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2021年，6月28日，上午

ntn電視台大樓，七樓，男廁所

保羅剛站好準備放水，就看到隔壁《通靈》節目組的剪輯師打着大大的呵欠走進來，眼睛也不睜開，迷迷瞪瞪地，估摸著在離小便池還有半米的位置停下腳步，拉下褲鏈就扶起打算髮射。

看那眼下青黑鬍子拉碴衣服蔫巴，彷彿隨時都能站着睡過去的模樣，他就知道對方肯定一晚都沒回家，加班熬了個大夜甚或是通宵。

為免自己不幸被濺到，保羅不得不出聲提醒一下對方，這裏有人：

「嗨，古斯特！你這樣子，昨晚是剪預告片還是正片呀？你們播出時間定下來了嗎？」

對方一個激靈，頭猛地一點，手抬起來揉了揉眼睛，偏過頭來艱難地睜開眼：「是你啊，你今天這麼早到？」

「不早，快十點了。」保羅抬起手腕給他看時間——不過就古斯特眼皮沉重成這樣，估計並不會看——繼續八卦：「是不是《通靈》快播了？」

「還早呢……和往年一樣，九月底……沒那麼快……」

「那你昨晚幹啥了？」保羅八卦之心不死。

沒辦法，《通靈》真的火，他自己老媽老婆老妹都是通靈粉，還等着他帶一手消息回去呢。

「看素材啊……」古斯特也不急着撒尿了，去洗手台前洗個冷水臉提神，又打着呵欠遛著鳥慢悠悠地回到小便池旁。

「什麼素材？」保羅打蛇隨棍上，為了打聽消息，也不急着放水了。

「……很多……很多素材。」古斯特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淚花都飆了出來，又伸了個懶腰，人終於有點兒醒轉了過來。

他揉着眼，擦去眼尾的淚花，又走到洗手台邊洗了把臉，順便把有點出油的頭髮用水撥弄成背頭的樣子，然後來了點兒談興。

「出了個強得離譜的。唔，至少她第一關的表現，會讓我情不自禁懷疑是有人泄題了的程度——如果當時現場不是我佈置的話……」

說到這兒，古斯特的嘴角有點兒抽搐。

這周末拍攝了海選前兩關，因為改版的原因，原定的海選第三關要和正賽初次挑戰一起拍攝，安排在下一個周末——噢對了，今天已經是周一了，那就是這個周末。

總之，他們本來完全不需要如此急切，在剛剛結束首次海選拍攝的當晚，就大部分留下來加班，趕工選素材剪出首集的半成品。

但……看過那個女人的表現后，繞是他這種為《通靈》工作了十一個季度的老油條，都很難不感到震撼。

以前的賽季，也有那種強到一枝獨秀的選手，但和斯嘉麗還是不一樣。

完全不憑藉語言，而是以繪畫的方式，將純黑帷幕後的每一個細節都徹底還原在紙上……

此時此刻，他只是想到這一點，身上的汗毛都免不了再次起立。

當昨晚大家齊聚一堂，進行首次拍攝后的工作會議時，現場跟拍的同事反饋了斯嘉麗的表現后，因為過於難以置信——特別再考慮到她是別國《通靈》臨時加推進來的，節目組對她本來的定位是「水貨/諧點」——沒有參與拍攝的人們起鬨著，一起從大堆的拍攝素材中找出了有她的片段觀看。

無論是在集結過程中作為插曲那個言靈，還是感知幕後里令人震撼的透視能力和繪畫成品，但凡是看過兩三季《通靈》的人，橫向比對都會覺得這人妥妥是個四強預備役了。

但這還遠不是她的實力上限！

在後車廂尋人那關，閉着眼睛進行感知的斯嘉麗，在鏡頭下被拍攝出來的微妙的……感覺，沒有背景配音、沒有文字說明，也不需要額外對鏡頭進行什麼剪輯操作，就能讓人情不自禁地感到疑惑——這真的是人類能做到的程度嗎？

想到後車廂尋人那關里斯嘉麗的表現，古斯特突然覺得嗓子發癢，不得不連咽了好幾口唾沫，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保羅還站在他的身前，一臉探究期待的表情，在等待他的下文。

但古斯特已經失去了誇誇其談的興緻，他雙手捂臉，強制自己將第二關里黑髮女子直勾勾盯着鏡頭的形象擺脫出大腦，停頓了幾秒，才開口：

「這麼說吧，今年選手的整體水平都非常強，但是裏面有一個人，至少僅以第一集要播出的內容來說，我懷疑她就是我在《通靈》這12年裏見證過的最強者。」

保羅被古斯特言辭中使用的最高級給震驚了，一時間完全沒反應過來。

過了好一會了，淅淅瀝瀝的放水聲讓他回過神來，連忙走近小便池，放水的同時沒忍住追問道：

「我可以請求更多的劇透嗎？！她是怎樣的人！是哪一種靈媒？！你這說法讓我恨不得今晚《通靈》就開播！」

古斯特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地走去洗手。

保羅匆匆甩了下就拉上褲鏈，顧不上被夾到的毛，呲牙咧嘴地追了上去：「嘿！夥計！不帶這樣話說一半的！你這還不如不說！」

被保羅追着問了一路，站在《通靈》節目組所在辦公室的門口，古斯特顧及到裏面還在補眠的同事們，沒辦法只得壓低了聲音回答道：

「因為今年的選手話題度會比較高，目前來說有計劃放出一些選手的個人預告片，應該就在這兩周內，更多的我真的不應該說了。」

這麼說着，古斯特又揚了揚眉：「讓你帶着期待值去看，只會讓你的觀看體驗更好！」

說完，他開門走進辦公室，徒留被關在門外的保羅，憤怒地沖着門板豎起了山羊角的手勢。[1]

選手的個人預告片其實並不難做——托科技進步和社交媒體風潮的福，有部分選手當初發送到《通靈》節目組的自薦信就包含了影音文件。

像斯嘉麗，直接發過來的就是一個自我介紹視頻。像她這樣，除了自我介紹視頻，一個單詞的自我介紹都沒有的選手並不多，但很多候選者是既有文字的長篇大論又用視頻來展示自我。

還有部分候選者，本身就是在他國《通靈》節目取得成績后再報名的，又或者本身參加過其他的宗教玄學活動，都有影音文件留存，非常容易取得。

話又說回來，像斯嘉麗這般，此前一點名氣也沒有的「靈媒」選手，至少在今年這一季，能闖過海選的寥寥無幾。而且他們也不像斯嘉麗，一眼看過去至少也是top級別的選手，估摸著連進賽季半程都勉強，實在沒必要特意給他們製作個人視頻。

昨晚之所以最後演變成為集體大夜班，有很大的因素，是他們需要通過前兩關的比賽素材，大概判斷選手們的水平，從而決定誰能進入通靈第三關海選。

今年《通靈》大改版，製片人、策劃、導演他們可是大有野心的——當然，他的事業心也被煽動了起來。

往年不過是提前大半個月一個月，在同時段的節目尾聲小字做個預熱，或者純粹叫預告吧！

今年，總策劃說了，他去和上頭要時間，要提早兩個月開始預熱！

不僅僅是在本台電視上播放預告片段，還要在網絡上提前進行一定規模的炒作。

所以昨晚，大家分工合作，將選手們的比賽素材看完了之後，千挑萬選出最有可能成為前十的選手，研究每個人身上都有什麼賣點，

總策劃的想法是，給看起來最有賣點和爆相的九人，各準備一個90秒的介紹視頻，放在官網上，在90秒的基礎上，再剪出10秒、15秒、30秒等不同長度的短視頻，隨需取用。

就是目前挑出來的九個人，除了斯嘉麗以外，其他人的素材幾乎都是現成的，哪怕目前發過來的視頻內容不足90秒，也完全可以從他們所供職的機構、參加過的節目、平時本人在社媒上發的視頻內容中截取。別說90秒了，要是不追求原創性的話，剪個900秒的介紹視頻都輕而易舉。

唯有斯嘉麗，她當初發過來的視頻也就將將夠2分鐘，但那如果作為《通靈》正式推出的選手介紹視頻的話，信息含量就太少了。

為此，製片人在和山姆國那邊的《通靈》節目組、以及將斯嘉麗引薦給山姆版《通靈》的冠軍選手西里爾聯繫過後，決定派出一個小隊，專門去山姆國進行與斯嘉麗相關的信息搜集。

總策劃和製片人為此還產生了分歧，但最後製片人成功說服了大家。

——收視率總是越高越好的，斯嘉麗作為一個失憶選手，本身就是一個不可控因素，為了避免一些場外因素的干擾，多進行一點先期準備總是好的，拍到的素材不一定就非要用，但如果需要的時候拿不出來，萬一選手本身有黑點，影響到《通靈》就不好了。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從製片人和總策劃對斯嘉麗的態度上來說，古斯特已經發現了兩人最大的共識與分歧點：

他們兩個都覺得——斯嘉麗極有可能成為今年《通靈》的最強看點。

但是，製片人更看中收視率和話題度，如果有惡性/事態發生，他大概會毫不留情地拋棄斯嘉麗；而總策劃，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彷彿完全不覺得，斯嘉麗有成為節目「地雷」的可能性，在他眼裏，斯嘉麗會成為他打造一季經典節目的關鍵鑰匙。

古斯特說不好，他們兩個誰才是正確的。

他的腦海里又一次浮現了，斯嘉麗直勾勾地盯着攝像頭的形象。