎,今日親自去了一趟府城。

先前滿目的火灰斷瓦都被清理殆盡,如今一眼看過去,雖然城中空曠起來,但卻有新的氣象浮現眼前。

建成一座新城,就如同馬上要迎來新皇與新朝一樣。

秦慎前往城中半邊倒塌的道廟中,親手為大名府黎民百姓上了香。

「天佑大名,歲歲安康。」

他雙手高抬持香,跪在三清祖師腳下,大殿內莊重肅穆,他跪拜行禮,奉上敬香。

大名府百姓皆在外同時跪拜,經歷了一場破城之戰,活着的人都萬千希望平安無戰、風調雨順的日子早日到來。

青年閉着眼睛,黑而密的睫毛撲在眼下,似乎察覺了什麼,臉上露出些不易察覺的微微窘迫,手臂環繞着身前的人,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後背。

秦恬略站了一會,就舒出一口悶熱的污濁之氣。

馬車裏猶如蒸籠,路程不遠,但走了一半,魏游就讓車夫停下來。

他這些年一直嚴苛教養他,正是因為在他年幼時,就察覺他性子肖似先太子,連對山間野兔都常常心軟放過。

「原來如此。」他順着她的謊,應了一聲。

百姓半圍着,半讓著路,他著一身銀底金邊的錦袍,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異常顯眼,秦恬夾在人群里,同百姓們一道向他看過去。

秦恬不免想到肅正軍同廣訴軍、南成軍三軍密談的時候,鵑子險些遭遇的事情,她連忙問了她怎麼了。

野兔逃之夭夭,紀淵心下沉沉。

她不太懂領兵作戰的事情,但說起了鵑子和鵑子的丈夫的情形。

魏游一驚,尷尬地連忙告罪。

他話說得極慢,每一個字都異常清晰地落在紀淵耳中。

默默祈禱良久,她睜開眼睛,恰好看到道廟大門前,那人抬腳走了出來。

天冬替她犯愁,「姑娘不會中暑了吧?這幾日的秋老虎着實厲害了些。」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在他出門之後出門,在他回去之前回去,他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小姑娘是這麼打算的,這會就叫了魏游,「咱們快走吧!」

秦慎沉默了一下,剛要說什麼,傅溫到了帳前。

「脖子累了,抬不起頭來。」

那時候,他唯恐他當真繼承了先太子過於柔軟的仁心,在此之後越發對他嚴厲教養,時常迫使他獵殺山間野物不許再起仁慈之心。

「果真偷跑出來,打量我察覺不到是么?」

小姑娘心跳亦停了下來。

只是今日一早他前來,秦恬在帳中就坐不住了,悄悄央了魏游護她過來。

可眼角卻見他高挺的鼻樑寸寸靠近,她被他放在大石之上,腳下動彈不得,而他卻越發近了,呼吸交錯可聞。

水塘上的風清涼宜人,高聳的蒲葦彷彿將兩人隔絕在天地之外,耳邊只有窸窸窣窣蒲葦搖晃摩擦的聲音,而時不時掠過的啾鳴。

紀淵還是那些話,他讓秦慎務必不要再拖延。

秦恬一顆心飛快跳動起來,努力佯裝無事發生的樣子,目光連忙向兩邊看去。

其實,這是他作為先太子遺子,第一次以此身份出現在百姓面前。

他又離她那麼近,不過秦恬心裏裝着鵑子說的話,就沒在意。

秦恬卸下「公主」的重任之後,並不太問軍中的戰事了。

他高高立在馬上,看見魏游第一句話便是。

「你怎麼想?」

眼下,秦恬見青年出了道觀,就連忙要轉身回去。

天地如同靜止。

秦恬沒中暑,她可能是中了一些毒。

不想秦恬也提及了這件事。

「殿下,道長又到門外了。」

他忽的問了一句。

她走到了水塘邊吹風,風自水面上掠過,將高高的蒲葦吹得搖搖晃晃,涼蔭亦翩然搖晃,涼意十足。

魏游也怕被責罰,連忙帶着秦恬趕了回去。

但秦慎卻叫住了他。

一人做事一人當,魏游是秦恬脅迫出來的,這會當然不能讓他擔了這罪責。

「早日攻下京城,殺了趙寅那廝,也免得夜長夢多?以肅正軍如今的兵力,就算鏖戰血戰,也一定會贏。但若是再等下去,時局變了,就未必了。」

那一霎,水上風停在蒲葦間,葦叢落出清涼綠蔭,啾鳴的鳥兒佇立枝頭。

只是不過這時,一陣馬蹄聲忽然而至。秦恬轉頭看去,見銀底金邊錦袍的男人倏然而至。

「這樣可以看到了嗎?」

那有力的心跳也比平日快了不少,又如鼓點一般,令她心跳聲亂了起來。

天冬連忙招呼了她一聲,告訴鵑子,她就不必單跑一趟灶上了。

「那還能有什麼辦法?」紀淵不信,他只怕他重蹈先太子的覆轍。

秦恬也熱得不成了,剛結痂的額頭上的傷口都癢得紅了起來。

「可是他如今在朝廷軍中當兵,這會也隨着那皇帝去了京城。」

「若我為這天下君王,必得為天下百姓着想。京城外是我的百姓,城中亦是我的子民,不欲令他們相互殘殺而再思他計,也是我該做之事。」

秦恬越發心虛了,連目光都不敢落在他身上,左右地飄忽起來。

肅正軍就要攻打京城了,皇帝趙寅必然死守京城,誰人都知道,少不了一場血流成河的大戰。

看到了,且在極近的距離中,連他眼中倒影的影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在那位「兄長」,去見了從前線而來的化名張守元的紀淵。

秦恬心下一跳,下意識向後退了兩步,而與此同時,他大步到了她身前。

晚間,吃過了飯,在帳外吹了小半個時辰的風,小姑娘兩頰上的燙還沒有消減。

秦恬聽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時,亦聽到了他的心跳。

鵑子卻一臉悲戚。

呼吸深深淺淺交織成樂。

但這會,他離得近極了,看不到他身上光亮,卻能察覺得到獨屬於他的氣息,從頭到腳地將她裹了起來。

「不戰而勝?」紀淵吃驚,「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她連忙下了車。

天冬說要去灶上給她煮些消暑茶,這話剛說完,就見廚娘鵑子低着頭從不遠處走過。

方才他持香跪拜神像的模樣猶在眼前,彼時神像身上的金光似乎傾斜到了他身上,讓人遠遠看着,不住安靜定睛。

「之前是我顧不得恬姑娘了,但如今恬姑娘無事,司謹你莫要再耽擱下去了。」

她視線瞬間上移,直直落在他暗含笑意的眼睛上。

只休歇一小會,就繼續返回大營,她料想那人不會這麼快就從大名府回程,反正也不會被他知道。

秦慎點頭,他將此事靜置了近一月了,始終沒有北上的意思,師父難免着急,今日就是親自前來催促他。

那年第一次同他到野外打獵練弓,男孩拿着小弓背着小箭,意外發現樹叢里的一隻野兔的時,他連忙同他示意,他拉開弓箭,手下卻猶猶豫豫起來,他催促他射箭,他分明能射中,卻將箭矢故意射到了兔子腳下。

「恬恬可以閉起眼睛嗎?」

青年挑眉,看了一眼守在帳前的魏游,魏游搖頭不知。

她只同那位道長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反倒是道長看着她額頭上未掉的血痂,沉默了半晌。

連秦恬自己都搖了搖頭。

哪怕子嗣接連出事,也未以為真是趙寅暗中所為,若非是他一心為先太子子嗣擔憂,找了欽天監的人,以命相說服太子將子嗣藏在宮外,哪裏還有今日?

他急得一雙眼睛赤紅。

「怎麼了?」

鵑子搖頭道不是,抬眼看到秦恬關切的眼神,忍不住哭了起來。

秦恬悄悄立在人群中,閉氣眼睛與眾人一同祈禱。

秦恬皺眉,將鵑子叫了過來,待鵑子走近,這才發現她眼下烏青,眼睛也腫腫的。

「奴婢找到我那失去音信的丈夫了,他還活着。」

他也曾屢屢紅了眼眶,但慢慢地慢慢地,終於不再露出多餘的仁慈了。

秦恬:「.」

秦恬還以為他不再追究她了,不想下一息,腰間忽然被人托住。青年手臂力道十足,一把將她託了起來,放到了水塘邊的石塊之上。

不僅僅是大名府,她希望這天下也早日安定下來。

可鵑子好不容易找到的丈夫,卻就在京城的朝廷軍中。

秦慎回到帳中,就見她少見地坐在輿圖前發獃,低着頭都沒察覺他進來。

他有些恍惚,看着秦慎的臉龐,不由地想到了從前守在先太子身邊的日子。

秦恬沉默了下來。

他還欲再說,卻見青年的目光沉定地落在他身上。

不管是肅正軍勝,還是趙寅守住京城,似她丈夫這樣的排頭小兵,多半難以全身而退了。

而他微微低了低頭,鼻息落在她唇邊,溫熱與柔軟落在了她的唇角上。

他太心急了,秦慎沒有應下。

她獃獃地看着臉前的人。

秦慎只好自己走上了前去,坐在了小姑娘身邊。

他是和先太子無比相像,但好像,也沒那麼像了。

「師父何必心急?我確實想要手下兵將能多多保全,不欲他們在新朝來臨前夜戰死城下,一天太平日子都未曾經歷過。但也絕不會優柔寡斷,與趙寅心慈手軟。或許還有旁的辦法。」

她從蒲葦從中走出一步來,「是我讓他帶我過來的。」

秦恬只是想來看看他而已。

她也不知該怎樣安慰鵑子,亦同鵑子一道神情落寞了一時。

他一開口,秦恬才察覺到他來了。

誰想鵑子失魂落魄一般,天冬連喚三聲她都沒聽見,待喊了她第四聲,鵑子聽見了,卻驚得腳下險些崴到。

「公主下馬歇歇涼吧?附近有片水塘,周遭還算涼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她這樣的也許不是少數,如果能不戰而勝就好了。」

小姑娘心下一虛,但她又沒出什麼事,他還能怎樣?

但趙寅是不可能投降的。

小姑娘眼神越來越飄忽,就是不敢抬頭。

紀淵瞬間急了起來,「你不會生了什麼仁慈之心吧?這戰必不可少,歷朝歷代亂世中登上皇位的人,哪個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才能登頂?你此時仁慈,就等於將刀交到趙寅手中,他隨時可能將你、將我們全都殺了!」

昨晚,她也同他說了想要來的,但他怕她傷勢才剛好,在城中被擠到就不好了。

她終於回過了神來,整個腦袋倏然脹熱,可也在此刻匆忙地緊緊閉上了眼。

可此刻,紀淵聽到他的話,心都揪了起來,不禁想起他彼時說什麼也必須親自前來大名府救人的事。

「怎麼不抬頭看我了?」

先太子就是那般仁善之人,他多次覺得趙寅有種不安分的狡詐之心,提醒了先太子,先太子卻道趙寅還年幼,又是他唯一的兄弟,不要太過猜忌。

話說完,馬上的男人定定的目光就落她臉上。

「道長的意思,是不是要儘快出兵攻打京城了?」

「這難道不是好事?」秦恬不禁問。

秦慎看了他一眼,「此事與恬恬無關,但我方才思量了一番,以為或許可以尋個不戰而勝的法子。」

秦恬胡亂扯謊。

「趙寅此人生性貪婪殘暴狡詐,多留他一日都是夜長夢多,速速攻打殺入京城才是正事。」他看了一眼秦慎的大帳,說起了秦恬。

暑熱未褪,秋老虎佔着上風呼嘯連連。

她不曉得他能如何,只見他翻身下了馬,徑直朝着她站立的這片高高的蒲葦從走了過來。

他不是先太子,他只是他自己。

紀淵莫名地沒有再說,半晌,他看着親手養大的男孩。

「那就.看你所為了。」

他薄唇微抿,輕緩一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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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兄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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