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秦司謹

第119章 秦司謹

第119章秦司謹

秦恬原本的想法,只是趁著這一日的空閑,去前線看他一眼,身邊帶三五侍衛即可,可一早起身後卻發現那位魏先生也等在了門前。

「臣必得確保公主的安危,哪怕只是一人一騎隨行在後即可。」

他把話說到這麼份上,秦恬若是拒絕,不免顯得太過恣意任性,她從來都不是任性的人,只好應了下來。

而魏雲策確實也沒有另外的耽擱,同她一道去了前線。

前些日,朝廷反攻濟南無果之後,這幾日都沒有戰事。

既然沒有,那麼他緣何昨日去了濟南,又立刻離開呢?

秦恬尋到了秦慎營帳中,可惜他沒在,只見到了傅溫。

傅溫見公主竟然喬裝打扮親自前來,嚇了一大跳。

「屬下這就去尋將軍回來!」

*

秦慎悄然去了濟南府與北面河間府的邊界。

肅正軍佔領濟南府之後,朝廷軍退出了山動,駐紮在河間府。河間距離京城已經不遠了,若是肅正軍再繼續北上攻下河間府,那麼兵臨京師城下,已在日程之上。

也正因如此,皇帝御駕親征之後,就將大軍壓在了河間府,務必壓住肅正軍北上的步伐。

秦慎此番也只能悄悄探一探兩軍邊界,想要攻下河間府,尚需時日。

他剛自邊界回來,打馬返回營地,就見傅溫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

「公子,」他張口要說,又怕泄露出去,只能再向公子身邊靠近一些再開口。

他這怪異模樣,瞧得秦慎挑了眉。

「到底何事?」

傅溫連忙附在秦慎耳畔。

「公主來了,此刻就在公子營帳中。」

秦慎愣了一下。

此刻日頭還未升至午間,她這個時候就到了他的營帳,可見是今日一早天剛亮的時候就自濟南城而來。那麼,是昨日就安排好要來的?

秦慎心裏揣著說不出的滋味,返回了營地。

遠遠地就看見了站在他主帳前的魏游,魏游遠遠同他行禮,待秦慎走近了,便道。

「公子,公主就在帳中。」

秦慎一路快馬返回,到了帳前,腳步反而遲疑了起來。

他想了想,還是撩了帘子進了帳中。

他剛一步走進去,就只覺一陣溫風撲面,小姑娘穿了一身尋常兵將的衣裳,快步向他跑了過來。

束成男子的髮髻微有些散,碎發被汗水順成了一縷一縷,又隨着她的跑動而飛散起來。

秦慎心頭亦在那腳步聲中快跳。

小姑娘卻沒想這麼多。

她一口氣跑到了他面前,想要一步跨到他身前最近的地方,但還是與他隔着兩步之處生生停了下來。

就算她曉得,他如今對她是不太一樣的,但她總也要矜持一些才好。

小姑娘臉頰微熱,停在他身前兩步處,抬頭向他打量了過去。

但相比她的小小激動,青年的神色卻並未露出什麼喜意,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秦恬眨了眨眼,抿嘴笑了一聲。

「大哥?難道沒認出我來嗎?」

秦慎當然認出來了,但昨日在濟南城四方樓下聽得那些,也是這些日子一來聽到的話,這些話灌進他耳中,封住他的口舌。

秦慎張了張口,又頓住,他心下沉了沉。

「公主怎麼突然過來了?前線並不安全,公主應該在濟南城裏才是。」

小姑娘聽到他這話,細長的眉頭挑了挑。

「那你為何去了濟南,又悄無聲息地折返了回來?」

她知道他去了?所以才來尋他?

秦慎看過去,見小姑娘歪了歪頭,似乎對於他的反應極為不滿。

「我看到你和傅溫了,但只看到了背影。」

她的嗓音輕輕的,她在陳述,也在疑問,疑問他為何去了又悄然離開。

秦慎沉默了下來。

臨時搭起的帳中,尚存着炎炎烈日炙烤下的大地,火燒般的味道。

灼燒的味道與逐漸升起的日頭並齊,令帳中的沉默滲透著不安的氣息。

恰在此時,秦慎聽見了帳外的人聲。

「公主同大將軍在帳中說話,魏先生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傅溫的聲音響在帳外門前。

他攔住了要進來的人,那人嗓音溫和的笑了一笑。

「既然如此,這壺茶水就請傅侍衛送進去吧,煩請傅侍衛叮囑公主多喝些水,天越發熱了,下晌趕路回去我只怕公主會中暑。」

他說完,放下了什麼,腳步漸遠了去。

他沒有進來,但每一個字都如同親口說在了秦慎的耳邊。

秦慎抿了抿嘴,看見身前的小姑娘仍舊盯着他,好在尋求方才那個疑惑的答案。

「公主先喝杯茶水,免得暑熱.」

話沒說完,被打斷了去。

「然後呢?」她突然問了過來。

「讓我喝完茶就離開嗎?」

秦慎的話說不下去了。

但是這些日子一來,所有人說在他耳邊的話又冒了出來。

女皇、皇夫,和皇帝趙寅御駕親征之下,向著肅正軍反應而來的大浪。

秦慎驀然有些想笑。

如果魏雲策,是她一統江山、改天換地的不二之臣,是千萬讀書人期待的女皇皇夫,那麼他秦慎該如何?

是不是連上天都曉得他不會背叛,永遠都不會,所以才將選擇擺在他面前。

如果這個江山是他的,他不會屈於這種選擇。

可先太子的遺孤是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她面臨的不是進一步稱帝和退一步回到坊間百姓之中,而是生與死。

她和趙寅之間,註定只有一人能登極寶座,能活在世間。

秦慎該如何?

似乎都不必選擇了。

他只能繼續替她儘快打完這個天下,在她登上萬人之上的位置之後,或許她可以自如地做個選擇。

而不是當下在這浪濤翻天的不定時局之中。

秦慎說是的,壓下心頭的重重絞痛。

「是,公主喝完茶,就快快回去吧。」

客氣而疏離至極。

可她卻突然向前邁了一步,她就站在距他最近的地方,抓住了他此刻冰冷的手。

她的主動,是第一次。

秦慎心頭顫了一下。

她忽然叫了他的名與字。

「秦司謹。」

那是她從未有過的叫法。

秦慎不禁看過去,看到小姑娘眼中儘是慌亂。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她水亮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層細密的霧。

秦慎只想此刻將她擁進懷裏。

可是她的江山還需要魏雲策,需要仰望着這位年輕會元的萬千讀書人。

秦慎立着沒有動。

緩慢地將手從她溫熱而柔軟的手心裏抽了出來。

「恕我無法接駕,公主早早返回吧。」

不知是不是連上天都以為這才是最好的安排,營中竟然響起了戰號,那是敵軍來犯的號聲。

秦慎渾身緊繃了起來,聲音亦不可控制地沉入谷底。

「不可再留,快走!」

號聲一遍遍催人,秦慎目光從她身上收了回來,轉身大步出帳應戰。

整個肅正軍前線大營的人都動了起來。

秦恬看着瞬間空蕩的大將軍營帳還有些發怔。

但魏雲策和魏游前後進了帳中。

「公主不可再在此地停留,刀劍無眼,公主要立刻離開!」

她是成千上萬想要改天換地的百姓的依仗,是流血流汗也要拼盡全力的戰士的希望,誰都可以死,先太子遺孤不可以死。

秦恬被眾人護著,飛快離開了開了戰的營地。

一路飛奔直到距離濟南城不遠的林中,烈日炙烤下的馬匹和人都受不住了。

戰號戰鼓之聲早就遠去,林中靜謐無聲。

魏游將公主的車馬停在濃密的樹蔭之下,著人守好周邊。

魏雲策將水囊取了下來,看向坐在大石上一直低着頭異常沉默的小姑娘,將水囊里的水倒出來,輕步走到她身前,單膝跪在她身前,將水杯雙手奉至她臉前。

「喝點水。」

她好像沒聽見,垂着眼眸仍舊那樣坐着,但魏雲策去看見了她半垂的眼帘下,泛紅的眼眶。

下一息,有眼淚不經意掉了下來。

啪嗒一下落在了魏雲策蜷曲的指骨之上。

他放下茶盅,拿出一方白帕,想要給她,卻見她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一樣,於是他乾脆抬起手,拿着帕子輕輕拭在小姑娘眼下。

彷彿在觸碰一尊稀世罕見的白玉雕像,小心翼翼之際。

魏游立在一邊,方才看到魏雲策單膝跪在公主身前就已皺了眉,但公主並無反應,他也不好說什麼,可眼下卻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濃密的樹蔭之下。

秦恬倏然回了神。

她抬眼看到了單膝跪在她臉前的魏雲策,看到了他手上的帕子已到了她鼻尖。

她下意識別開了頭去。

魏雲策頓了一下,但對於如此直白的拒絕,似乎並無半分不快。

他仍舊神色溫和,收回了自己的帕子。

「公主飲些茶水吧。」

秦恬點了點頭。

魏雲策這才站起了身來,退到了一旁。

魏游停下了腳步,看着公主低沉無言的樣子,暗暗嘆了口氣,但他又看向了魏雲策,皺緊了眉頭。

自此林間返回到濟南城,只許半個時辰的工夫。

魏游終於將公主送回到了濟南城中下榻的水榭別院,才鬆了口氣。

恰好前線也來了消息。

此番朝廷軍的進攻只是試探擾亂,並未有大局進犯,肅正軍也無有傷亡,倒是大將軍秦慎不欲再等下去了,已下令反攻北面的河間府,就從今夜開始。

整個濟南府也因此進入開戰的情形,公主也不便再此過多停留。

魏雲策看着低沉至極點的小姑娘,安排了車馬明日護送公主啟程,先返回兗州城暫歇上幾日,再繼續之前各城的出巡。

他下榻的別院,就在公主別院的北側跨院之中。

魏雲策見公主吃過了飯,就自後花園返回了自己的下榻處。

不想剛走到一半,就見月色下有人影抱臂立在近旁的桃林中。林中有一葉小池映着天上明月,被夜風一吹,明月起了漣漪,伴着嘹亮的蛙鳴,寂靜的夜都躁動了幾分。

「此地像不像咱們祠堂後面的桃林?」

魏雲策走過去,笑着問了一句。

月光照着魏游半邊冷峻的臉龐,溫熱的夏夜也未能替他柔和了神色。

他沒有理會魏雲策的問話,只是冷哼了一聲。

「伱在公主身邊,到底想要如何?」

公主最親近的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是大將軍秦慎,可如今,旁人或許不知道,但魏游曉得,公子主動疏遠了公主,而親眼看到這一幕的魏雲策,則似有更進一步的意圖。

但魏雲策也同樣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你離開魏氏一族是為什麼?」

魏游不耐皺眉,瞥向了他。

「自然是因為你們魏氏那令人不恥的族規族義,一個連倭寇都能交易,連自己的族人都可以隨便犧牲的世族,就算榮華富貴千萬代,也不過是裹在錦衣下的骯髒血脈而已。」

他直言,「我當然要離開。」

這話幾乎是說到了作為一族嫡枝嫡子的魏雲策的臉上。

可魏雲策神情並無半分慍怒,反而溫聲道。

「你既然是如此作想,又怎麼能看不懂我的所作所為。我說過的,我只是想換個一心一意的活法罷了」

話沒說完,就被魏游打斷了去。

「可你魏雲策,果真是一心一意的人?」

魏游直接冷笑出聲,他看向魏雲策。

「你敢發誓,你如今沒再算計過公主嗎?!」

若是沒有算計過,外面那些讀書人口中不斷提及的女皇、皇夫的話,又是怎麼久久不停?

魏游冷聲質問,魏雲策低頭勾起了嘴角。

他沒有否認,卻迎上魏游的目光,道。

「但我也說過,我魏雲策,不可能再做傷害她的事,此生都不會。」

然而魏游卻搖著頭,眸中鄙夷之色盡然露出。

「可是,公主眼下就在失魂落魄,就在傷心難過。你又怎麼說呢?」

公子和公主有今日,魏雲策就沒在其中使過他萬事謀算在先的手段嗎?

魏游搖頭不斷,見魏雲策默了一默,他越發目露鄙夷。

「魏雲策,你這樣的人,永遠都不可能有一心一意的活法,也不可能有一心一意之人。」

他說完,再不想多看這位同族兄弟一眼,轉身離開了去。

他只留了一句話。

「你最好,不要再算計公主,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警告。不然,我會告訴所有人。」

他走了,魏雲策在這最後一次的警告中,無聲地笑了笑。

月光勾勒出他俊美儒雅的側臉。

他閉起了眼睛,又睜開了來。

月光將他的眼眸照亮。

他已經走了很多錯路,如果連這點謀算都不再有,他曾經走過的錯路又怎麼返回,做錯的事情又怎麼彌補?

人生在世,有時候總是需要一些手段罷了。

他不會再傷害她,也是真的。

*

京畿,保定府。

朝廷兵在皇帝趙寅的麾下,起了反攻濟南的勢頭。

皇帝御駕親征,怎麼能一味地縮頭守城,那要被天下人嗤笑了,所以朝廷要反攻肅正軍,從拿回濟南府開始。

但令趙寅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只是下令河間府的官兵,不斷騷擾、試探肅正軍在濟南前線的兵將,探一探那位肅正軍大將秦慎的意思,然而細微的火星就驟然引起竄天的火光。

肅正軍非但沒有緊張退縮,反而撐著朝廷試探之勢,集合兵力,突然猛攻河間府。

速度之快,勢頭之猛,都令人始料未及。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那肅正軍大將軍秦慎身先士卒,揚鞭打馬躍在最前,親自率兵攻城廝殺。短短五日的工夫,河間府靠南的幾個州縣全都淪陷了。

又五日,河間府城被占,肅正軍大旗飄揚在了城樓之上。

「那個秦慎秦司謹是不要命的打發!他連着幾日沖在戰場上,不眠不休,肅正軍的兵將有他在前,也都像發了瘋一樣不住攻城,河間府真的受不住了!」

河間府受不住,下一步就要入京了。

原本在御駕親征之後,朝廷軍重振的旗鼓,此刻紛紛倒落了下去。

連黃顯都怕了起來,小聲在趙寅耳邊。

「皇上,要不皇上還是回京吧!莫要讓宵小攻下了京城!」

若是連京城都失守,趙寅這皇帝就算完全做到了盡頭。

可他堂堂九五之尊,御駕親征未能收復失地,反而被反軍逼退回了京城,這讓他顏面何在?

那樣的話,就算守住了京城,天下也會倒戈,京城終究還是會失守。

趙寅渾身都像被蟲子爬滿撕咬,血液躁動不安,耳邊又想起了先太子死前,輕蔑地看着他時說出的話。

「趙寅,孤只還有一句話送給你。至仁至義,尚不能令四方歸心;不仁不義,只會被天下所棄。」

如今,十多年過去,他要被天下所棄了嗎?

這豈不正應了他那好兄長的話?!

「不!不行!「趙寅忽的站了起來。

黃顯被他嚇了一大跳,去聽見皇上忽然問了一聲。

「朕的好侄女在哪?!」

黃顯連忙回道,「皇上,那位公主尚在兗州。」

趙寅走到了輿圖旁邊。

「不是說效仿朕御駕親征,在各處出巡嗎?」

「原本是出巡,但濟南和河間府開戰之後,她就躲回兗州了。」

他這麼說,見皇上眉頭緊皺,煩躁地道了一句。

「可縮得夠緊的!」

但黃顯忽然想起了另外的聽聞。

「皇上莫急,奴才倒也聽說,那位公主的出巡仍在繼續,好似要去西面的大名府了,約莫就在這幾日了。」

「當真?!」

「奴才不敢說謊,肅正軍中是這個意思.」

黃顯不知皇上問這個做什麼,可去見皇上的指尖,一下一下地點在了輿圖紙上。

他看過去,那指尖所點,正是距離此不遠的大名府。

「大名府,大名府」

皇上忽的一笑,黃顯只見他臉上方才的躁怒不安瞬間拋去了九天。

他聽見皇上的笑聲。

「這可真是個好地方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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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兄萬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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